2020-02-22《猪圈》:不要给灵魂说任何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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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走进了猪圈,是因为他对这里有着无限的爱,甚至超过了对女朋友艾达的爱,“一片落叶,一扇吱吱作响的门,从远方传来的猪呼噜声。”这是他向往的终极之所,但是,朱利安却被猪圈里那些肮脏的猪所啃噬,一种爱变成了死亡,在这个充满了背叛的反噬故事里,朱利安是不是在失去肉体的时候也失去了灵魂?朱利安之死像是一个传说,意大利农民代表团说着不熟练的德语,一个老人对曾经是德国“屠夫”的赫迪特兹说:“他的懦弱是一种美德,他没有诱惑任何人……”而曾经作为朱利安豪宅里仆人的马洛哥说起了艾达看见的一幕:“那些猪挤在一起,他们吃了他整个过的人,一点也没有剩下,最后连手臂也被抢了吃了。”一个爱着远处猪呼噜声的人被猪吃了,一个没有诱惑任何人的人死在了猪圈里,于是,赫迪特兹说:“那么一张嘴、一条腿也没有了?一根肋骨也没有了?一根脚趾也没有了,一件衣服?一条裤管?一根领带?一颗纽扣?都没有了?好的,那就不要给这个灵魂说任何好话了。”

不给灵魂任何好话,是因为灵魂也死了,而灵魂之死是因为肉体也死了,而且“一点也没有剩下”。当灵魂随着肉体而失去意义,这最后的反讽似乎又回到了起始,电影开场的旁白说:“如果你质问灵魂深处,我将吃掉你,我们不要服从你……”旁白里的“你”是谁,“我”又是谁?当质问灵魂而受到“吃掉你”的威胁,无疑将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无疑是将我和你对立起来,如果从这一句开场旁白直接跳到最后赫迪特兹的那句带有反讽的话,那么,质问灵魂的“你”就是朱利安,而吃掉“你”的“我”就是猪圈里的猪,从这个对立关系来看,当猪要吃掉朱利安,就是因为朱利安质问了他们的灵魂,而猪在某种意义上作为一种低级的动物,是不存在所谓灵魂的,但是当朱利安质问灵魂自己自己反而被吃掉,实际上朱利安也在反噬的过程中失去了灵魂。

吃和被吃,都变成了一件“不要给灵魂说任何好话”的悲剧,一个故事展开,其实指向的就是无灵魂的肉体存在。在荒漠深处,一个男人徒手扑住了一只在地上的蝴蝶,然后将蝴蝶送进了嘴巴里,这是吃无灵魂动物的开始,男人似乎是难受的,甚至还有肚子不舒服的疼痛感,但是之后他又看见了地上爬行的蛇,他用石块将蛇击死,然后拿起来生吃了蛇——从蝴蝶到蛇,是一个逐步适应的过程,而这个适应的过程也使得他最后成为了食人族。吃的对象在升级,杀死动物的武器也在升级,一开始是徒手,然后是石块,后来他在荒漠中发现了死去的人的骨骸,并将一定头盔戴在了头上,当然还捡到了一把刀、一支枪。后来他看见了独自行走的一个士兵,他的头上也带着头盔,他的身上也背着一把枪,当然,他的腰间也藏着一把剑。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碰面,是同类之间的相遇,没有语言,他们便本能地将拿着武器的陌生人当成了敌人,于是短兵相接,但是在不分胜负的时候,吃食了动物的男人显然更具转变能力,他不再面对面决斗,而是返回去拿起了那把枪,朝着另一个人射击,那人应声倒下,最后死去。生与死,似乎就此区别了野蛮和文明,男人还在死去的士兵面前划了十字,似乎也是一个有着信仰的人,但是划了十字便是另一种野蛮的开始,他用剑砍下了死者的头颅,然后将头颅扔进了正在喷发的火山口,接着返回开始生火烤肉,真正变成了食人族。之后的两个变化是,食人族的人数不断扩充,但都是男人;另外他们将过路的男人和女人杀死吃掉,除了还是将头颅扔进火山口,他们似乎不再划十字。

为什么食人族人数会扩充,当第二个男人加入的时候,怎么区分是敌人还是同类?怎么可能不拿起武器像同一个男人那样把他杀死?这里没有交代在某种意义上似乎食人族具有同一性,而他们只是吃掉了人体而不为自己的做法忏悔,实际上也开始远离脆弱的信仰。人开始吃人,这绝对是一种罪恶,于是,当地人开始对他们反击,他们将一对男女放在山下,当裸体的男女出现在食人族的面前,食人族似乎开始犹豫,开始担心,他们实在无力将裸体者杀死,这也是他们最后仅存的良善,但是这良善而也背叛了他们——裸体男女只是一种诱捕,最后食族人全部被当地人抓获,于是神父开始对他们的罪恶行径进行审判,而结果是,所有犯下食人罪恶的人手脚被在四根柱子上,无法动弹的他们被野狗吃掉。

导演: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编剧: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主演: 皮埃尔·克里蒙地 / 让-皮埃尔·利奥德 / 阿尔贝托·廖内洛 / 乌戈·托尼亚齐 / 安妮·维亚泽姆斯基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上映日期: 1969-08-31
片长: 99 分钟
又名: 猪栏 / Pigpen / Pigsty

食人族从吃对低等的动物开始,层层升级,最后吃掉了人,而当他们被审判之后,又被比他们低等的动物吃掉,这是一个吃噬与反噬的循环,在被吃掉的动物面前,他们有灵魂吗?在那个食人族男人第一次杀死同类,做出划十字的手势,说明那时的他还有灵魂,但是最后当他吃掉了人并开始毫无悔意地食人,他的灵魂当然没有了,那些食人族其实就是满足不能欲望的动物,最后被没有灵魂的野狗吃掉,也是作为动物一种合理的下场。从那个吃掉动物到被动物吃掉,在整个循环的过程里,灵魂是微弱的,最后呈现出沉沦的状态,但是在被审判之后,面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个男人发出了一声喊叫:“我杀了我的父亲,我食人之血肉,快乐而战栗。”

似乎是最后的忏悔,但是“快乐而战栗”却区分了完全不同的体验,而不同的体验也对应不同的阶段,吃人的时候是本能满足的快乐,而要被野狗吃掉则是一种战栗。这是一个古代的故事,在原始和文明,荒蛮和信仰的含混状态中发生着,但是这个穿插在现代场景里的这个故事仿佛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注解。现实是一个豪华的城堡别墅,是男人和女人关于爱情和特权的讨论,是父亲和儿子关于德国游行聚会的话题。父亲克鲁兹有着一撮小胡子,在外形上似乎和希特勒存在着某种隐喻关系,而他的身份正是纳粹工业家,他提到了自己生产大炮和黄油,也正是指涉了对德国法西斯的支持。但是这个几乎整天坐在轮骑上的工业家,这个喜欢谈着竖琴的父亲,在某种意义上,对于纳粹的态度有着某种背离,坐在轮椅上是一种病态的表现,是一种对战争参与的拒绝,而弹着竖琴则表明了一种人文主义,正像他提到的布莱希特和格罗,他就是将他们视作是人文主义者,但是这里的矛盾也是很明显的,他说:“布莱希特只会让我们扮演那样的角色,在一堆穷鬼之间。我的腿已经没了,而你在四处乱拱。”

布莱希特从戏剧家成为马克思主义者,正是站在纳粹的反面,而克鲁茨这样谈及布莱希特,其实是工业家在纳粹和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矛盾心态,甚至对两者都存疑的他希望自己只是在工业这种纯粹的领域里活着。这种复杂和矛盾的心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是赫迪特兹到来之后,两个人再次成为对手。赫迪特兹是克鲁茨的同学,但是战争中两个人所走的道路却不尽相同,一个是支持前线的工业家,一个是纳粹的医生,一个站在人文主义角度看待战争,一个则从所谓的科学主义视角为纳粹欢呼。所以在他们遇见之后,直接导致了对于纳粹态度的对立,克鲁茨说到布莱希特和格罗,只是对于他们让自己和穷人阶级对立感到不舒服,但是克鲁茨,却极力肯定纳粹的行为,并煽动了所谓的种族主义——他把犹太人称为是猪,而他作为一个科学家,却成为了犹太人的屠夫。

《猪圈》电影海报

“我那神秘的对手,他什么也不是。”旁白再次响起,其实是对于赫迪特兹的某种讨伐,但是身为纳粹时代的工业家,身为从大炮和黄油中牟利的资本家,克鲁茨如何能用所谓的人文主义为自己免罪?这里就出现了另一个人物,他的儿子朱利安。“他是一个严肃的人,他是一个神圣的人。”这是母亲对朱利安的评价,“他喜欢远方,在这里他只能禁锢自己。”这是女友艾达对他的评价,而实际上在母亲和女友面前,朱利安表现得很神秘,他对于爱着他的艾达一次次拒绝,“我不爱你,我想杀了你。”却又一次次在她提到德国的聚会和游行时,又说:“我爱你,我不会杀你。”两个人走在城堡外面水池的边沿,是完全行走在平行的路上,而最后走到一起,也不是因为爱,当艾达问他,你到底爱上了谁,朱利安却不告诉她,他甚至也不想要通过亲吻来出卖自己的这个秘密。

实际上,朱利安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一片落叶,一扇吱吱作响的门,从远方传来的猪呼噜声。”这便是他的理想,他想要在山谷里放风筝,想要听猪的呼噜声,想要远离政治,所以和母亲说他是神圣的人,可以看出朱利安是一个清教徒,“我们渴望真理”是他追求的目标。但是朱利安无法逃离的一个束缚来自于父亲,艾达也说:“我们天生是资本家。”资本家的父亲,清教徒的儿子,怎么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父子身份?实际上,朱利安的清教徒身份是一种潜意识的背反,他从父亲的权力中脱身而出,在大自然、动物中寻找自己的栖身之处。但是这种逃离会彻底吗?当他不吃不喝躺在床上的时候,的确像一个修行的清教徒,像一个背负着十字架的忏悔者,但是父子在另一方面却是一种同构关系,母亲曾说:“他尊敬军队,认为自己是个士兵,像祖父和父亲一样。”这是一种源于家族的传统,暗示着朱利安难以逃离纳粹时代的阴影,而克鲁茨和赫迪特兹干杯的时候,他们敬的是“重新年轻的我们”——这是一种更迭,也是一种重复,法西斯的影子从来没有随着战争而终结。

父亲克鲁茨的人文主义情怀,儿子朱利安的清教徒生活,似乎也都成了一种表象式的逃离,所以当赫迪特兹到来之后和克鲁茨说起的一个秘密便是:1959年16岁的朱利安曾经到农民那里偷了猪,而且不止一次,“他把余生都花在了乡下猪圈里。”猪圈成为了他生活的目的地,成为了他爱的世界,看起来是把猪的生活当成了一种信仰,把猪看成是同伴,是在为曾经罪恶的过去赎罪,“犹太人的问题就是猪的问题。”他这样说,但是,这种罪恶并非能简单通过变身为清教徒而能化解,甚至在另外一个意义上,清教徒式的生活实质上也是对于上帝的怀疑。

而联系那个古代的故事,这种关于食人的历史便成为了种族之间无法逃离的罪恶,不管是曾经对于低等动物的吃食,还是对于高等级人类的残杀,都是人类欲望所犯下的罪,而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屠杀,同样是现代版的“食人”寓言,但是,一方面是满足欲望的食人,是快乐,朱利安对艾达说过:“这种物种在成长,这种爱缠绕着我,让我持续着无限的快乐,我在寻找光明。”光明就是那一只猪,在猪的身上得到了爱,得到了快乐。”而另一方面这种罪恶也会变成反噬的战栗,食人族最后被野狗吃掉,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灵魂;而朱利安在走进猪圈之后,也变成了猪的食物,吃掉了身体是肉体的消失,而衣服领带甚至纽扣被吃掉,则是身份的去除,最后当然连灵魂也不复存在了——从古代到现代,从肉体到灵魂,从父亲到儿子,从屠杀者到清教徒,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带来灵魂的平静,“一片落叶,一扇吱吱作响的门,从远方传来的猪呼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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