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22 《天将雄师》:巴别塔的混乱
起先的混乱是西域三十六国争夺草原霸权而展开的争斗,后来的混乱是古罗马军队和汉朝军队的雁门关之战,再后来的混乱是弑父杀弟的阴谋家提比斯和维护和平的义士霍安之间的最后对阵,伴随着战局的混乱,则是语言的混乱,而当最后霍安以神力附体反戈一击杀死提比斯的时候,当雁门关大城墙上升起各国旗帜的时候,实现的天下大同理想无非是一个影像里的乌托邦,它不是历史,是一个神话,而在这个一厢情愿的神话以圆满收场的时候,镜头之外仿佛是那经书上的箴言传来:“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那城叫骊靬。如果按照历史的解读,那城似乎和古罗马残余军队相关:公元前53年,罗马执政官克拉苏集七个军团之兵力入侵安息,在卡尔来遭围歼,克拉苏长子普布利乌斯率第一军团突围,越安息东界,流徙西域,经多年辗转,于公元前36年前后,相继从大月氏匈奴归降西汉王朝,被安置于今永昌县者来寨,汉称罗马为骊靬,故设骊靬县,赐罗马降人耕牧为生,化干戈为玉帛。《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注》:“今其土俗人呼骊靬,疾言之曰力虔。”这历史的谜团似乎并非只在典籍里,如今的骊靬古城早就被重现、被开发,甚至在2015年的时候,骊靬古城还被被批准为国家4A级旅游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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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雄狮》海报 |
只是这个尚存历史争议的古城却完全变成两个人的秘密,也成为电影叙事中的一个由头,两个年轻人冒着大雪只身深入西北荒漠,却不经意间发现了残垣断壁,于是现实和想象相结合,于是科技和历史相衔接,幻化出公元前一世纪的和平赞歌。从现代进入汉朝,无非是一出穿越戏,而这穿越戏一开始就遭遇了语言的难题,两个看起来都是国人脸庞的年轻人讲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这英语也最后成了影像世界里的国际语言——被汉朝成为“大秦”的古罗马士兵对外讲的不是拉丁语,不是希腊语,而是英语;身为汉朝西域都护府的霍安不是讲带有长安口音的汉语,而是蹩脚的英语。
这当然不是历史,这只是影像世界的交流语言,当古罗马和大汉王朝的军队相遇,东西两个大国之间必然会遇到一个语言沟通的问题,电影能够轻而易举架设英语这样的通途,当然也无可厚非,只不过在古罗马军队内部讲着他们的语言,在汉朝士兵之间讲着汉语,这种彼此独立运用的语言似乎也属正常,但是三十六国为争夺草原霸权浴血奋战,在霍安面前却依然讲着自己的语言,那被标注的字幕里分明是乌孙、龟兹、南匈安的古语,一方面似乎为了还原历史,可是在交流对话中又完全将霍安当成了一个精通各国语言的伟大翻译家,不论是少数民族方言,还是古罗马语言,不论是普通话,还是英语,霍安都有两刷子,都能粗通一二,实在无愧于“我负责维持丝路上的和平”的东方义士形象。
霍安的形象完全是国际主义战士,完全是和平主义的勇士,那幼年时闷死亲妹妹的惨痛教训已经深深烙在霍安的心里,为了帮她却不想害死了她,对于霍安来说,这是无法消除的恐惧,所以在霍去病面前,他甚至疯狂地抽出那把刀朝霍将军的腰上刺去。丧失理智的孩子,只为报仇的孩子,如何成长为一个誓死维护和平的战士?当然霍去病的那番教诲让他有了救赎的力量和勇气,“要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这是完全的人道主义精神,所以当霍安被陷害而被充军到雁门关的时候,这里并非是一个让他万念俱灰的死亡之地,而是实现救人和自救理想的场所。他团结各民族被充军的苦役,化干戈为玉帛,实现了民族团结的第一步。
当然在西域丝绸之路上,民族矛盾并非是简单的三十六国之间的争斗与不和,而是西方的古罗马。当卢魁斯护佑罗马小王子率领罗马残余军队闯入汉朝领地的时候,霍安甚至并不把他们当成是必然的敌人,在察言观色之后,在短兵相接之中,也看见了罗马军队的苦衷,而一场沙尘暴的到来,让双方止战为盟,放下武器是和平的开始,而当他们重新拿起剑,则建立了新的联盟。月夜,霍安和卢魁斯惺惺相惜,当卢魁斯说:“我已是一个失去国家的人”,对于霍安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失去了家人失去了国家信任的人,他们飘零在外,他们被迫离开家园,命运无非是为两个人重新燃起英雄激情的机会,对于卢魁斯那句:“今天你交了个朋友,明天就会失去。”霍安的回答则是一个未来主义者的宣言:“只知道抱怨过去的人是懦夫,懂得改变未来的是英雄!”
15天要修好雁门关,否则全体建造的人都会被斩首,这是摆在霍安面前“无法完成的任务”,但是卢魁斯却信心十足地说,给我十五天时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而雁门关却能在十五天建成,十五天是理想主义者的宣言,也是英雄主义的滥觞。古罗马人似乎是建筑学家,那些现代的造城技术轻易完成了雁门关的建造任务。可以说,这是天下大同的第一步,两个国家,两个民族,共同建造一座边陲之城,仿佛是巴别塔的初期:“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这样的箴言仿佛不是记载在经书上,而是成为霍安和卢魁斯的宣言,但是这理想主义的宣言却注定要付出现实的惨痛代价。弑父害弟的提比斯竟然率领十万军队赶来,竟然轻易穿过西域各国直抵楼兰,甚至竟然串通了都护府副将殷破要实现丝绸之路的统治。硕大的鹰钩鼻,猛虎般的眼神,狰狞的面容,令人胆寒的冷笑,睥睨天下气贯长虹的提比斯无疑是恶的化身,那徒手阻利刃的敏捷与胆量,挥刀断敌臂的干脆利落,喷薄欲出的杀伐之气,让人不寒而栗。他,当然是罗马暴力的制造者,当然是丝路和平的最大破坏者,当然是民族团结的最大敌人,而这一个罗马人的家事自然变成了事关西域稳定的国际事件。
提比斯逼迫瞎眼的小王子高空坠落,又用残忍的方式刺瞎了卢魁斯,还利用殷破要当太守的权力欲望将汉朝军队和雁门关内所有的义士全部关入牢笼,这是混乱的真正开始,而其实化解混乱的是霍安的语言智慧,霍安和雁头、老鼠合议从罗马士兵身上偷出钥匙,说的就是汉语,而这些汉语对于那些提比斯手下的罗马士兵来说,则是公开的暗语,无法获取任何语言信息,在某种程度上又暗含着天下大同的巴别塔的最后陷落。偷得钥匙,救出被困的另一波罗马士兵,然后便是反抗,便是逃亡,便是混乱中的再次统一。
三十六国终于形成了一个统一体,他们四面出击,将提比斯手下的十万罗马军队视作所有人的敌人,而最后安息国的救兵到来,将提比斯逼向了绝路。最后决一死战的是受伤的霍安和霸气的提比斯,是背负民族希望的霍安和阴谋论的制造者提比斯,是西域维和部队的代表霍安和觊觎夺取统治权的提比斯,正义毕竟战胜邪恶,所以当霍安濒临死亡边缘的时候,也会有神助的力量,霍安锋利的护甲比提比斯锋利的刀剑根更快,英雄不死,英雄必胜,而当提比斯倒地的时候,他面带微笑,用手护住胸口,艰难而又满足地唱起那首英雄之歌,心怀“祖国”的他似乎正实现着自己的诺言:“一个真正的英雄,至死不回。”
谁是真正的英雄?那首歌曾经卢魁斯唱过,曾经小王子唱过,曾经霍安听过,曾经这里的三十六国苦役听过,但只有当提比斯口吐鲜血倒地的时候,他仿佛成了最后的英雄,这或许是最后的混乱,提比斯唱的不是英语,不是汉语,当然也不是其他三十六国的民族语言,他只活在自己高傲的世界里,活在独一统的世界里,活在罗马的荣耀里。提比斯之死,像是巴别塔重新被建造的隐喻,霍安再次倡议将各国旗帜挂上雁门关,猎猎而风,似乎是真正和平的到来。但是巴别塔的混乱却从来没有消除过,在丝绸之路、民族团结、维护和平等牵强的主旋律之外,则是霍安那一句“你低估了人性”的诡异注解,似乎真正的和平、真正的团结是建立在人性基础上的,就像提比斯曾经起过自己的弟弟那样:“他当然有罪,他的罪,就是比我更得你们的心。”
看来,建造巴别塔需要的是人性,一个失去国家的人又算得了什么,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人算的了什么,只要有一颗正义之心,一颗爱之心,就能化解矛盾维护和平,就能民族团结天下止戈,而这种过分理想主义的说教到最后竟然变成了现代的那两个年轻人相拥而爱的浪漫故事,而他们故意隐瞒考古发现似乎只在维护一个巴别塔的神话,一个爱情的神话,身后纷纷扬扬的雪覆盖的当然是一段被改写成传奇的历史,一个必然最后倒塌的混乱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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