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22 《站台》:流觞的青春印记

王宏伟还是那样习惯性的抽烟,黑框眼镜,寡言,不怎么笑,头时刻歪斜着,矮小,冷漠,有着天生的神经质,或者爱情还是那样擦肩而过,手插在裤兜里抖动,脚踢着石子。只不过,以前他叫“小武”,现在有一个更世俗的名字:崔明亮。

贾樟柯电影学院的同学,那样的表情还是让我感到窒息,我甚至会把崔明亮仅仅当成是改良的小武,而他身上青春印记有着天生流觞的质感,仿佛是走不出迷局的一个黑点。从1998年的《小武》到2000年的《站台》,贾樟柯在他身上实现着青春沉沦的主题,那个扫雪后面的墙壁上,隐秘地写着“打死贾樟柯”几个字。一两秒,一闪而过,恶作剧一般把贾樟柯内心关于成长教育的乌托邦给捅破了。

墙壁上“打死贾樟柯”若隐若现

这几乎就是贾樟柯在政治生活中的影像写照,或许和崔明亮一样,他们只是文艺青年,无须去承担政治意识形态的宣传放大功能,而这几乎是致命的,《小武》被禁,已经把一部电影扔到了和美学的摒弃的旅途上,“这是一种中国方式,很内在化。如果我们看文革时期知青被送到农村去的那段历史,那就不要说了。每个中国人在那个时期都有过个人悲剧。总之,我把政治上的变化放在第三位;我感兴趣的是文工团成员的经历,也就是说,每个中国人创造未来的这种抽象的权力是怎样影响他们自己的命运的。”

这不得不说是贾樟柯的回避,或者改良式地把改革开放十年浓缩成一个文工团的自我救赎故事,诗人西川扮演的团长把表演过《火车向着韶山跑》的文工团改制了,毛泽东荣耀光环中的必备宣传节目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娟儿、娥儿领衔的霹雳舞团,这是改革的必然,还是贾樟柯的政治逃避?他们走穴以前,所从事的艺术就其本质而言是田园的、乌托邦的,比起许多其他可能的艺术类别来,他们的艺术是尤其理念化的和非现实的。但是时间把这些乌托邦彻底颠覆了,文艺青年变成了《路灯下的小女孩》,大卡车在渺无人烟的地方来回旋转,像是走不出的迷局。

仅仅文艺显然是不够的,在其“艺术”道路山穷水尽之后,也必须回归到市民社会,在80年代的天空中,这样的回归多少是无奈,多少是逼迫,甚至是盲目。张军的广州之行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广州是中国最早开放的城市,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在此地汇集。崔明亮收到张军从广州寄来的明信片,望着画面上的高楼大厦彻夜难眠。这样的冲击表面看起来像是突围,实际上只是所谓乌托邦艺术的一次妥协,文工团改制后,靡靡之音取代了政治宣传,这种最颓废的、最腐朽的“艺术”以及与之伴随的生产方式、意识形态、社会行为逐步侵入肌理,从来料加工到歌厅,从劣质廉价花里胡哨的消费品到蓬勃发展的性产业,对市民社会的“艺术的”反叛走到了一个最异化了的、最始料未及的、最反讽的、最颓唐的结局。

但是仍然逃不出政治的呼吸,艺术改良的10年,从最早偷听“敌台”的邓丽君的歌曲、《流浪者》中的《拉兹之歌》,到到张家声的《河殇》配音、再到通缉令、《渴望》,贾樟柯在《站台》中给我们提供了一部严格的编年史。依照片中的背景音乐、新闻广播以及其他索引,人们几乎可以确定电影中许多事件的具体年月。贾樟柯说“八十年代的生活象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压住了自由表达的欲望,然后变得无法动弹,我们听到的,只是粗重的呼吸声,历史的翻开和闭合都几乎不是深思熟虑的,而是像一个标点,随意被点到某一个句子里。

而这样的句子对一个身怀梦想的青年来说,可能会用尽全身的力量去书写,文工团演员慷慨地朗诵八十年代初最为流行的诗歌《风流歌》,“什么是风流”的追问不断在那个片断中飘来。而这正是被时代压着的青春呐喊,是如崔明亮和恋着的殷瑞娟等小人物的青春印记,是与爱情有关的青春断裂,勿宁说是贾樟柯故意强化了时代背景,不如是电影在表达对普通人的尊重和生活理解上,放大了小人物的历史真实。

关系微妙的崔明亮和殷瑞娟始终在边缘行走,城墙、雪地、黑夜,他们都保持着那么一段固定的距离,政治时间和恋爱时光总是混杂在一起,无论背景怎样地扩大、充实或者空荡,其实都没有变。他们不是理想中一代叛逆青年的代表,更谈不上是另一个社会的表率,甚至,他们连青春期的欲望都没有机会放大。而张军和钟萍更像是被社会道德拒绝的代表,准备流产因害怕而放弃、演出时在旅店被公安抓获,这些看上去都像是那个时代道德最大的沉沦,在谴责和自我逃避中,反而折射着崔明亮和殷瑞娟的纯洁和无辜,但是这样的爱情就像声嘶力竭的《站台》,永远的等待,永远的无望,“站台”是出发的地方,也是回来的地方,它与旅途有关,有一种疲倦而哀伤的生命感觉。

一个个交错的历史片段,一种历史的背景在影片里发挥着命运的力量,并且正是这种力量,让普通人的命运成为历史,那些为梦想、生活奔波的小人物构成了历史的真实注解。他们的青春在漂流,10年或者更长,而结果正是所有满怀希望的青春年华的流觞,147分钟的结尾处,殷瑞娟抱着孩子烧水,崔明亮躺在沙发上抽着烟,沉沉睡去,然后便是长达一分钟的黑屏,我预感有一声巨响会传来,像青春最后的呐喊变成煤气的爆炸,但没有,什么声音都消融掉了,只剩下黑色,呈现了一整代坠落的全景、一小撮年轻人紧咬的牙关却发不出声音。

梦想和爱情最后都变成了日常平庸的生活,黑格尔说,“进入世界的链锁中,从中赢得一个应得的恰当位置。不管他怎么同世界冲突,被搞得团团转,最后他得到了他的姑娘和不管哪个职位,结了婚,变成一个同别人一样的庸人。”改变其实多么可笑,青春终归是时间的虚幻表象。终点处,理想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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