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3《辣手摧花》：伦理意义上的“罪与罚”
最具争议甚至诟病的就是火车启动时的那场“谋杀”：查理在即将乘火车离开加州圣多莎时，却不让送行的侄女查莉下车，而且抓住她将她推到了火车门口，“忘记我的过去，忘记一切——你知道得太多了……”但是在火车开始加速时，在两个人推搡中，镜头给出的那个从火车上跌下的人头上戴着礼帽，在掉落的同时异向的一辆火车急速驶过……死去的不是查莉，而是她的舅舅查理，一场“辣手摧花”的谋杀变成了“花摧辣手”的意外？
似乎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常理之外的一次设计：身为舅舅的查理高大威猛，也有过杀死那些寡妇的经验，在他设计好了要把“知道得太多”的查莉推下火车的计划中，失手其实是微乎其微的，而且查莉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当查理将她拉向车门，她只能以弱小的身躯反抗，猝不及防的她甚至早就乱了阵脚，在这个力量对比明显的谋杀行动中，查理反而被反杀，这的确变成了意外，于情于理似乎都无法说通。希区柯克最后这样安排，只是为了让查理死，这样的合理性多了些人为的安排，但是分析一下，最后一幕为什么会走向这样的结局，也许有着希区柯克另外一种想法：如果查理成功杀死了查莉，在逻辑上变得正常，但是已经暂时摆脱了嫌疑的查理无疑将再次成为警方的目标，甚至可以说，从这一次杀人开始，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在法律上的凶手，那么此前他对社会不合理现象的报复都归零，或者说希区柯克此前建立的叙事逻辑全部被解构了；只有在查莉反杀查理发生时，查理的死才成为进行这种报复的一种牺牲，从查莉的层面来说，她被笼罩在更大的“心声疑影”中，而这个故事也更符合希区柯克“罪与罚”的主题，当然更契合最后葬礼上的那种讽刺：在众人送别“意外”死亡的查理的葬礼上，牧师在祈祷中说：“他高尚的灵魂讨人的性格，永远与我们同在。”
葬礼送行的人中没有人会知道他的秘密，他以这样的正面形象死去，这反而变成了一个社会问题，而查莉在和侦探约翰在一起，他们也成为了查理秘密的两个知情人，查莉更是在最后说出了希区柯克在电影中所要表现的主题：“他憎恨这个社会。”也就是说，查理之所以杀人，是无法忍受社会的不公平，是无法面对中产阶级的恶趣味，是无法摆脱童年时代的心理创伤，所以憎恨是他唯一的手段，这种对社会不合理的报复却在查理的死中变成了合理，它不是法律意义而是伦理意义的“罪与罚”——甚至可以认为查理想要“杀人灭口”也只是一时冲动，在实施中他开始犹豫，因为面前的是他至亲的侄女，最后他的死或者是失手，或者是自杀——只是希区柯克并没有在影像上让人有一种主动“失手”的感觉，于是他安排了最后的葬礼和查莉的评价，让他的死在“罪与罚”中变得合理。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的确，这并不是具有希区柯克典型风格的惊悚、悬疑片，电影一开始查理在出租房里沉思，透过窗户看见监视自己的人，走出去成功避开了他们——希区柯克用俯拍的角度呈现出跟踪与反跟踪的过程，的确具有了悬疑的特点，但一切也止于此。查理选择来到圣罗莎的姐姐家躲避风头，在侄女查莉的期盼中抵达，然后和一家人其乐融融，这里就没有任何的悬疑，直到查理将一枚蓝宝石的戒指送给查莉，而查莉无意中发现戒指上刻着的字既和查理无关，也和自己无关，所以查莉的怀疑开始萌生，而伴随着查莉的怀疑，查理的身份也成为了一种悬疑。但是这种悬疑并没有持续多长的事件，之后查理去查莉的父亲祖的银行开户存了4万元钱，又将刊有寡妇死亡案的报纸撕下，之后又夺走了以调查为名的侦探拍下的照片底片，查理的身份已经慢慢浮出了水面，悬疑也慢慢被解构；直到后来，约翰对查莉说出了他们调查的目的，查莉又在图书馆查到了那件案件的报道，一切都变得明晰起来；完全暴露查理真实身份的是三个场景：在从窗户看见外面和查莉在一起的约翰后，查理做出了一个扼住脖子的动作，这是杀心的第一次表达，那晚，查莉从楼梯上下来却摔了一脚，而查莉摔倒的时候，暗处的查理甚至没有叫人也没有帮助，而是逃开了，再后来，查理将车库的门关好，里面的车已经发动，当查莉进入车库，在浓烟中想要去熄火，却找不到钥匙，而想要从车库里出来，门却被锁住了，幸亏邻居贺博经过，最后解救出了查莉——扼住脖子、偷换楼梯木板、锁住车库，这些无疑就是查理实施的杀人计划，到此为止也没有了任何悬念。
希区柯克并不是以设置悬念推动剧情，他之所以将查理的真实身份明示出来，是为了揭示出道德和伦理意义的“罪与罚”，而这种罪与罚所造成的最大影响无疑就是纯洁善良、对查理舅舅有着类似偶像崇拜的查莉，所以一开始听到查理到来的惊喜，到看到戒指的疑惑，再到查阅报纸、听说案情，直到最后从不敢相信到无法面对，“心声疑影”完全是查莉面对舅舅身份问题所制造的阴影，它在伦理意义上构建了巨大的矛盾——这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查莉和查理之间的关系问题，而是查理杀人的动机问题。对于查莉来说，这个舅舅一开始是以偶像的身份存在的，甚至在查莉的说法中就是“双胞胎”：一个叫查理，一个叫查莉，同名就是同一性的体现；查理发电报说自己周四抵达，而感觉生活压抑的查莉去邮局想要给查理发电报让他来这里，但查莉得知舅舅已经发来了电报，于是兴奋地说两个人有心灵感应；而希区柯克也将他们放在同一性里，查理躺在出租房的床上，抽着雪茄思考着什么，查莉也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也作沉思状……所以当查理抵达圣罗莎，最开心的当然是查莉，对这个“成功人士”的喜爱也变成了一种崇拜。
《辣手摧花》电影海报
这是查莉情绪的最高点，但是随着对戒指的疑惑，对查理表现出的疑心，以及约翰告诉她案件，查莉在内心里无法接受舅舅的这一人设，她当初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证明这些都是谎言，但是现实无情击穿了她，面对越来越多的证据，她只能慢慢接受这个现实，同时这一切也造成了她内心的阴影，在约翰对她表白之后，她说也喜欢约翰，但是委婉地表示说可以做最好的朋友，因为查理在她心里的地位并没有彻底改变，那种所谓的亲情在同一性中具有极大的暧昧性。在晚餐时和查理说起寡妇之死时，从小遭遇不幸又愤世嫉俗的查理说：“他们死去的丈夫，穷尽一生的财富，留下一大笔钱给愚蠢的妻子，他们挥霍度日，花钱如流水，浑身都是铜臭味。”实际上这几句话就说出了查理的“动机”——希区柯克采用的也是对“动机”的强化，在查理说话的时候，镜头慢慢推进，最后以脸部特写呈现出来，这样一种聚焦就让查理的言论变成了内心的独白，社会复仇论也具有了一种合理性，而在查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查莉却反驳说：“但是她们是人，活生生的人。”查理将这一切归结为社会问题，查莉又给予了最基本对于人的尊重，“是吗，查莉？”当查理又以这样的语调质疑查莉的观点，两个人的同一性被彻底解构，伦理和道德的“罪与罚”也成为两人的矛盾点。
对社会的愤世嫉俗，对人性的起码尊重，这就是查理和查莉的最大不同，当然希区柯克并没有从本源上揭示两者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只是从这种“罪与罚”出发赋予了他们不同的命运，“你以为你知道多少？你只是生活在梦境中……”查理把查莉观点看做是幼稚，而实际上查莉对他的态度也让查理的人设慢慢崩塌，最后他采取“谋杀”的方式试图灭口，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反而削弱了查理社会报复的预设，因为杀死查莉如果真的成功，那么他就是一个真正在法律意义上的杀人者，所以希区柯克“偷懒”地选择了颠覆性的“花催拉手”，偶然或者意外，总之也是让“坏人”在罪与罚中付出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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