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10《死水恶波》:我是浪迹天涯的谋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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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仅有的一份手稿。”他号啕大哭,再一次探入水中,从左舷墙旁边消失。河水开始从打开的门里猛灌进来。
  ——《思想的领航员》

发电机已经停止运行,卧舱甲板的墙已经倾斜成90度,河水又从门里猛灌进来,然后是最致命的蒸气爆炸……老旧的拖轮“凤凰号”就这样沉入了水中,而船上的船员也迅速被流水冲走。一艘本来前去拦截遭遇事故驳船的拖轮,是为了救生,但是当自己遭遇另一场事故,就再也没有人来救了——当拖轮沉没,船员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他们一起滑向了死亡边缘,而就在这一刻,马克斯却失去了最后一次求生的机会,拖轮的船长伯特试图抓住他的衬衫领子,但马克斯还是挣脱了,因为,他要去救更重要的那份手稿,“这是我仅有的一份手稿。”

当伯特最后注视水面,他的拖轮不见了,马克斯不见了,当然手稿也不见了,当一艘白色的小巡逻艇在失事的水面打转,他当然希望能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更希望潜水员会立即跳下去。但一切都没有发生,水吞没了拖轮,吞没了手稿,吞没了生命。一条老旧的拖轮,其实是一条备用船,老板迪克逊因为花费太大,卖掉了其他拖船,他让伯特负责这艘名为“凤凰三号”的拖轮。对于伯特来说,这艘老旧的拖轮就像密西西比河一样,尽显荒凉,为了生存,他只能雇佣那些遭学院解雇的教师,“他想验证一下,看看这些伙计在人到中年的时候,是否还有可能变成水陆两栖动物。”甚至他认为作为两支拖轮船队的老板,迪克逊也是一个懂得知识分子真正价值的人。

蒂姆·高特罗以这样的情节设置,其实是在创造一种希望,旧拖轮、备用船、荒凉的密西西比河,以及遭解雇的教师,这些都是一步步磨灭了希望的人,但是在生存面前,他们必须寻找希望——这里的冲突在与:希望有时候会成为更没有希望的绝望。在一个经济萧条的时代,生活就像“凤凰三号”一样,破旧,沾满污泥,但是伯特招收的这些阿肯色人,却并不是没有教养粗野的人,其中的马克斯就是伯特在大学里的同学,一个谦和友好、做事执著的人,为了有额外的收入补贴,他曾到汽车发动机厂打工,还修了各种课程,之后完成了七百多页关于拜伦和尼采的论文,最终拿到了最后一个学位。所以马克斯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活在论文编织的希望里,按照他的说法,在拖轮上“我们是思想的领航员”。的确他们是有思想的知识分子,即使在等待出航时他们也会带着手稿进行修改、润色和讨论,“伯特知道,他麾下的这些教授都还怀着一个梦想,即通过自己的学术论文在著名的学院获得名声和职位。”

思想就是他们不同流合污的象征,思想就是他们保持梦想的见证,但是思想在这条破旧得设备都老化的拖轮上,最后变成了负担,甚至将他们拖入了死亡,马克斯沉入水中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这是我仅有的一份手稿”完全变成了一种讽刺:手稿比生命值钱?思想比生存重要?手稿和思想是希望同样也是绝望,河道会无情地吞噬人的生命,这个时代也会残忍地抹去思想。这就是高特罗在《死水恶波》中制造的一种生存悖论:每个人都想要寻找希望突破生存的束缚,但是每个人最后都沦为了生活的牺牲品,希望即绝望,那么在这样的时代里,到底谁制造了悲剧?这一切又是谁的错?

《晚间新闻令人胆寒》,就像小说片名一样,这个时代令人胆寒。杰西·麦克尼尔是火车机头的驾驶员,他的任务就是驾驶一列火车,将物品送达密西西比州的铁路干线进行中转,每天在五十号铁路干线上行驶,这工作即使枯燥,也是一份收入。但是对于杰西来说,生活绝非只是每天的机械化操作,自己也并非只是一个运输线上的零件:他的列车运载的是乙炔氧化物、氯气、乙酸抗爆剂等化合物,这些都是危险品,其他司机对这些危险品都谈虎色变,因为他们是“滚动的炸药库”。不过运载“滚动的炸药库”,危险是存在的,只要司机规范操作、谨慎驾驶也并无什么危险,问题就出在运载的人:杰西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渺小得名不见经传的司机,他自笑自己从来就是被人漠视的存在,只有更年期的妻子和财务公司了解他,但是和妻子卢琳在一起,他从来没有体会到生活的快乐,他甚至将她比作“恶毒刻薄的鳄龟”,在机车上工作,他每天在启动之前总是会偷偷喝上半升酒,然后驾驶火车开往中转站。

编号:C55·2240320·2077
作者:【美】蒂姆·高特罗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3年10月第1版
定价:79.00元当当36.90元
ISBN:9787020181711
页数:332页

火车上的化合物是危险的炸药库,机车上的司机喝了酒情绪不好也成了炸药库,两种“滚动的炸药库”合在一起,这便生活的一种写照。果然,列车发生了事故,杰西认为这不是自己操作不当所致,很可能是自己脱轨或者车轮爆裂,但是最大的问题是当列车不受控制,杰西竟然逃出了机车然后离开了现场,列车上的危险品泄露,造成了方圆几公里的地方污染,甚至最后那个小镇也不得不搬迁。事故发生,找不到司机,杰西上了电视新闻,最后成了通缉犯——他第一次成为了全国都知道的公众人物。“晚间新闻令人胆寒”,在这样一种困境面前,他遇到了神父,在杰西并不是忏悔的话之后,神父说:“死守秘密是有害的,如果机长是无辜的,那他应该将真实情况公布于世,可是他逃到本地区的某个地方躲起来。”他让杰西去自首,由此获得宽恕。

杰西被生活所困,他借酒消愁,这是他试图对生活的抵抗;造成了事故,他逃离现场遇到了神父,他希望在神父面前获得原谅,但无论如何,酒精和神父都不是他最后的希望,甚至和马克斯的那份手稿一样,希望变成了绝望:杰西终于在露天停车场看到了警察,警察走了过来把杰西带走了,此时电视新闻开始了揭露真相的实况直播——而这才是最令人胆寒的晚间新闻,它把可能无辜的杰西让全国观众看见,他甚至接受着世人对他的审判。当最后警察问他:“你是杰西·麦克尼尔吗?”杰西在酒精无法麻醉自己,神父无法救赎自己的情况下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自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有气无力说出的这句话是杰西最后的绝望,那个开火车的杰西,那个喝酒的杰西,那个和恶毒刻薄的鳄龟结婚的杰西,那个渺小得名不见经传的杰西,那个闯下大祸的杰西,那个被神父劝说自首的杰西,就是凌然胆寒的晚间新闻里的杰西,他已经被所有人宣判,而“不同的人”是一个他者,这个他者还在,但是对于杰西来说,命运还会走向不同的境况?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作为救赎意义的神职人员也出现在高特罗的另一篇小说《悔》中,“我要告诉你上一次我做告解的情形。”小说出现了第一人称的“我”和第二人称的“你”,在“我”和“你”的对话中展开了故事情节,而对话中谈到的这位牧师就是第三人称,“我是在教区的老人院遇见这位牧师的,老人院是我上班的地方,在那里,我的职责是用汤匙为衰弱的老人喂食。”人称的区分实际上在高特罗的这部小说中具有的隐含意义是:牧师完全是一个事件外的存在,他无法提供一种精神的寄托,他永远是一个你我故事和对话中的存在——所谓生活的希望也是如此。这个故事和一辆卡车有关,和卡车上的黑人有关:我的卡车停在草坪上,但是后来发现那地方空空荡荡了,为了运货,我又买了另一辆车,将它停在了老地方。是女儿发现了树林里我的那辆老车,但是车上却靠着一个人,在黑人警察锡德在场的情况下那人被推醒,他是个黑人,叫费内斯特,他是喝醉了酒靠在车上,“我看得出这家伙已经醉如烂泥,他那副模样让人觉得他至少有连续六年的酗酒史。”

蒂姆·高特罗:这一瞥是他应得的

“我”的故事其实是费内斯特的故事,这个酗酒的男人就像是我上班的老人院里的老人,神志不清,“费内斯特在喂食槽里坐起来,头上粘满干草,他开始重重地咳嗽,并且禁不住遗出尿水。”对牧师说起这些,是想表达一种悔意:“我放弃这辆卡车主要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而不是为了帮助费内斯特。”但是第三人称的牧师那时举起一只手,准备将叮在自己手臂上的蚊子重重拍下去,但是最后吹了一口气将它赶走了——没有重重拍死而是让它飞走,这是牧师传递的救赎,或许也是一种希望的表达,但是对于我来说,只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得到安慰,最后却陷入了更深的折磨中:在费内斯特的母亲死后两个月,接到了锡德的电话,锡德说在木马的西边发现了费内斯特,我以为费内斯特一样烂醉成了一团,但现实是:费内斯特死了,死在卡车里。

“我的脑中慢慢浮现一幅画面,在一条僻静的路上,费内斯特正在驾驶那辆将要发生车祸的卡车,他眯起眼睛朝挡风玻璃外面张望,想寻找一个过夜的地方。”面对费内斯特的死,我才意识到良心根本无法得到宽慰,也知道了牧师赶走蚊子的用意所在,只是这一些希望那么脆弱,它根本无法让人脱离生活的困境,“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尽力了。”这依然是一种安慰,却也可能只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因为希望从来没有被给予。和神职人员出场预示着一种宗教救赎式的改变一样,“孩子”在高特罗的小说中成为一种希望。《劫持》中的弗洛伊德在听到自己的女儿莉泽特被妻子的新男友“劫持”了之后,动用了速度更快的汽车和飞机,为的就是让女儿回到自己身边。弗洛伊德的妻子玛丽被称为“堕落的女人”,每天好吃懒做,还“没有节制地狂饮珍珠牌啤酒,发狂似的迷恋乡村音乐”,莉泽塔跟着她生活在得州,“让一个不属于它的女孩生活在那里显然是残酷的”,所以当弗洛伊德听到被劫持的消息,“弗洛伊德在脑中勾勒他女儿莉泽特的模样,她有一张月亮般的圆脸,有乌亮乌亮的黑发。”

这仿佛是两种生活的对抗:粗野和文明,弗洛伊德的心愿只有一个,将女儿解救出来,让女儿成为自己也是家人永远的希望。解救最后成功了,“弗洛伊德关掉引擎,用手臂勾过莉泽特,吻着她的头顶心,她的黑发从那儿分向两边。”但是在飞机在得州上空飞行,离自己的家乡越来越远,到底意味着什么?和生活一样,即使女儿在身边,也并不能改变什么,有时候希望只是那朵轻如薄纱的云彩,随风而逝去。《灭虫人》也是讲了一个孩子编织希望却只是一个符号的故事。以灭虫为职业的费利克斯·罗比绍常常为马洛内的房子灭虫,死去丈夫的马洛内则会邀请他喝上一杯咖啡,在费利克斯看来,马洛内是优雅的,但是生活是空洞的,而自己和妻子则每天忙碌着——这是不是某种臆想?这种臆想源于费利克斯低等的工作,他总是在灭虫的时候成为窥视别人秘密的跟踪者,窥视和臆想成为了他的爱好,这种爱好也让他虚构了自我,甚至麻痹了自己生活中的困顿。

费利克斯看到马洛内和律师麦考尔交往,后来又发现他们分手,而马洛内有一次说出了原因,“我怀孕了,但戴维并不想娶我。”费利克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对马洛内说,那个孩子可以生下来,因为自己和妻子一直想要个孩子,“我们倒是很乐意收养。”马洛内一气之下赶走了费利克斯,而费利克斯在受到冷落后竟然将灭虫的药水对准了斯卡尔逊一家,最终他被椅子砸中。费利克斯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他也在日复一日的灭虫中阅尽了人世百态。终于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小男孩,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即使在他离开的时候男孩看着他的车尾,他知道孩子不是为他送行,但是,“他允许自己投去这最后的一瞥,这一瞥是他应得的。”一瞥属于“应得的”,这暗示着小男孩和十年前的马洛内有关,和自己收养的想法有关——但那只不过是自己的臆想,“应得的”更是自欺欺人编织的一个谎言。

希望何在?根本没有希望,这就是高特罗呈现在《死水恶波》这部小说集中的主题,希望是手稿,是神父或牧师的告解,是孩子,但是它们构筑在臆想之上,最后成了破灭的希望,甚至是绝望。在这里“死水”是每个人生活的现实环境,它和这个萧条的时代有关,是它造成了一种死水般的存在,但是死水之上还有“恶波”,它就变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死水恶波》也是小说集中同名的一篇小说,它就呈现了“死水恶波”的双重困境。哈里·林特尔是一个水泵修理工,和拖轮工伯特、火车司机杰西、灭虫人费利克斯、老人院中的护理“我”一样,高特罗小说中的人物都处在最底层。对于哈里来说,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妻子死于五年前,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离开他,每天奔波在不同地方,只是为了修理水泵,所以哈里把自己叫做“浪迹天涯的谋生者”。但是在这死水之上,还会不时扬起恶波,他发现了一个触电身亡的男人,认识了男人的妻子艾达,而在丈夫死后艾达对哈里有了不断地接触,有一次她竟然抱住他请求他带自己离开,哈里知道艾达只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离开这个地方,“她只不过是一个向往新奇世界、渴望摆脱死水生活的女人,可悲的是以前她从未有机会踏足外乡。”

但是哈里拒绝了,因为他知道是艾达杀死了男人,他也许更知道无论到哪里都是死水一片。但是恶波之出现不是被死水困住,而是它是比死水更让人害怕的存在,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和敌意,当生活中不再拥有信任,恶波就会吞噬每一个人:艾达用活动扳手狠狠敲向了哈里,“我还从未遇到一个能让我长久容忍的人,我很高兴,我得到了属于我的一切。”对于哈里来说,这是生命最后时刻的美好:天上飘过云彩,“觉得这些高挂在天际的宇宙碎片就像是未来的一项浩大修理工程,正在等着他,等着他……”朝上的工程是对向下“死水恶波”的背离,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种想象的希望,它美好,它超脱,但是最后还是回到这片死亡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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