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10《工人'71》:毕竟我们是统治阶级
一切似乎从片名上可以得到解读:缩写符号之前是“工人”,他们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主体,是被称为“统治阶级的阶级”;之后是71,一种时间的标记,不仅标注了基耶斯洛夫斯基这部纪录片拍摄和制作的时间,而且是关于历史的一个指称:1971年,1971年是1970年之后的1971年,就是在1970年,波兰爆发了“十二月事件”,由于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加之政府普遍提高物价引发抗议流血事件,暴力冲突共造成几十人死亡、几百人受伤,格但斯克和什切青省委大楼等19座公共建筑物遭到破坏,另有220家商店被抢劫或捣毁,在格但斯克沿海地区造成的损失为1.05亿兹罗提,什切青为3亿兹罗提——当1970年的冲突变成了历史,1971年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镜头里该如何书写关于工人阶级的“后历史”叙事?
后历史,无疑是暴力冲突之后开始的新时代,从宏观上来说,“十二月事件”之后,波兰统一工人党选出了新的领导集体,爱德华·吉瑞克接替瓦迪·瓦夫·戈穆卡担任党的第一书记,并承诺彻底改变执政方式和方法。后历史是党政履新的新时代,是改变政策的新时代,但是对于“工人”来说,是不是也迎来了一个新时代?1970年的“十二月事件”首先罢工的地方是格但斯克造船厂,当时工人们抗议物价上涨,政府拒绝调整之后,他们到北方造船厂、工业大学和广播电台进行呼吁,由此形成了席卷波兰的大罢工,所以当基耶斯洛夫斯基站在1971年,他把镜头对准了格但斯克造船厂。的确,在1971年的现实中,早上六点中的早间新闻播报的波兰统一工人党开始实施的政策,他们频繁和工人代表会谈,希望工人阶级团结一起,为波兰的和平发展贡献力量;在工人们上班的班车上,大家读着当天的报纸,报纸上也是关于政策实施对工人阶级生活的改善;而在车窗外,那些墙壁上写着“工人的荣耀”和“工人万岁”等标语。
但是工人阶级的地位在广播电台里,在官方报纸里,在墙壁口号上,在格但斯克造船厂里,真正的工人到底是不是成为了社会主义的主体?在一场典礼上,工人们却在质疑:这是什么工作?有人则说:“一切都是撒谎。”很多人抱怨的现实是:工作更努力了,但是收入更少了。一个名叫碧安卡的女人说,现在8个小时的工作,收入只有36兹罗提,“要我们怎么生活?”虽然在这场工人和官员的对话中,官员让工人代表畅所欲言,但是能够发表观点并不代表工人阶级的地位有了本质的提高,在大罢工之后,工人们还是陷在困境中:工厂的生产产量的确是提高了,但是对于个体的工人来说,收入并没有提高,所以工人们称这是一种“悲哀”。
除了工人收入偏低,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工厂折射出的是相同的问题:工人阶级的地位并没有提高。在吉尔普斯的制鞋厂,工人们正在举行联欢会,他们高唱着“我们的工厂举世闻名”的歌曲,但是工厂委员会却还在调查大罢工期间的事情;在矿山,有工人经过了培训,但是在下井时摔伤,而工厂并没有解决赔付问题,他抱怨说矿厂的工会和党组织并没有重视职工的安全问题,而工厂委员会在这些问题上抱怨说自己无能为力……有工人被火车撞死,有委员会主席上吊自杀,其实在工厂这个最基层的单位里,不管是工人还是管理者,其实都面临着很多问题,1970年事件之后的工人问题其实更为突出。
导演: 克日什托夫·基耶斯洛夫斯基 / Tomasz Zygadlo |
基耶斯洛夫斯基记录了工人们在会议上的讨论,在车间里的工作情况,和政府之间的沟通,在“工人”这个一线生产的群体上,他用镜头关注的则是特殊的部位:手,单独列出这一个标题,基耶斯洛夫斯基想要突出的是劳动者的价值:手在焊接,手在切割,手在组装,一双双劳动的手在生产第一线,但是仅仅是手,和手有关的工人则变成了一个缺省的符号,他们没有完整的脸,没有工厂之外的生活写照,劳动过度的现状当然也无法更全面的体现。但是,在只有手表达劳动者辛苦的同时,基耶斯洛夫斯基却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进行了“会议”的叙事:这是一场和党组织有关的会议,这是进行第六次全国代表候选人投票选举的会议,与会者介绍候选人,然后进行投票,然后进行讨论,最后决定正式人选——基耶斯洛夫斯基几乎全程记录了这场程序繁复的会议,的确在会议中,大家针对候选人的职责、党组织的任务、工人阶级的地位、如何进行教育培训、缩短工作周等问题进行了讨论,但是这些讨论似乎只属于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的代表,他们端坐着,他们抽着烟,他们喝着茶,他们高谈阔论,在最后结果诞生之后,大家还起立高唱起《国际歌》。
和会议“热烈讨论”对比的是工人的不在场,和《国际歌》充满信心的节奏对比的是另一句口号: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 ——“没有我们的参与,就不要作关于我们的决定。”参与才有决定权,有决定权才有地位,这句话其实就是真正属于工人阶级的口号,就像在会议上有官员所强调的:“毕竟我们是统治阶级。”工人是统治阶级,因为波兰是“一个工人阶级组成的国家”,但是统治阶级变成了一部分的党代表,变成了在车间一线的生产者,成为了生活拮据的大部分底层人,“毕竟我们是统治阶级”和那些国际歌、墙上的标语一样,仅仅变成了口号,而口号有时候就是谎言,“我们试图勾勒出一幅大致的图景,表明至少在理论上被称为统治阶级的阶级,与《Trybuna Ludu》头版刊登的观点有些不同。”基耶斯洛夫斯基这样说。
工人在车间里,工人用手劳动,工人缺少真正和高层的对话,于是1971年可能还是1970年,于是未来可能还是过去,“从此我们班将代表旧的传统”的声音里,基耶斯洛夫斯基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一排排正在冒烟的烟囱,是正在生产的工厂,在俯视的视角里,再也看不到一个工人——他们只在某部电影的标题里。
《工人’71》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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