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1《群鸟》：最后带走了“爱情鸟”
结尾的开放性本身就是一种未知带来的悬念：在群鸟发起新一波攻击之前，米契发动了汽车，母亲莉迪亚、妹妹凯西保护着受伤的梅兰妮，四个人小心翼翼开着车离开了海湾小镇，去往旧金山，随着汽车渐行渐远，依然有着浓云笼罩的天空之下，群鸟集聚在那里，准备对人类发起新的进攻。趁着短暂的平静，他们离开这个群鸟的重灾区，是一次对灾难的逃离？压抑的天空，群鸟占据的大地，是不是意味着灾难将会以更猛烈、更惨烈的形式上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显然是放弃了对结局的理性设置，它留下了一个空白，就像对“群鸟”这一带来致命灾难的存在一样，希区柯克也没有任何对此进行寻根溯源的解释。据说电影最初的结局并非是这样一种开放性：米契开车离开后，看到了一路上尸横遍野的惨相，当他们行驶到一条路上的时候，一群鸟从天而降围着他们的汽车开始乱啄，甚至车顶马上就要被啄破，此时的米契不顾一切加快了速度，把车上攻击的群鸟甩在了身后，之后他们驾车前往了旧金山——从小镇遭遇新一轮攻击到摆脱围攻，旧金山就是他们离开灾难的庇护之地，这个结局以一种明晰的方式将群鸟留在了身后，将灾难留在了身后。
但是，这样的结局被希区柯克放弃了，选择电影最后这个开放式的结尾，实际上也是“群鸟”具有的象征所在：群鸟攻击人类，群鸟杀死人类，它们就是恶魔，它们的出现代表着“世界末日”，而离开灾难的唯一方式就是坐于车上而离开，这既是对此前存在的生活和秩序的放弃，更意味深长的是：一辆车成为了躲避灾难的庇护，这种庇护不在于车具有的封闭性隔绝了群鸟，而是四个人形成了一种保护和被保护的共生状态：米契驾驶着车，他冷静地把握着方向，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担当，他是莉迪亚可以依靠的儿子，他是凯西拥有安全感的哥哥，他是梅兰妮逐渐爱上的男人——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有关，他身上的多重身份各自发挥着作用；不仅如此，梅兰妮作为小镇的“闯入者”，作为这个三口之家的外来者，在被群鸟攻击之后身负重伤，除了米契以一种爱温暖她之外，还有莉迪亚放弃了警惕对她的照顾，还有凯西一开始就对她表达的喜欢和亲近，这些力量、喜欢和爱成为了抵挡群鸟攻击的最好武器，也是治疗伤痛的最好办法，甚至梅兰妮之前也给了受到心灵创伤的莉迪亚以照顾，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能够逃离灾难的真正原因是结合成了一种命运共同体——车里最后带着的“爱情鸟”就是这种共同体的象征，它们同样是鸟，却站在了群鸟的对立面，以“爱”的隐喻对抗着灾难。
群鸟无疑是这个命运共同体最大的威胁，而实际上正是群鸟灾难性的存在促使这个命运共同体最后形成。电影字幕被打出的时候，背景上就是鸟飞过镜头的画面，它们在扑翅，它们在尖叫，它们在攻击，它们制造了故事的阴影，这是希区柯克对灾难的一种提示。而在梅兰妮去往宠物店的时候，抬头看到了天上越来越多的飞鸟，她无疑中问了宠物店的麦克南德太太，为什么外面海鸟成群，麦克南德太太说了一句：“也许是暴风雨就要来了。”这是对大自然的一种解读，鸟类聚焦，鸟类乱飞，是自然环境发生了改变，但是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却是一种灾难的预言，而灾难本身就指向了群鸟背后的象征意义。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在宠物店梅兰妮偶遇了前来订购“爱情鸟”的米契，他是要将它作为礼物送给自己11岁的妹妹凯西，梅兰妮似乎第一眼就对米契产生了感觉，在她假装是宠物店工作人员的时候，“恶作剧”就像身为律师的米契在为案子辩护中遭遇的一样，是一种秩序被故意打乱的注解，的确，梅兰妮对米契也好，米契对梅兰妮也罢，他们之间这种隐秘的好感就是沿着打乱秩序的“恶作剧”方向发展：梅兰妮从米契离开时的车牌查找到了米契，然后订购了爱情鸟，甚至自己驱车来到了海湾小镇，把“爱情鸟”送到米契的家里——就像是自己唐突地把爱情送到米契面前。也正是在米契送完礼物开着租来的小艇离开时，遭到了海鸥的攻击，她的额头被啄了一下流出了血，米契见状给她进行了简单的治疗。
很明显，海湾小镇的秩序被改变，就是从梅兰妮送鸟开始的，而这也是群鸟演变为灾难的第一步，就像之后再酒馆里人们说起这场灾难，就把矛头指向了梅兰妮，说这一切都是在梅兰妮到来之后发生的，“她是恶魔。”按照鸟类专家邦迪太太的研究，只有人类攻击鸟类，而不会相反，镇上的警长也认为鸟类攻击人类是无稽之谈，甚至在镇上的丹死去之后，他也认为丹不是被群鸟杀死的，杀死他的是人类，所以这不是群鸟之灾而是谋杀案。邦迪太太代表着科学和知识，警长代表着法律，他们都是秩序的维护者，梅兰妮不按常规出牌的方式就是打乱了秩序，就是引来群鸟的罪魁祸首，在这个意义上，梅兰妮是小镇的闯入者，是秩序颠覆者，是灾难的引入者。
《群鸟》电影海报
但是这种对爱的非常规表达成为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是梅兰妮的爱对已经存在的爱的秩序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这种爱的秩序就是莉迪亚身为母亲对米契的控制和占有。梅兰妮是在听了安妮的话之后知道米契和母亲之间的故事，4年前米契的父亲去世，从此失去了丈夫依靠的迪莉娅把爱投射到米契身上，对他占有，对他控制，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人抛弃，这也就是曾经是米契女友的安妮离开的原因，而安妮即使离开了她也爱着米契，在学校里教书和米契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也许也是对内心之爱的维护。但是这种守望却并不是真正的爱，甚至在退让中也让迪莉娅对米契的占有欲越来越强烈——所以安妮最后还是被群鸟“杀死”了，因为她无法在突围中完成对爱的另一种命名。而梅兰妮不同，第一次走进米契的家，迪莉娅就对她另眼相看，目光中都是警惕，甚至还以报纸上的新闻诋毁她是一个绯闻缠身的女人，不仅对梅兰妮进行了设防，也对米契提出了警告。
小镇不断遭受群鸟的攻击，从梅兰妮头部遭袭开始，然后是安妮的门前出现撞死的海鸥，然后是凯西生日那天群鸟对孩子发起攻击，紧接着丹在家里被群鸟杀死，学校孩子撤离时遭遇袭击，最后米契将所有门窗都封闭起来。群鸟的攻击无处不在，正是这种攻击为误解的消除、秩序的建立创造了条件，迪莉娅在发现丹惨死之后，内心遭受了极大的创伤，是梅兰妮无微不至照顾她，在迪莉娅担心学校里的凯西遭遇不测时，梅兰妮又冒着危险将学校里包括凯西在内的孩子撤离，之后她也号召小镇上的人躲开群鸟。这无疑让迪莉娅消除了疑虑，梅兰妮的付出也让她感觉到了另一种爱。重要的是米契，他从一个被母亲控制的儿子，到群鸟攻击之后成为独挡一面的男人，当然让母亲迪莉娅摆脱了对他的投影，给了他一种独立成长的空间。梅兰妮让她感受到了温暖，米契让她意识到了成长，最后大家结合成命运共同体便是对秩序的重新命名。
当然，希区柯克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将“群鸟”置于象征体系之中，更多利用影像语言完成了对灾难的全新定义，群鸟的猝然性、无序性、攻击性、密集性完全变成了镜头叙事，形成了日后灾难片、恐怖片的一种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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