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16《周处除三害》：恶杀死了恶本身
最后：一声枪响。处决的子弹射进了陈桂林的背部要害之处，只一颗子弹就可以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这是陈桂林接受法律制裁的必然结果，吃完最后一顿饭，抽完最后一口烟，在不打麻药的情况下面对死神的降临，因为他是恶人，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恶人，“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社会。”当他最后仆在白色垫子上，仰起头接受最后的处决，像是一种对命运的坦然，因为他也杀死了第一号通缉犯和第二号通缉犯，在恶的道路上处决了比自己更恶的人。
对命运的坦然，对自我的释然，以及对恶的惩处，很容易把这种用特殊方式完成的处决看成是一种救赎，尤其是陈桂林那仰头的一幕变成导演黄精甫所传递的一种希望，而对于这种终结恶而带来的希望，黄精甫甚至以一种爱的方式演绎，在监狱里，被陈桂林救出火坑的程小美来探监，为他刮了胡子，这是陈桂林在发廊中没有完成的事，程小美含泪为陈桂林刮完了胡子，陈桂林的眼睛里也现出了眼泪，挂完胡子对他来说意味着在灵魂意义上已经完成了真正的新生，即使他马上就要面对死亡。这一种新生当然就是一种爱，不是男女之爱，而是体味出某种失落已经的人间之情，在那一刻，陈桂林或许想起了生命中最后一个亲人——奶奶，他之所以或者，曾经就是为奶奶而活，而现在程小美的爱让他在一次体会到了真情，所以他无悔，所以他释然，所以他反而在死亡面前看见了希望。
从最后被感动的泪水到电影开始那一幕听到奶奶手术去世后的泪水，对于陈桂林来说，它们构成了一个闭合的系统，将恶包裹在爱里，用爱化解恶的残暴，甚至以恶的方式处决恶，黄精甫如此设置是不是用救赎的方式来体现人性甚至正义？电影所借用的是“周处除三害”的典故，这一典故记载在《晋书·周处传》和《世说新语》中，故事中的周处杀死了猛虎，杀死了蛟龙，然后改过自新，可以说，周处自己作为一害以自救的方式除掉了另一个恶的自己，而在黄精甫的这部电影中，陈桂林是不是就是那个最后改过自新的人？的确，陈桂林先后杀死了通缉令中的第二号罪犯“香港仔”和第一号罪犯林禄和，为社会除恶，最后自己归案，以此完成了“周处除三害”的目标，那么陈桂林算不算真正的周处？
| 导演: 黄精甫 |
电影的英文名“The Pig, the Snake, and the Pigeon”，典故中的周处除的三害是猛虎、蛟龙和另一个恶的周处，电影中死去的三害是香港仔、林禄和和陈桂林，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的确都是“三害”，但是陈桂林作为改过自新的周处，或者作为杀死了另一个恶的自己的周处，似乎还有可商榷之处。可以说陈桂林自始至终都是那个自己，在奶奶死后他的人生目标发生了改变，以前活着还有亲人在，还有盼头在，而现在奶奶去世意味着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不再，再加上自己患上了第四期肺癌只有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所以他调整了自己的目标，按照“地下医生”张贵卿的建议，他去公安机关自首，但是在自首时遇到了排队，然后在排队时看到了通缉令，自己只是排在第三，于是放弃了自首，开始了除三害的历程。但是这是陈桂林让自己成为周处的起点？他之所以没有自首，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排名第三意味着前面还有两个，正是这种没有存在感的感觉让陈桂林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之所以这样做，他的目的很明确，“我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没有记得。”于是他提到了“周处除三害”的故事，他想自己成为周处，不是像故事里一样在除害中改过自新，而是为了让别人记得，“没有人记得被杀的人”，因为他们只会记住周处——所以他必须成为让人记住的周处。
所以，在“记得”的存在感强烈要求下，陈桂林开始了除害的历程，从这个意义上将，他不是要成为周处，而是要成为被记住的周处，所以这样的出发点和善恶无关，也和所谓的正义、救赎无关。在陈桂林杀死香港仔和林禄和的过程中，可以说一个是主动寻找到目标，一个则是在揭露谎言之后大开杀手，也就是说，杀死香港仔更像是他为了实现被“记得”的目标，在杀死香港仔和他手下之后，他救出了程小美，然后让程小美告诉大家香港仔就是自己杀死的，杀人变成了新闻，陈桂林当然被所有人记住了。而在杀死林禄和的过程中，陈桂林主动杀人的欲望已经不那么强烈了，他甚至相信了化身为灵修中心“尊者”的林禄和编织的谎言，说林禄和已经死去，在灵修中心需要抛却人生的烦恼，抛弃贪嗔痴，“生命的意义就是无意义。”甚至陈桂林也加入其中跟着尊者开悟，在“我是罪人”的鞭打中实现救赎——在这个意义上，如果林禄和的谎言不被揭破，陈桂林反而在这里走上了改过自新之路。
但是这就是一个谎言，摇身一变的尊者就是背负命案甚至还在继续制造恶的林禄和，在发现了这个谎言之后，陈桂林打开杀戒，甚至面对林禄和关于死亡和恶的质问：“地震和天灾害死了多少人，你怪过天怪过地吗？”陈桂林没有思考也不想思考，直接打中了林禄和的脑袋，然后再倒数十下让灵修中心的人自己选择，最后用有用子弹射杀了坚持不走的人。至此他完成了对香港仔和林禄和的除害工作，当自己最后报警、自己主动戴上手铐，也再无遗憾，因为他实现了自己被记住的目的——而不是真正除害，而自己接受处罚也绝不是为了改过自新而是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在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在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除害的过程中，陈桂林是在真正除害还是又犯下了罪孽？
《周处除三害》电影海报
可以说，陈桂林杀人几乎是不眨眼的代表，在洪爷的葬礼上，他刚刚还在和小混混轻松聊天，不想就拔出枪来不由分说干掉了铁头哥，和他作为“桂林仔”干掉洪爷一样，成为了一个传说。在除害香港仔的过程中，他杀死了香港之后，也没有放过他的两个小混混，而在灵修中心，他更是上演了暴力美学，在最初一批人逃离之后，他根本不问留下来的人不走的原因，在子弹卡壳或不卡壳的过程中，对着他们的脑袋就射，直到林禄和的妻子到底，直到那首开悟的歌唱完。陈桂林为了使自己被记得而除害，但是在除害中，他根本不分应该被杀死还是无辜者，在他的观念中，和恶有关的人都要死，这就是一种连带，这是他作为黑帮一员的出事方法，所以即使是除害的过程中，这一标准和处事方式不变，就变成了关于合理性的一个问题。
在香港仔那里，比较无辜的应该是那个年轻的司机，他曾因为香港仔摸了程小美的屁股而发笑，结果被香港仔暴力警告，应该说，他不懂老大的规矩就是一个新人，而陈桂林在杀死香港仔之前就无声地杀死了他，这个年轻司机是不是无辜者？如果说仅仅因为他和香港仔有关就可以无故被杀，那么程小美也一直在帮香港仔做事，为什么陈桂林没有将她也杀死？甚至在程小美面前陈桂林完全变身为一个好人。在灵修中心，陈桂林身体被捅了刀，然后钉进棺材里，最后埋进土里，竟然还能逃生，这的确是一个传奇，而逃生之后的复仇完全是盲目的，他的确在杀人之前给了每个人选择的机会，但是在场除了知道林禄和阴谋之外，还有一些是被迷惑的无辜者，甚至他们就是抱着信仰的目的抛下身外之物，在那个生死关头，他们其实并不能判定陈桂林所揭露的真相是不是真的，但是他们一样成了陈桂林的枪下死鬼，40多个人就这样白白送去了性命，陈桂林是不是在除害的同时又制造了新的罪恶？
当初主动除害时，陈桂林只是为了满足“记得”的存在感，当变成被动惩恶时，他的内心的确有了转变，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得益与灵修中心的那一套人生观，但不管如何，陈桂林还是没有上升到正义，他最多也只是在自我救赎，是用恶杀死了恶本身而已，所以最后让法律来惩罚自己，就是实现了“除三害”的目的。而实际上，陈桂林并不是真正的周处，而是编制谎言告诉陈桂林肺癌的张贵卿，那双肺也是她的，她提供给了陈桂林香港仔和林禄和的信息，然后编织了陈桂林时日不多的谎言，就是达到了“除三害”的目的，但是这样一个周处，对于自己实现了“一举三得”的目的也存在一个道德上的考量，“我这样做不知道是积德还是害人。”在道德存疑的情况下，至少三害已除——人生的贪嗔痴也好，社会的黑帮、贩毒和邪教也罢，总之在那一声枪响之后，世界归于平安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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