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16《夜间集落》:在永恒风暴之年叫喊
树木异常地长出了更多的分支
触碰着老房子
触碰着远方的朋友
和那些失踪的人
嫩叶绽放,回忆如潮
在那永恒风暴之年
它的吼声已成为我夜行的伴侣
老房子已经沉寂,远方的朋友逐渐远去,失踪的人再也找寻不到,这是一个感伤的时代,它以某种逝去的方式将曾经的一切埋葬。但是还需要前行,还会有树木长出分支,还有嫩叶如诗开放,被埋葬之后,便是新生的开始——但是,在逝去和新生之间,在老枝和嫩叶之间,永恒风暴之年里还留下什么?
阿彼察邦的诗歌,被打印在屏幕上,这是文字的叙事,它是无声的,但是阿彼察邦分明将这种“无声”变成了“永恒风暴之年”的吼声,而且吼声还还夜行永远的伴侣。声音就像长出分支和嫩叶的树木,它不是被时间所埋葬,而是在夜行中制造吼声,证明前行的人还在,证明新生的故事还在发展。当时间远去,当故事前行,永恒风暴之年里的吼声打破了夜的沉寂,打破了无声的时光,它,便是阿彼察邦所命名的记忆。
长篇电影《记忆》和《夜间集落》同样都是阿彼察邦2021年的电影,和《记忆》富有隐喻的故事相比,《夜间集落》是单一的,是短促的,甚至是现实的,它甚至只呈现出一个“永恒风暴之年”的场景:屋子里的灯亮着,飞虫被灯光吸引,在屋子里四处飞舞,这些飞虫中有螳螂,有粉蝶,有飞蛾,甚至还有壁虎,昆虫和爬行动物构成了物的存在,它们或者在四处飞舞,或者不停撞击着灯光,或者在床单上爬行。阿彼察邦或者并不是在阐述“飞蛾扑火”的中国式寓言,但是很明显,这一场景所解构的就是无声:飞虫发出嗡嗡的声音,撞击灯光发出砰的声音,掉落在床单上也是啪的一声……声音无处不在,声音构筑的场景里,不是完全的自由,而是一种潜在的危险:螳螂就扑向了刚掉落的苍蝇,然后用镰刀般的爪子将它抓住,然后送进嘴巴里;还有那只趴在灯光上的壁虎,飞虫当然也会成为它的美食。
灯管散发出的光,无疑诱惑了这些飞虫,而飞虫撞击、掉落、被吞噬,便是被诱惑而付出的代价,所以在无声的物中间,光带来的声音,声音制造的杀戮和死亡,构成了阿彼察邦的“永恒风暴之年”的存在:正因为外面下起了雨,让世界进入风暴之中,所以那些飞虫会以夜行的方式飞进来,然后聚集在屋子里,上演着“夜间集落”的故事,它们自己成为了永恒风暴中的一部分:在老房子里寻找自己的夜晚,看见自己最后成为失踪的人。一种场景的展示,阿彼察邦并不是以记录的方式进入飞虫的世界,而是在无声到有声,从风暴到风暴的故事里,寻找记忆之中没有泯灭的声音,听到成为人之夜行中永恒的风暴。
导演: 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
阿彼察邦是受到NEON公司邀请拍摄了这部短片,除他之外还有六位导演拍摄,拍摄的主题便是新冠疫情。但是阿彼察邦为什么选择通过这个“夜间集落”的故事进入永恒风暴之年?23组镜头都是这个飞虫世界的记录,它们就如芸芸众生一般,在风暴之中夜行,危险无处不在,死亡正在发生,肉弱强食还在继续,而记忆通过声音的“对话”也被展示出来:那到底是怎样一种记忆?低声说着,“我知道你们警察也受苦……”或者是“在座的各位”,谁和谁在说话?是男人,是女人,是警察,是我,是你们,是在座的各位,人物已在,声音已在,那又是怎样一种风暴之年?“猫走过来,舔了舔他的胳膊,他站得很近,好像在说:我与你同在,起初我们并不相信,我告诉他,当我们相互叫喊时连猫都害怕……”依然是低沉的声音,依然是我和你之间的对话,但是已经不是具体指向于“警察”和“在座的各位”,而是变成了和猫有关的记忆:当我们互相叫喊时连猫也害怕,是猫在叫喊,是我们在叫喊,还是一切都在叫喊?
人和猫,或者也是警察和在座各位之间的关系,相互叫喊而完成了关于声音的命名,和对话之外飞虫飞舞的场景不同,“当我们相互叫喊时连猫都害怕”传递的就是一种相互叫喊的声音,它最终变成的是夜行必有的吼声:它是相互的对话,它是相互的关照,它是相互的证明——记忆呈现了这种相互性:男人和女人,男声和女声,他们揭开了关于记忆的记忆,“那时经历走过来,我意识到她不是我妈妈,M是联系方式而不是‘妈妈’……”M不是妈妈,对妈妈的声音命名,即使是一种误会,也一定是那么M带来的声音叙事,由此,声音构成了不变的记忆,构成了一种隐喻的存在:而在这个屋子里,墙上的两张照片似乎在等待一个故事被讲述,一张是母亲把手放在孩子头上,目光向着孩子之外的另一个方向,似乎也充满了不安;另一张照片是悬挂在天台下的一个人,天台之上有人伸出手在拉……母亲和孩子是抚摸,是安慰,上面和下面是伸手,是救助。两张照片是“相互叫喊”的状态,是关于记忆的呈现,更是对于夜行者来说是慰藉于心的永远伴侣。
《夜间集落》电影海报
记忆还在,记忆里的相互叫喊还在,记忆里抵挡永恒风暴的场景还在,飞虫的无声世界是为了凸显这个并未消失的记忆世界,这个有着丰富叙事的声音世界,由此,阿彼察邦完成了关于声音中的“记忆”的再一次命名,而这个命名指向于现实的“永恒风暴之年”,传递的当然是一种“相互叫喊”的平等和友好的对话——和警察、在座的各位有关的声音,录制的时间是在2020年7月18日和8月27日,来自Prachatai(自由人)网媒在泰国曼谷所记录下的现场民主示威。据报道,那年的7月中旬发生了反政府抗议,抗议的的导火线是:一名苏丹外交官的女儿7月份入境泰国后未进行自我隔离,后被证实感染新冠病毒,此事引发了民众对于巴育政府抗疫不力的不满,渐而延伸至对巴育政府多方位的不满。那时的阿彼察邦正在NHK赴清迈的采访中,他也表示了对于巴育当政后的控制感到不适。
引用这段声音是在表达阿彼察邦和民众一样的不安和不适,疫情仿佛就是这个永恒风暴之年,仿佛就是这个充满着死亡恐惧的扑火现场,但是在对话的“相互叫喊”中,记忆的声音终将是夜行的伴侣,当穿过夜的黑暗,会重新看到嫩枝绽放之后的白昼,那时会有阳光照耀,那时会有笑声传来,那时会有远方的朋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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