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0《神圣无花果之种》:为什么要杀死宿主

她的手上一直拿着枪,他是看到拿枪的她才拔出了自己的枪,当最后枪与枪的对峙,已经不再是父亲与女儿的对立,而是当权者和反抗者之间的对决,是权力和自由之间的对抗:她的枪声响起,他轰然倒地,被尘土覆盖,只留出那一只向上的手,那一个坑便成为了埋葬权力和独裁的坟墓,而一幕家庭伦理故事也变成了国家叙事。这是反抗者的胜利,穆罕默德·拉索罗夫用这样一个结局几乎完整地阐述了“神圣无花果之种”的成长过程:“无花果是一种生命周期不同寻常的树,它的种子随着鸟粪落到其它树上,气根在空中生长并扎根地面,之后它的枝条会缠绕在宿主树上,直到把它勒死,最终这颗神圣的无花果便自立于大地。”

用无花果之种来隐喻自由精神之诞生,这的确是穆罕默德·拉索罗夫比较高明的一种叙事策略,在这里,无花果之所以不同寻常,就在于它把杀死宿主作为自己独立的理想,那么这个国家化的家庭悲剧就会以必然的方式发生。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在2020年拍摄了《无邪》,这部电影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但是伊朗当局禁止他出境,所以这一奖项由他的女儿代领,而在2024年的时候,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则再次触动了伊朗政府的利益,被判囚禁8年,加上鞭刑和没收财产的处罚,穆罕默德·拉索罗夫最后流亡欧洲,而这部电影也可以看做是穆罕默德·拉索罗夫以反击的表达着方式,他的流亡也成为了一颗神圣无花果之种。《神圣无花果之种》的故事背景是2022年伊朗爆发的“头巾革命”,这场运动的导火索是22岁的玛莎·阿米尼因“违反着装规范”被捕,在被逮捕两个小时后,她突然陷入了昏迷,三天后,在医院的阿米尼被宣布死亡。这一事件引发了全国性的抗议活动,“头巾革命”所喊出的口号就是“女性!生活!自由!”

在10月的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上,观影的《没有她们的星球》也是同题材的电影,只不过导演法拉赫娜兹·谢里菲以纪录片的方式记录了这场运动,而法拉赫娜兹·谢里菲最后的结局也和穆罕默德·拉索罗夫一样被迫离开伊朗流亡欧洲。法拉赫娜兹·谢里菲纪录片里的“她们”成为了权力之下的缺席者,而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在这部电影中,却是用“她们”的觉醒进行反抗,在这个家庭里,除了伊曼之外,家庭成员都是“她们”:她们是母亲纳梅,她们是两个女儿蕾兹万和萨娜,除了家庭里的“她们”之外,还有参与了这场运动的萨达夫,她是蕾兹万的大学同学。母亲、女儿和同学共同组成了“她们”,而“她们”的存在在多维世界里必然和“他”发生关系:“他”就是那个宿主,而“她们”以合力的方式扎根在地面,然后杀死了宿主,最后完成自立于大地的目标。

但这毕竟是一个家庭里的冲突,家庭中的他和她们如何从矛盾变成冲突,又如何从冲突变成反击,最后完成杀死宿主的目标?这里有一个重要的事件节点,它让家庭内部的故事变成了两种力量和思想的对抗,这个事件节点就是“丢枪”。在伊曼丢枪之前,一家人的关系还维持在相对正常的秩序之中,伊曼每天早出晚归,作为家庭的顶梁柱,他辛苦付出了一切,现在他成为了革命法庭的调查员,不久就可以正式成为法官,这对于家庭来说就是一次重要的“升职”,它通向一种更为美好的生活。母亲纳梅在家里操持着家务,对于她来说,为丈夫和女儿的付出都没有任何怨言,而蕾兹万和萨娜都在读书,一个在上大学,一个则是高中生。父亲辛苦工作换来升职,母亲任劳任怨照顾家人,女儿接受教育茁壮成长,这就是伊朗普通的家庭生活。

导演: 穆罕默德·拉索罗夫
编剧: 穆罕默德·拉索罗夫
主演: Missagh Zareh / 索海拉·戈莱斯塔尼 / 马赫萨·罗斯塔米 / 塞塔雷·马莱基 / Niousha Akhshi
类型: 剧情 / 犯罪
制片国家/地区: 伊朗 / 法国 / 德国
语言: 波斯语
上映日期: 2024-05-24
片长: 168分钟
又名: 一念菩提(台) / 神圣无花果的种子 / 菩提之种 / 神树之种 / The Seed of the Sacred Fig

但是头巾革命爆发了,“她们”成为了这场运动的主角,这个反抗国家独裁、争取妇女权力的运动也波及到了家庭,“头巾革命”并不是家庭走向矛盾的唯一导火索,但的确对“她们”的观念改变起到了特殊的作用:萨娜的学校被迫听课,她亲眼目睹了抗议者提出“女性!生活!自由!”的口号,蕾兹万的很多同学也参加了示威游行和抗议,最要好的朋友萨达夫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被警察殴打,脸部还中了散弹枪,钢珠布满了脸颊。蕾兹万于是将萨达夫接到了自己家里,但是当被纳梅发现之后,她开始不安,因为她担心蕾兹万和萨达夫交往过密会给整个家带来隐患,按照伊曼平时的教导,家里人不要参与这些事,更不要惹麻烦,一方面这是为了家人的平安,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自己职位的考虑,好不容易成为了调查员,成为法官是时间问题,如果家人和这场运动有染,那么自己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无疑,家庭利益成为伊曼所考虑的首要目标,在这里矛盾就已经出现,对于他自己来说,职位高于观念,在接受新工作的时候,他拿着那些需要他签字的死亡判决书,但是他连案子都不完全了解,当他签完字就意味着那些人的生命就走向终结,但是他的疑惑在高压之下只能屈服,于是他成为了死刑判决的刽子手,每次回家他都感到十分疲惫,面对现实,他只能对自己说:“我有选择吗?我必须服从。”于是在经过了挣扎之后,伊曼最终成为了这个国家体制上的一颗螺丝。但是和伊曼对权力的顺从并最终成为权力一部分的命运不同,蕾兹万和萨娜通过被禁止的社交媒体了解了运动的动态,也看到了非官方渠道的真相,这对她们来说触动很大,终于在一次和伊曼就餐时,蕾兹万面对电视新闻说了一句:“他们都在撒谎。”这让伊曼十分震惊,已经成为国家权力体系一部分的伊曼认为“敌人”给她们洗了脑,在向她们提出警告后,蕾兹万却抨击伊曼:“因为你被困在体制里了。”

蕾兹万的这句话其实已经指向了父亲为代表的权力体制,也是家庭内部的第一次对立,在这种对立中,纳梅还是站在伊曼这一边,她认为家人平平安安才是关键,丈夫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更重要,这是一个完全生活在家庭中的母亲,这当然也是一个保守的女人。——从受伤的萨达夫到抨击体制的蕾兹万,从渐渐耳濡目染的萨娜到为家庭生活着想的纳梅,四个女人构成了多维度的“她们”,在丢枪事件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和伊曼处在完全对立之中,但是矛盾已经显露,冲突正在酝酿。而当“丢枪”事件真的发生,故事迅速转向了不可控的一面,家庭矛盾和冲突完全被打上了国家烙印,成为权力审查、制裁、处罚的演艺场,家庭关系最后也走向了解体,成为当权者和反抗者之间的战争。

《神圣无花果之种》电影海报

当伊曼整天带在身上的枪有一天突然找不到了,这是怎样一种恐惧?身为国家公职人员,丢枪会造成隐患,更重要的是他不仅会丢掉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更会面临牢狱之灾,丢枪意味着现在的一切都可能成为泡影,这对于伊曼来说当然是一次灭顶之灾,但是他怀疑不是别人拿走的,是在家里丢失的,于是他现实询问妻子和女儿,在翻遍了所有抽屉都一无所获后,他听从了上司加德里的建议,去找审讯的专家阿利雷扎,希望通过专业的审讯能够得到线索。伊曼告诉了家里人,说是进行“心理治疗”,但实际上就是秘密警察的那一套审查制度,三个女人被搜身,然后被罩上了黑布,之后又通过纸进行问话,这对于“她们”来说,就是体验了被审查的恐怖时刻;之后伊曼的信息被人发到了网络上,伊曼更是陷入恐慌,他带着家人离开了德黑兰来到了曾经住过的乡下,在半路上和被判死刑的家属对峙之后,他更是变得担惊受怕,甚至开始自己审问起家人,还用摄影机拍摄审讯全过程,纳梅为了让女儿减少恐惧,承认自己拿了枪,但是丢进了运河,而蕾兹万也说枪是自己拿的,在两个人无法寻找到枪的情况下,伊曼变本加厉被他们锁进了屋子。

丢枪之后,伊曼越来越陷入恐慌,面对无法摆脱的恐慌,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权力的拥有者,于是国家权力体系的运作被引入了家庭生活中,审讯、拘禁,家庭变成微缩的国家,伊曼自然成为了那个独裁者。在这个时候,象征权力的宿主才真正产生,而它的产生也意味着神圣无花果的种子开始了自己的成长计划,萨娜引开了伊曼救出了被关押的母亲和姐姐,当伊曼“追捕”三个女人,萨曼手上的枪终于射出了子弹,这是杀死宿主的子弹,这是摧毁权力的子弹,这是走向自由的子弹,“头巾革命”所喊出的“女性!生活!自由!”的口号也成为每一个女人和反抗者融入生活的实践。

虽然穆罕默德·拉索罗夫完全将“神圣无花果种子”的传说演绎成了一个自由成长的故事,但是这里的问题是:家庭矛盾演变成冲突甚至对立,伊曼真的从父亲这一角色完全变成了权力体系的螺丝?或者说他真的就必然是那个宿主?在逻辑上,伊曼丢掉了枪,意味着丢掉了安全感,丢掉了权力,但是更重要的是,丢掉的是稳定的家庭生活,丢掉的是自己的自由,所以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出发点是找到枪,回归秩序,正是在这种迫切的需求下,他引入了国家权力体制的做法,对妻子和女儿进行审查和拘禁,成为了独裁者,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还是为了家人的生活部走向覆灭,或者说伊曼只是采用了这些手段,他也绝不可能极端地杀害妻女,这是和国家体制根本的不同,也就是说,“她们”是他的家人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敌人。这里就带出了另一个问题,在这场“神圣无花果之种”的行动中,真正代表那棵“自立”的种子的不是蕾兹万,更不是纳梅,而是萨娜,如果说她要的是自立,但是她拿枪的逻辑就无法讲通。

在家庭中,最具有反抗精神的是蕾兹万,她帮助受伤的萨达夫,她从社交媒体了解事件真相,更很重要的是她敢于抨击父亲被困在体制里,所以蕾兹万的反抗是一种自觉,但是她并没有拿枪。而萨娜虽然也耳闻目睹了运动,也从社交媒体上了解到了事件的真相,但是她的反抗精神是隐秘的,也是模糊的,那么她怎么可能偷了对父亲来说最重要的枪?也就是萨娜偷枪的目的不明显,甚至有着穆罕默德·拉索罗夫故意设置这一情节的嫌疑,因为这把枪的丢失对于整个家庭来说是灭顶之灾,因为萨娜想要表达自由的想法完全可以通过其他办法。如果说伊曼在丢枪之后把自己变成了国家权力体系的代言人,让自己成为了独裁者,最终导致了萨娜对权力的反抗,但是他的审讯、拘禁等极端行为在后,萨娜偷枪的行为在前,这一关系的倒置更让偷枪的行为变得不可知——如果萨娜偷枪就是奔着最后杀死宿主的目的而去,那么这才是真正恐怖所在:反抗变成了漫无目的的反抗,自由变成了牺牲他人的自由。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218]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