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行状录

编号:C41·1980515·0438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1997年9月第一版
定价:24.50元
页数:667页

村上春树永远是一个富于激情与创造力的作家,这部90年代的新作将村上春树的风格进行了深化,怪诞、寓言的文风夹杂着男欢女爱式的描写,让读者一次次地让自己受骗。一只猫失踪了,一个陌生女郎的电话,一个奇怪的问题,一口枯井……还有一只拧发条鸟式的隐喻。“你可还活着,拧发条鸟?活着就应一声呀!”一个玩具?一首诗?这是村上春树的寓言。小说分为三部:《贼喜鹊》、《预言鸟》、《刺鸟人》。

智取威虎山

编号:X27·1980509·0437
作者:
出版:浙江人民出版社
版本:196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100页

在“文革”中流行的8个样板戏中,《智取威虎山》应该是塑造“英雄人物”最出色的一部,扬子荣“打虎上山”的机智与英勇概括了那个时代最高大的艺术典型,加上扣人心弦的情节设置使这出样板戏成为“流行”的一个内在机理。“革命现代京剧”毕竟只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历史的另外阶段,这出京剧带给后来者的还有思考以及缅怀。

拉奥孔

编号:H44·1980309·0435
作者:(德)莱辛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79年8月第一版
定价:9.80元
页数:232页

“拉奥孔”是罗马皇宫里的雕塑群,维吉尔在《伊尼特》中根据雕像描写了拉奥孔父子被毒蛇咬死的情节,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奠基人莱辛以拉奥孔为主体论述了“画与诗的界限”,以期找出艺术的普遍性与特殊性。莱辛的思想史反封建的,对德国“狂飙突进”运动有着深刻地影响。

诗学·诗艺

编号:H41·1980309·0434
作者:(古希腊)亚里斯多德、贺拉斯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6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167页

亚里斯多德的《诗学》原名《论诗的》,这是他创造性科学体系中的终点,是“关于诗本身,它的种类、各种类的特殊功能、各种类的成分、各成分的性质、情节如何安排”等等诗学问题的研究,是西方文学史上第一篇最重要的文论,提出了“摹仿说”。贺拉斯的《诗艺》是一部诗体书信,共分三部份:创作的原则必须合乎“情理”、戏剧创作的程式与创造性、文学如何创作。贺拉斯德文学观对16世纪以后的戏剧创作影响较大。

朝花(1-20期合订本)

编号:H76·1980307·0433
作者:鲁迅 主编
出版:上海书店影印
版本:1982年8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160页

《朝花》是1928年成立的朝花社的主要刊物,由鲁迅、柔石、王方仁、许广平等编印,主要介绍东欧、北欧文学及优秀版画,是“五四”时期重要的文学刊物。本影印本是朝花周刊1928年12月6日创刊至1929年5月16日改为旬刊止的20期合订本。


《朝花》: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

小小的《朝花》居然也出到二十期了。这于我们——栽培这小花者自然有不可言喻的欣喜;爱护这小花者也许有和我们同感吧。
——第二十期《编辑后记》

《朝花》周刊第二十期,也是改版为旬刊之前的最后一期,“编辑后记”用了“居然”这个词来形容坚持出刊的结果,虽然改为旬刊之后页数和字数将比周刊增加一倍,虽然内容也会更为丰富,但是在《朝花》周刊走过的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鲁迅发起和领导的朝花社编辑的确付出了心血,也的确在为中国新文学摇旗呐喊,那种“不可言喻的欣喜”和对小花的“爱护”成为一道风景,而从周刊改为旬刊,在“预定”不加价的情况下,其实也是一种转型,也是一种“朝花夕拾”的收获,对于他们来说,未来的道路会开辟得更为广阔,

从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出版第一期,到一九二九年五月十六日出版最后一期,定价“每期本埠铜元八枚 外埠三分 定阅半年实洋七角五分 全年壹元四角”的《朝花》周刊的确是一朵小花,但是在中国新文学发展上,有着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如何栽培,如何爱护,对于编辑来说,创立之初也是一个必答题,站在中国文学的特殊时期,《朝花》必然用两种维度来开辟这一阵地,一方面放眼全球,以世界眼光关注文化和文学动态,译介世界文学作品,虽然是管窥,但是从中能导致看出世界文学的某种走向。在二十期的总目中,能清晰看出译作的分量,在“论述”中有法郎士著的《三诗人》和对“南非洲文学”的介绍,在小说翻译中,有挪威哈谟生著的《戒指》、《生命之呼唤》,Capek兄弟作的《有生命的火焰》,匈牙利摩尔那原作的《银柄》、亚修原作的《被弃者》、宾斯基作的《在狂风暴雨中》、巴哈罗的《往诊之夜》等,占的比例非常大。

选取这些作家的作品,《朝花》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连接世界”,尤其是苏联和东欧作家的作品,不断被译介,而这些作品具有很强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法郎士的《三诗人》介绍的是法国诗坛的情况,其中的三诗人塞里·帕鲁独姆、法朗沙·柯贝和法兰台列克·帕莱赛斯的诗作具有现实性,他如此评价塞里·帕鲁独姆:“他的厚意,他不仅有诗人底神祕的礼物,却还有,绝对的真诚,不变的温厚,非志馁的怜悯,与正直,朴素举起他底哲理的怀疑主义,有如加上翅膀,到那从前神秘被信实所举扬的高处。”而对于法朗沙·柯贝,他认为其在艺术上遵循一种自然性,而且是唯一的,正是这种对自然的遵循使得他成为“老练的工人”:“艺术家,如法朗沙·柯贝,是一个无比的老练的工人,一个完成的具有技术底一切秘密的工匠,常我们见到这样完全的一个单纯,喊道这是个奇物,这是不会过分的。”与塞里·帕鲁独姆书写真诚、朴素的生命形态、法朗沙·柯贝的自然而纯熟的技巧不同,“三诗人”中的法兰台列克·帕莱赛斯在法郎士看来,他的诗作中关键词是“幸福”:“他们将抓住生命之最幸福的一部,研究底,梦幻底,与爱情底十五年底花朵。”

法郎士介绍法国的“三诗人”,并非仅仅是着眼于诗人个体的风格,而是诗歌的整体性意义,“谢谢上帝,我们有诗人;我们将长远地有他们,我们将时时有他们。”在他看来,当史诗时期已经终结,当英雄诗人不再出现,这个时代所呼唤和迎接的是哀歌诗人和哲理诗人,而哀歌和哲理诗歌的意义就在于对生命、对现实的关怀,“当爱与怀疑尚在扰乱我们的灵魂之时,我们将谛听他们。”法郎士喊出了“谢谢上帝”,其实是谢谢诗人,因为有诗人,我们才不会寂寞,时代才不会失声,这种诗歌对生命和关怀和战斗性体现在两首译介的诗歌中,一首是英A.Tennyson原作、梅川翻译的《泪珠,无谓的泪珠》:

可爱如死后回忆的接吻,
甜蜜如那些因失望的癖爱
佯放在吻立;深深如恋爱,
深深如初恋,叉因烦恼而心乱;
啊,在生命中的死亡,不复存在的日月。

虽然诗歌里有眼泪,有死亡,有甜蜜逝去的失望,有初恋不再的烦恼,但是生命中的死亡亦在回忆中变成了一种永恒,据译者梅川所言,当初翻译这首诗是为了木刻,在A.Tennyson的诗集《The Princess》中就有两张插图,一张插图是“Tears,idle tears”,男人和女人坐于树下,他们卿卿我我,旁边的羊群成为这种爱的背景;第二张插图是“Thy voice is heard thro”,男人死在了女人怀里,他们靠着的树已经变得茂密了,但是没有了羊群——当爱情变成了死亡,幸福变成了哀伤,这个内心深处“不复存在的日月”却变成了茂密的生命之树,它一样成为爱的寄托。另一首诗是爱罗先珂作、适夷翻译的《催眠歌》,刊于《朝花》周刊第十七期,和Tennyson吟咏生命不同,爱罗先珂在这首诗里表达的却是一种战斗的激情,当“中华”遇到了幽灵,这幽灵到底是谁?是日本还是白欧罗巴?但是不管如何,“如果我们不打人,/人家便来打我们。”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反击其实是为了创造美好的生活,“安静地睡吧,孩子,/同着摇篮儿睡吧,/每个好孩子在夜里,/总是睡在摇篮里的。”诗歌就是一个摇篮,在摇篮的世界里安睡,也是对于幽灵的一种抵抗。《催眠歌》像是爱罗先珂专为当时的中国而作,所以当适夷听闻爱罗先珂逝世的消息之后,“译此志念,不禁哑咽战僳,如闻慈母声也!”

诗歌拉近了距离,诗歌产生了共鸣,译介外国文学作品的真正用意就是在连接世界中和全球同呼吸共命运,第九期中波兰作家萧罗姆·亚修小说《被弃者》、第十期中匈牙利诗人沛妥斐的诗歌《冲淡胸怀》、第十二期中犹太宾斯基的小说《狂风暴雨中》,都关注底层人们的生活,鲁迅在第十一期介绍了西班牙作家哈谟生的作品,他认为哈谟生所创作的就是一种左翼文学、革命文学,而不是遵命文学,在《哈谟生的几句话》中鲁迅说:“大约他那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气息,正能得到读者的共鸣……”在第十四期里鲁迅又翻译了巴罗哈的另一部小说《往诊之夜》,在小说中,作者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殉难是完结了。女人已经成了母亲。而且忘了自己的苦痛……”

在连接世界中产生共鸣,这种世界性正是《朝花》这朵小花在中国新文学开放的意义所在,而“栽培这小花者”还有另一个世界性的目的,那就是在译介中吸收他们文明的理念。从第二期开始,《朝花》连续六期刊载日本千叶龟雄的《一九二八年世界文艺界概观》,全面介绍这一年世界文坛发生的大事,其中有:意大利女作家台烈达夫人获得一九二七年诺贝尔文学奖;未来派的主将玛里内谛旅行了西班牙;列宁格勒花费六十万卢布建设新文化宫,“以作种种新文化的道场”;九月十日举行托尔斯泰诞生百年庆典;英国文坛耆宿哈代一月十一日病逝,享年八十八岁……一方面是关注动态,另一方面则是以开放的姿态介绍西方,第四期上刊载了日本小泉八云所撰写的《关于圣诞节》一文,介绍了圣诞节:“圣诞节真实来源是耶教徒精神与心灵所须要的,耶教已扩充到全世界,十字架树立在从日出到日入的地方,圣诞节底来源是更明白的缉要。”

作为杂志发起人和主要领导的鲁迅在《朝花》周刊中大力介绍木刻插画,这些木刻插画不仅为刊物增添了图文并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他在木刻中看见了文化的创新意义,在《近代木刻选集小引》中他认为欧洲的木刻就是从中国学去的,大约是十四世纪初的时候,当时中国的木刻主要在博徒的道具中,但是当传到欧洲大陆之后,却成为了“文明的利器”,它反映的是不模仿、不复刻的创新性,在捏木向刀中体现创作的激情,“因为是创作底,所以风韵技巧,因人不同,已和复制木刻离开,成了纯正的艺术,现今的画家,几乎是大半要试作的了。”就如《泪珠,无谓的泪珠》中的那两幅木刻,并非仅仅是对于诗歌的点缀,而是深化了主题。这种创作上的“捏木向刀”的风格或者也正是中国新文学需要的新,闵予在一篇题为《“新年”》的杂文中就表达了这种创新的意义,他说到王安石新法,说到伽利略和达尔文在科学上的发现,认为创新是一种态度,但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更多人对“新”厌恶,对“旧”却保护:“星球,血液,进化在没有发现它们的运动之前。是这运动,发现之后,也是这样运动的。但是世人对于这发现加上‘新’字,这就不怀好意了。”

放眼全球,连接世界,这种外扩的目光对于观念的革新具有重要意义,但是世界性目光需要一个落脚点,那就是现实,在当时新与旧交错的社会环境下,中国的“新”在哪里?独立和自由又在哪里?第六期上刊载了挪威哈谟生写的一部小说《生命之呼声》:“我”想起昨晚在街道上遇见的一件奇事,一个女人踽踽独行,冷漠着,却像在寻找什么,和我接近又和我远离,天亮之后,我被这一件奇事所困扰,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幻见了一种死亡,“在这房之中央我正看见一个死尸直躺在桌上。一个死尸,在棺里,穿着白衣,有灰色的须:一个人的尸首。”而这个女人和这具死尸有什么关系,后来翻阅报纸才知道女人的丈夫死了,女人独行于街上不是对于丈夫去世的悲伤,而是在寻找什么,“一个人结婚。他的妻比他少三十岁。他患了苟延岁月的长病。某日他死了。于是年青的寡妇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年长三十岁的丈夫,患了苟延岁月的疾病,当他死去,是不是一种压迫和束缚的消失?女人所要找寻的就是这“一口解放的叹息”,因为这便是“生命之呼声”。当梅川翻译了这篇小说,他的用意是明显的,这个在外国人看来是称奇的故事,在中国似乎是司空见怪的,因为“红颜白发”的婚姻太多了,这其中便是中国传统对于女性自由和独立的扼杀,便是对于“生命之呼声”的沉默,所以梅川说,“本来中国的妇女没有这种勇气,社会呢,也监督得严。最后的事‘年青的寡妇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在中国这时,还不是吐这口气的时候,到自己完结时候,才是吐这口气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中国人吐这口气的时候?这不仅是梅川提出的问题,也是《朝花》编辑以及这本杂志本身发出的疑问,在中国黑暗的现实里,更多的是无声的叹息,是命运的多舛。柔石是《朝花》主要的译介者和作者,他的小说、诗歌和杂文也正反映了这一苦闷、悲哀的现实,发表在第一期的小说《死猫》中四十九岁的木匠对被人说自己在五十岁之内会发财,有一天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叫他,说在银杏树下有金子,于是爬起来去看银杏树,树下有一只布袋,打开却是一只将死的猫,“假如将这一口布袋拿来,死猫一定会爱成金子,银子,宝物,可是我的运命过去了!”当发财的运命过去,对于木匠来说,就只剩下“用力挣扎”的人生——被装在布袋里将死的猫,不正是木匠自身的写照,梦见自己,梦见未来,却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在诗歌中,柔石写出了“夜半的孤零的心”:“追不回来的过去的美丽的痕迹,/一幕幕地如赛马的飞影一般溜过眼前。/怎样痛心呵,我至今成为孤零的人了!”在《人间杂记》中,柔石写出了“我上了经济制度的当了”的窘迫,“街心的血,这时有二三只狗舔着”的冷漠,在散文《果宴散后》中,柔石甚至喊出了绝望的声音:“自己已不能叩开生命底真正的幸福之门,回身于年少,自己又将有何种冀求呵!但这不是我悲哀,我已经没有悲哀了。”

没有悲哀便是最大的悲哀,在现实中行走,叹息似乎也不存在了,何来“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与哈谟生在《生命之呼声》中的女性命运不同,《朝花》中的女性是无声的,她们孤苦挣扎,她们忍气吞声,第七期裘桂常的诗歌《红晕》表现了台上歌女的悲伤:“今朝我看见她颊上的红晕,我一样看见,/她颊上的红晕到今朝竟变作血的喷泉,/她瘦削的躯体也就颓然倒在台前,/啊!不知是在地狱里,在天上还是人间!”昌标的诗歌《母与子》书写了葬身于水中的母子,他发出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质问:“无限存在的灵魂呀,从罪恶的世界解放了,从罪恶的世界翱翔而去了……”第十五期昌标的诗歌《鹧鸪使她》也是对于女人命运的喟叹,“眼泪引着眼泪”便是无法挣脱的现实,第十六期上柔石的小说《夜底怪眼》里是死去的女人,“距他们两百步的地方,神龛底前面,蜷卧着讨不回尸首的也将死去的老妇人与小姑娘。”第十四期梨子诗歌《乳妇的悲歌》、玫玫小说《决绝辞》,也都是对于现实女人的关注,她们也从来没有吐出“一口解放的叹息”。

现实正在发生,即使世界依然罪恶,即使生命仍然卑微,即使命运就是一只将死的猫,但是当窗口向世界打开,当遵命文学不再是主流,当“生命之呼声”已经喊响,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朝花”也将慢慢开放,而从周刊变为旬刊,在栽培和爱护中,“朝花夕拾”并不是一种梦呓,正如司蒂芬·蓬的木刻作品《捞网》所表现的,是困境中的坚持,是苦难中的抗争,“在海底闪耀的顶上,渔夫颠簸地在捞网。”

城堡

编号:C38·1980307·0432
作者:(奥)卡夫卡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5.60元
页数:332页

“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小说的第一句就直接闯入了卡夫卡的世界,卡夫卡小说中经常出现的K就像一个隐喻,时常冲击着我们脆弱的神经。这部卡夫卡最伟大的作品,没有结尾的故事就是卡夫卡对自己没有穷尽的阐述。K想进入城堡,但总是有阻力无法让其进入,K在无穷尽的斗争中丧失了对城堡的兴趣,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性象征,“城堡”成了我们进入卡夫卡文本的另一种阻力,K的死亡就是一种小人物的死亡,一种阅读习惯与心理承受能力的死亡,有一天,K还会复活,并在远处说,你们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堡。书之一。

 


《城堡》:壁垒后面还有更多的房间

 

有时候这使我非常沮丧,我感到仿佛失去了一切,我觉得我仿佛刚刚来到这个村子,可是不像我真正来到这儿时那样满怀希望,现在明知道自己的前途只会是不断的失望,还得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都吞下去。

房间打开,进入房间依次要走过台阶、走廊和小门,依次经过村子、酒吧、客栈,但是打开的同时其实又关闭了,因为房间的外面标注着数字,这些数字总是不能通向最后的终点,数字的迷宫是一扇一扇阻隔的壁垒,走进它仿佛是远离它——当K走到标注有“十八”的数字的时候,戛然而止,里面的细语声是一场想象着的爱恋,“接着房门就关上了”,关上的时候,K最后成了卡夫卡,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拒绝。再也不转身来望一眼的现实里,只有那无处安身的爱情,只有被拉走的失望,也只有没有结尾的命运。

K或者卡夫卡,会从那个房间退出来?那比走廊还要矮的小门只有容许弯着身子进去,可是站在在外面的K只好把“十八”的数字带进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寓言,以及另一个壁垒,那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是另一个被自己拒绝的卡夫卡,在抽屉里,在遗稿里,在死去的时间里,“这时K才看到,原来走廊里已经寂静无声。”这是卡夫卡的续篇,寂静无声的现实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和思考,只有他一个人的壁垒和房间,只有挣脱不掉的劳累,而第“十九”的数字面前,他“照样糊里糊涂地走过艾朗格的房间”,那里有命令,有质疑,但是没有和弗丽达的私人感情,所以“因此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下去”的回应依然是重重地壁垒,这给K的命运是“没有资格呆在走廊上”,结局已经早就写好:“一般说来,至多只能走进酒吧间,而且也只有获得格外恩赐,取消成命才行。”所以“十九”的数字面前,变成了一种夜审——目的只是为了要调查申请人,甚至连弗丽达关上门之前的爱情也被佩披这样的侍女说成是一种计谋,“弗丽达决心搞出件桃色新闻,她,克拉姆的情妇,碰到头一个求爱的,就委身给他,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嫁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这种在楼下那个小暗房里想出来的东西变成了一件“桃色事件”。所以在“十九”、“二十”的续篇里,房门一直没有打开,四壁漆黑的只是自己的那个早已存在的世界,“窗外是夜色一片”就像K刚来是一样,充满了未知的茫然,而最后当盖斯塔克抓住他的衣袖,发出“走,走吧”的喊声时,所有的门都重重地关上了,除了老板娘在背后的叫嚷声,一切都变成了夜色里的寓言,没有了K,没有了卡夫卡,甚至没有城堡,没有了壁垒,没有了可以拉开抽屉阅读的故事,就像在“一”的数字面前的那个世界:“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

陷在雪地里,是被埋没,就像K当初满怀希望远道而来,到最后却是不断的失望,一个接一个吞下去的可能,“仿佛失去了一切”。可是,K从来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城堡,看到了那里需要他的土地测量,看到了生活的一种方式,因为在“深深地陷在雪地里”之前,等待K的并不是一片夜色,不是寂静无声,“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后半夜的寓言在这里来拉开了帷幕,甚至连K自己都不会想到,最后会迷失在数字的迷宫里,迷失在不能进入的城堡外。“让我告诉你吧,我就是伯爵大人正在等待着的那位土地测量员。我的助手们明天就会带着工具坐了马车来到这儿。”这是K想要的秩序,进入城堡,然后测量,还有助手的帮助。阵容庞大,计划庞大,但是城堡只能远远的望见,“大体说来,这个城堡的远景是在K的预料之中的。它既不是一个古老的要塞,也不是一座新颖的大厦,而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群,由无数紧紧挤在一起的小型建筑物组成,其中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杂乱无章的注解,对于K来说,却是一个充满无限遐想的世界,但是城堡对他来说,是命运给予希望的所在,不如说是盲目的证明。测量器械在哪儿?助手却说,我们什么器械都没有。而那两个助手不仅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在K看来,他们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名字,“对于我来说,你们只是一个人。”而更为难堪的是,K没有任何能力进入城堡,就像他没有能力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个冒充守城的儿子的希伐若对K说:“这个村子是属于城堡所有的,谁要是住在这儿或者在这儿过夜,也可以说就是住在城堡里。没有伯爵的许可,谁都不能在这儿耽搁。可是你没有得到这种许可,或者起码你没有拿出一张这样的证件来。”进入城堡需要证件,需要许可,但是这样的许可证件在哪里,谁来给他,K不知道,助手当然也不知道,而且在这个被深陷在雪地里的村子甚至不容许他在客栈里休息。他是一个异乡人,他要进入城堡就必须获得身份的许可,所以在助手、器械和证件缺失的情况下,城堡真的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现实,而且教师对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外乡人是喜欢城堡的”,客栈里的那些人还告诉他,好客不是这里的风俗,这便预言了他最后的命运,但是在K听起来只是进入城堡方法论的缺失,所以他想要寻找进入城堡的方法,寻找和城堡里的人对话的方法。

卡夫卡:为自己建造不许进入的“城堡”

那个电话里,他用不见面和充满想象的方式编造了谎言,他成了土地测量员的助手约瑟夫,他的问题是“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上城堡去呢?”而得到的回答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来,”任何时候就是永远,永远被拒绝,永远关在门外,对于K来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以一个土地测量员的身份进入城堡是必须的事情,甚至他自信地以为“在村子里当一个普通工人,尽可能远远地离开城堡的势力范围,他照样有信心能够完成同住在城堡里一样的活儿”。离开城堡的势力范围是他对于那句“任何时候都不能来”的回答的反击,而在看来,会有一个城堡向他开放,会有一扇没有标注着数字的门会向他打开。

是的,城堡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有学校,有酒吧,有客栈,有女人,有村长,有信使,一切都在向他敞开着大门,一切的故事都在无限可能地进入他的故事,从而找到进入城堡的方法。但是这些方法随着K一步步地掌握,慢慢变成了阴谋。从方法论到阴谋论,K其实是走进了自己设置的迷宫,那些迷宫里满是数字,满是符号,满是壁垒。弗丽达是他的重要力量,这个曾经做过城堡部长克拉姆情人的酒吧女孩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的确是我心底真正的秘密愿望。你应该离开克拉姆而做我的情人。”这是K最直接的计划,成为自己的情人,在某种程度上和克拉姆已经站在了平等的地步,这里没有羞涩,没有保守,而弗丽达作为一个失宠的女人,也和K一拍即合,在酒吧吧台下的肉体便开始了他们的爱情,弗丽达的脚压在K的身上,起初是带来女孩的某种欢乐和爽朗的性格,而对于给K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计划,“于是他们互相拥抱起来,她的娇小的身子在K的手里燃烧着,K在昏昏沉沉的状态:K一次又一次地想竭力控制自己,但是做不到,他们在地上滚了没有多远,砰地一声滚到了克拉姆的房门前,他们就躺在这儿,在积着残酒的坑坑洼洼和扔在地板上的垃圾中间。”从肉欲开始,然后打开城堡大门,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诱惑,有女人的狂乱,也有城堡的迷幻,“K觉得自己迷失了路,或者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比人类曾经到过的任何国度都远,这个国度是那么奇异,甚至连空气都跟他故乡的大不相同,在这儿,一个人可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奇异而死去,可是这种奇异又是这么富于魅力,使你只能继续向前走,让自己越迷越深。”

越陷越深就像那在雪地里的村子,是城堡的一部分,却永远无法进入其中。弗丽达给他的只是暂时的满足,当K对酒吧老板娘提出要见克朗姆的时候,老板娘却对他泼了一瓢冷水:“我们在这儿低三下四为你考虑种种方式方法取得结婚的许可,可你是谁?你不是城堡里的人,又不是本村的人,你什么都不是。”连本村的人也不是,这种没有身份的感觉一下子将K拉到了冰冷的世界里,而且老板娘说:“要知道你连瞻仰一下克拉姆的尊容都是不能允许的”,那个酒吧的老板娘告诉K这些,只是为了告诉K,作为克朗姆的情人,既是一份永恒的荣誉,也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梦魇,因为在二十多年前,她也是克朗姆的情人,相片、毯子和睡帽是老板娘保存的三件纪念品,但是这和克朗姆三次的经历已经是久远的事,而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抛弃。而现在,弗丽达步了后尘,做了克朗姆的情人,但是也一样被抛弃。

而在肉体的故事里,K和弗丽达也渐渐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一个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是对爱情的向往。在弗丽达看来,只有两个人的爱情才是一切,不管曾经做过克朗姆的情妇,不管在酒吧吧台以怎样狂乱的方式打开肉欲,但最后的归结点是一场深刻的爱情,“因此我又希望有那么一座又深又窄的坟墓,在那里面咱们俩紧紧地搂抱着,像用铁条缚在一起那样,这样我的脸藏在你的怀里,你的脸藏在我的怀里,谁也不再看见咱们。不是在这儿。”所以在弗丽达看来,离开城堡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反倒是爱情的目标,所以她留住K,或者要他住进学校里赚取一点生活的资本,但是这些生活离自己进入城堡的愿望越来越远,失望取代了原先的希望,不断被吞噬的不是爱情的虚无,而是自己苦心经营的阴谋,“你仍旧是克拉姆的情妇,还完全说不上是我的妻子呢。”这是K对弗丽达的回答,而住进学校也变成了K要进入城堡见当局的一场政治阴谋,“难道你忘记了一个人应该努力往上爬,特别是在他处于底层的时候?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利用一切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机会吗?”这是K对于阴谋论的解释,作为一个土地测量员,他需要的是从最底层抓住一切机会进入等级的社会,从而打开那一扇荣耀的门。

阴谋论在弗丽达那里,则变成了对爱情的亵渎,克朗姆情妇的身份让弗丽达成为一个“只有用高昂代价才能赎取的人质”,所以弗丽达对K说,他“把自己同克拉姆的会见当作了一桩买卖,一场现金交易。”而那肉欲开始的爱情则是“一种所有权的感情罢了”。对于K来说,他从来没有想到城堡里会有森严的等级,也从来没有想到任何的阴谋都会徒劳无益,奥尔珈对K讲述的那个“阿玛丽亚的秘密”就是一个女人被牺牲的寓言,她和城堡里索尔蒂尼大官员之间的纠葛就是弗丽达曾经或者以后生活的翻版。作为城堡的权威人物,索尔蒂尼拥有着很多权力,而阿玛丽亚被爸爸安排而与索尔蒂尼的交往,看起来像是一种爱情,“她深深地陷入了索尔蒂尼的爱情中去啦”,但是滥用职权的索尔蒂尼把阿玛丽亚也仅仅是看成是一个接近权力的工具,在阴谋论中被惩罚,“她跟我们一家人受到的惩罚有多么沉重啊”,巨大的无力感使他们被拒在城堡之外,“人家只是躲避我们。村子和城堡都躲避我们。”被人看不起的结局使得他们只能通过哦祈求或者愤怒的叫喊来恳求城堡的宽恕,而阿玛丽亚的爸爸想恢复女儿的名誉看起来也是一种徒劳,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在索尔蒂尼的信使失踪的时候,让巴纳巴斯送去当了新的信使。

爱情远去,信使到来,不仅对于阿玛丽亚一家,还是对于K来说,都是进入城堡的一种方法,“如果能打扮成一个他想象中自的真正的信使,那也不失为一种光荣。所以,尽管那时他痴心妄想,居然想要有一套官方的制服,我还是得在两个钟头之内赶着给他改制一条裤子,至少有点儿像制服那样的紧身裤,好让他穿着在你的面前出现,当然,我们知道,在你面前蒙混过去是很容易的。”而当巴纳巴斯的身份被这样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揭露的时候,K才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巴纳巴斯也是一个骗局,那封被说成是克朗姆发来赞扬K土地测量工作的信是另一个阴谋,对于从来没有进入城堡,从来不曾开展土地测量的K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爱情是讽刺,信使是讽刺,身份当然更是讽刺,对于K来说,连进入城堡的工作也是一个讽刺,他是土地测量员,但是村长告诉他,这里并不需要土地测量员:“我们这个小国的边界已经标好了,而且都已经正式记载下来了。所以,我们要一个土地测量员来干吗呢?”曾经或者有过需要土地测量的命令,但是那一纸公文在已经被压在箱子里了,那“土地测量员这几个字下面用蓝铅笔划了一道杠”的公文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甚至只是一种想象,与现实根本没有关系。

而更为可怕的是,与K作为土地测量员、弗丽达作为克朗姆情妇、巴纳巴斯作为信使的身份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一样,那个K一直想见过一面并和他对话的克朗姆到底是不是存在也变成了一个疑问:“甚至在村子里,人们对他的描述也都大不相同,大家对他的长短、大小、举止风度和胡子式样都各有各的说法;幸而其中有一点却是大家一致的,就是他始终穿着同一套衣服,一套有着长长的燕尾的黑色晨礼服。”仅仅是一套有着长长的燕尾的黑色晨礼服,到底是不是克朗姆的唯一,就像奥尔珈说的,“他同克拉姆谈话,但是那个人真的是克拉姆吗?是不是某个有点像克拉姆的人呢?”而对于信使巴纳巴斯来说,“有人指定一位官员当作克拉姆介绍给巴纳巴斯,他是否像克拉姆,巴纳巴斯始终犯疑。”也就是说,巴纳巴斯见过官员,也传递过信件,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官员是谁,那些信件又是什么?或者说,巴纳巴斯进入的是城堡的某个房间,但是那只是整个机关的一部分,“因为有一道道壁垒档着,壁垒后面还有更多的房间。”就像那些标注着数字的房间,是一个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迷永远看不见真实。

城堡在眼前,却永远在虚构中,那里需要许可证,需要审查,需要爱情,需要信使,但是身份缺失了,当从工具论变成阴谋论的时候,所有的可能也读成了自我嘲弄的一部分,“我这是闯进了哪个村子啦?这儿有一座城堡吗?”这是K刚进入村子的疑问,而现在这个疑问一步步变成了解构自己的现实,连助手都告诉他,并不是城堡里的克朗姆要他们来的,是一个叫格拉特派来的,“那时候他正代理克拉姆管事”而随着一个个个希望的破灭,助手也辞职离他而去,而离开K的还有弗丽达的爱情,而弗丽达走向另一种爱情的主角就是自己的助手,“我爱她!她是一个聪明的好姑娘,是克拉姆以前的情妇,不论在哪方面都是很值得尊敬的。”杰里米亚的回答里有和K当初一样的阴谋,弗丽达曾经作为克朗姆的情人身份使她再次走向一种爱情,这是对K的反讽,也是用一种轮回的方式宣告那个不能进入的城堡巨大的吞噬力量。而K仿佛已经看到了爱情的不公平:“一个官员决不会有情场失意的事情。所以,就这方面来说,一个姑娘——我不光是指弗丽达,也是指别的许多姑娘——只是出于爱情才献身给一个官员。”而侍女佩披爱上K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有朝一日自己爬上那个地位,不怕K不来求她,到那时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不是答应K的请求,丢了差使,就是一口回绝,爬得更高。”

K成为了报复的对象,成了爱情的牺牲品,而这也是K当初一手造成的,在这个等级森严、滥用职权的城堡里,土地测量的意义其实已经完全消失了,而那些壁垒却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侵入自己的生活,甚至到最后连自己保护的能力都不存在了。城堡里到底会有谁,到底是怎样的机构,对于K来说,是一个永远的谜,是写着数字永远不能进入的地方,而其实城堡也是自己被拒绝的内心,K在村子里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城堡生活的外化,在虚假、欺骗和阴谋交织的过程中,K走不进的是自己的内心,就像卡夫卡。卡夫卡的复活是因为被壁垒的世界拒绝,是被抽屉的人生拒绝,也是被自己三次婚约又被解除的现实拒绝,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城堡在卡夫卡的世界里却当成了父权的象征,作为半行乞的屠夫的儿子,卡夫卡从小就生活在专横如暴君、虐待妻儿的父亲阴影里,所以那种畏惧变成了无法进入的城堡,而卡夫卡在这充满恐惧的现实里,也在自己的周围建造起了城堡,数字的迷宫,坚硬的壁垒,没有人可以接近没有人可以进入,然后把现实可能的一切都吞噬掉。

“这不能怪哪一个人,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一切都是城堡的影响。”卡夫卡借用尔珈的话说到,只是那门上的数字永远定格在了“二十”,锁进了抽屉。

浮士德

编号:X37·1980307·0431
作者:(德)歌德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4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9.50元
页数:531页

浮士德,拉丁文“Faust”,即“幸福”之意。这是一个象征性的知识分子,他追求知识,以及名利、爱情、政治生活,但浮士德对这一切幸福的追求却在魔鬼摩菲斯特的契约中变得一无所有。是虚无战胜了探索,还是恶战胜了美,“辉煌的歌德”似乎并不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在诱惑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是美的,但等一切落幕之后,才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出悲剧,而主角竟是自己。

后现代状态

编号:B83·1980307·0430
作者:(法)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80元
页数:145页

本书的副标题为:关于知识的报告。利奥塔,这位后现代思潮的理论家,一直在阐述他的后现代主义的特殊性,即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如何获得其合理化,依靠知识如何在后现代社会中拯救真理、拯救哲学。利奥塔对“后现代”这个词语的解释是:“最发达社会,从19世纪末就开始影响科学,文学和艺术的游戏规则。”他对这种状态下社会拯救希望以一种知识的元叙事方式,寻求公正,寻求权力以外的真理。


《后现代状态》:谁将拥有知识?

后现代知识并不仅仅是政权的工具。它可以提高我们对差异的敏感性,增强我们对不可通约的承受力。它的根据不在专家的同构中,而在发明家的误构中。
——《第十四章 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

谁将拥有知识?是经济机构还是国家机构?是大学教授还是学者?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还是由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优化人体性能”的仪器?当这个问题越过包含历史哲学的元叙事和大学体制的危机之后,它直接面对的是知识的合法化问题,而当依靠叙事做出知识主体变成“谁有权为社会作出决定?”和“那个制定规则并强迫别人服从的主体是什么?”的时候,后现代的知识或许只能在发明家的误构里,社会信息化一方面成为控制并调节市场系统的“梦想的”工具,另一方面则如卢曼描述的系统行为一样“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恐怖主义。

让一弗朗索瓦·利奥塔尔的“后现代”必定有一个范围问题,“此书的研究对象是最发达社会中的知识状态。”当利奥塔尔决定用“后现代”命名这种状态时,他的目光是向前的,或者说是未来意义的,“我们的工作假设是:随着社会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这种假设虽然在利奥塔尔看来是平庸的,因为进入后工业年代的发达社会忽略了科技进步带来的普遍范式,忽略了经济的增长和社会政治权利的发展,甚至这样的状态是有异于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创造的那个形容词的“后现代”。在汤因比的视野里,后现代是悲观消极的,它混杂着“历史研究”中的社会动荡、世界战争和革命“突变”,或者说,这样的“后现代”是人文秩序的衰落,无政府主义、非理性和大众化构成了汤因比之后理论家和批评家所研究和争论的“后现代”,是西方文明自我反省的一种状态。

而在利奥塔尔看来,这样的“后现代”更多是一种启蒙叙事,“在这一叙事中,知识英雄为了高尚的伦理政治目的而奋斗,即为了宇宙的安宁而奋斗。”所以,在知识英雄为代表的启蒙叙事发生危机的时候,作为科学自身的衡量标准出发,后现代已经不是叙事中的寓言,而是要抵达寻求真理的目标,所以只要科学不想沦落到仅仅陈述实用规律的地步,那它就必须使自己的游戏规则合法化,也就是要从对“元叙事”的怀疑中看到后现代,继而寻找到一条和机制衰落相对应的功能装置和效率优化的社会系统,使后现代不仅从社会政权的工具论中挣脱出来,在信息化社会的合法化中找到正义和真理。

但是这种合法化遇到的首要问题是信息化中的社会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在利奥塔尔看来,“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的社会至少出现了几种危机,一是叙事危机,二是合法化元叙事机制的衰落,以及“思辨哲学和从属于思辨哲学的大学体制”出现了出题,也就是在一个缺少寓言,缺少知识英雄,以及缺少“伟大的英雄、伟大的冒险、伟大的航程以及伟大的目标”的时代,知识改变了命运,大叙事时代已经受到了质疑,而在平庸的假设面前,知识受到影响的两个主要功能便是研究和传递,也就是说,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只有在被转译的情况下才能变成可操作的东西,也只能在转译中成为机器语言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后现代状态中,知识的供应和使用已经越来越具有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特性,“不论现在还是将来,知识为了出售而被生产,为了在新的生产中增殖而被消费:它在这两种情形中都是为了交换。”也就是说,知识不再以自身为目的,它失去了自己的“使用价值”:

我们可以想象,知识不是根据自身的“构成”价值或政治重要性得到传播,而是被投入与货币相同的流通网络;关于知识的确切划分不再是“有知识”和“无知识”,而是像货币一样成为“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即一方面是为了维持日常生活而用于交换的知识,另一面是为了优化程序性能而用于信贷的知识。

知识的研究和传递其实已经变成了对自身的解构,有知识或者无知识的元叙事已经变成了“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的货币化划分,所以在这样一种“后现代”状态中,知识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合法化,也就是说,知识要通过合法化这一过程,使科学话语在“立法者”那里得到允许,并按照统治的方式进入社会范式里,所以“科学合法化的问题就与立法者合法化的问题密不可分了”。这是从柏拉图开始的一个问题,也就是科学语言必定和伦理政治的语言有着紧密的联系,或者说,知识和权力就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谁决定知识是什么?谁知道应该决定什么?

知识的问题成为了统治的问题,而合法化的过程在利奥塔尔看来,完全是一种语言游戏,或者说是在指示性陈述、言有所为和规定性陈述中确立发话者、受话者和指谓的关系,借用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制定的规则其实不管是叙述知识还是科学知识,都面临一个游戏的命名问题,而这样的命名以及规则的制定都是一种斗争,或者说“语言行为属于一种普遍的竞技”。所以不管是指示性陈述的“大学有毛病了”,还是言有所为的“大学开学了”,或者是“给大学一些资助吧”的规定性陈述,都变成了一种社会关系的问题,“作为问题,它立即确定提出问题的人、接收问题的人和问题的指谓:因此这个问题已经是社会关系了。”而这种社会关系的现代抉择将知识分成了两类:“一种是实证主义的知识,它很容易应用在有关人和材料的技术中,很适合成为系统不可缺少的生产力;另一种是批判的、反思的或阐释的知识,它直接或间接地审视价值与目标,抵制任何‘回收’。”

社会关系变成了语言游戏,变成了由控制论决定的整体,而在语用学意义上,知识有了叙述知识和科技知识的不同分野。在利奥塔尔看来,知识也是一种认识,这种认识在一方面表现为指示性陈述,另一方面却也具有做事能力、处世能力、倾听能力等意义,而它的主要形式便是叙事,作为传统知识最完美的形式,它的意义在于讲述正面或反面的民间故事,这种带有启蒙叙事的方式就是那些“英雄们的尝试获得的成功或遭到的失败”。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叙事自身接纳了多种多样的语言游戏,而这些语言游戏又使得叙述遵守一些规则,另外,在时间的意义上,叙事又成为成语、谚语和格言等潜在碎片的模具,特别是在民间叙事上,讲故事成为知识传播中转述的最关键一环。而对于这样的叙事来说,它根本不需要合法化,因为它用某种整体“人民”的权力界定了自我言说、自我成型的东西,使叙事成为文化的一部分,也就是在这种权力中完成了自身的合法化。

但是在科学知识上,却面临一个论证的问题,在涉及的是命题的真假,涉及陈述是否可接受性,或者说是对于规则一致性的质疑:“我说的是真实的,因为我能证明;但什么能证明我的证明是真实的呢?”在后现代之前的科学知识的陈述中,遵守着两种规则,一种是辩证的,带有司法修辞的味道,也就是说“一切可以在辩论中作为证据提出来的理由都是指谓”:不是因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所以我能证明;而是只要我能证明,就可以认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另一种规则则是形而上学的,“同一个指谓不可能提供几个矛盾的或不一致的证据”,或者说如笛卡尔的命题:“上帝”不是骗子。在这双重规则之上建立的一切,在19世纪之前的科学称为证实,而在20世纪的科学里称为证伪,不管是证实还是证伪,都是要满足陈述的指谓是真理和陈述者的能力需要集体的赞同。但是这种科学知识带来的语用学和叙事语用学相比,不管是陈述的真理价值还是构筑的社会关系,以及指谓的有效性和游戏的历时性,都面临一个合法化的问题,也就是说和叙述知识“不借助辩论,也不提出证据,就使自己获得了信任”的情况不一样,科学知识“考察叙事陈述的有效性时发现,这些陈述从来没有经过论证”。也就是说,没有合法化的科学知识只是一个想象,甚至变成了一种记忆和一种设想。

那么如何实现知识的合法化?利奥塔尔提出了合法化的一些路径,包括从叙述功能上使知识合法化、研究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教学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以及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等方法。在叙事功能带来的知识合法化中,利奥塔尔认为,只要科学语言游戏希望自己的陈述是真理,就必须依靠叙事。而从柏拉图以来,知识和叙事是对立的,《理想国》里的那个洞穴比喻,就是将叙事摆在重要位置,而不承认知识,“知识就这样通过自己殉难的叙事建立起来了。”而在他的《对话集》里,“合法化的努力向叙事缴械投降了,因为自始至终,每一篇对话都具有科学讨论的叙事形式。”而这种对立甚至忽视在利奥塔尔看来,却是一种想使科学合法化的努力,因为从柏拉图的实践来看,科学知识就是在寻求与叙事的结合:“科学知识就无法知道也无法让人知道它是真正的知识;对科学来说,叙事是一种非知识。但没有叙事,科学将被迫自我假设,这样它将陷入它所谴责的预期理由,即预先判断。”所以叙事已经不是合法化的失误,而是合法化的途径,这种途径在柏林大学的洪堡那里,则变成了知识合法化的另一种叙事,提出“把科学当作科学来研究”的洪堡一方面要求科学服从自己特有的规则,但是另一方面,大学作为一个科学知识的传播机构,要将科学用于“民族精神和道德的培养”,这种“精神”的回归和重组可能包含一些不必真实、但必须公正的陈述,或者这些陈述不属于科学知识,但是它让叙述知识得到了回归,“它制造出来的其实是一个元叙事”,而元叙事相关的元原则“不以实用原则解释知识的研究和传播”,它所关心的不是人文主义的原则,不是人类通过知识达到的尊要的自由,所以它唯一的合法性是让道德有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这种道德化的“精神”或者生命,并不是知识的合法化的有效途径,甚至这种已经在19世纪受到冲击的元叙事本身就带有“非合法化”的虚无主义痕迹,所以利奥塔尔认为,思辨机制对知识而言只是具有一种暧昧性,甚至这只是前科学的一种知识,它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意识形态或权力工具,除了受到科学知识自身被侵蚀的“危机”外,还有一种来自“启蒙运动”的解放机制,它的特征是把科学的合法性和真理建立在那些投身于伦理、社会和政治实践的对话者的自律上。所以利奥塔尔从这些非合法化的知识中得出了悲观印象:“没人能使用所有这些语言,这些语言没有共同的元语言,系统-主体的设想是一个失败,解放的设想与科学毫无关系,我们陷入这种或那种特殊知识的实证主义,学者变成科学家,高产出的研究任务变成无人能全面控制的分散任务。”

借助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的力量,利奥塔尔构筑了一种“不以性能为基础的合法化视野”,而他认为,“后现代世界正是处在这种视野中”。如何在这样的视野里使知识满足研究与传递的功能,一方面是以研究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长久以来,各种发现断断续续地出现在“盲目的研究中”,而这些研究“涉及的主要不是知识,而是技艺,或者说既涉及知识,也涉及技艺”,而从笛卡尔开始的对于实验室经费的需求,又使强迫技术改善性能并且获得收益的要求是为了满足发财的欲望,也就是说,技术与利润的结合先于科学与技术的结合,所以要从研究中达到性能的优化,就必须从出资者话语中寻找到力量的赌注:“购买学者、技师和仪器不是为了掌握真理,而是为了增加力量。”力量是为了在技术性游戏中找到合法化,所以,人们强化技术,也就“强化”了现实,因此也就强化了公正和有理的可能性。反过来说,如果人们拥有科学知识和决策权威,就能更好地强化技术。

另一方面,则是在教学中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利奥塔尔指出:”在非合法化语境中,大学和高等教育机构从此需要培养的不是各种理想,而是各种能力。知识的传递似乎不再是为了培养能够在解放之路上引导民族的精英,而是为了向系统提供能够在体制所需的语用学岗位上恰如其分地担任角色的游戏者。“这就是帕森斯所说的“工具活动主义”,也就是说,功能性质的高等教育,受话者是两类复制的“职业知识分子”和“技术知识分子”,从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这些合法化的大叙事角度来看,机器部分取代教师是一种缺陷,“甚至是不可容忍的”,而这种知识的商业化语境带来的是“一门学科侵入另一门学科”的噪音,或者说,“跨学科性的观念在本质上属于非合法化时代和它那种受到围攻的经验主义”,它与知识的关系不是实现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的关系,而是复杂的概念工具、物质工具的使用者与工具性能的受益者的关系。

这其实是对于后现代不稳定特点的一种忽视,那种学者所陈述的“自然”并不是知识体系中的语言游戏,甚至不是信息不全的游戏,虽然爱因斯坦对“上帝掷色子”感到愤慨,但是这一指谓的“自然”像掷出许多次的色子,却是恒定的,而如果对手玩的是桥牌,则应归于计谋。恒定与竞技,概率与计谋,也就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区别,所以在知识体系中,“上帝掷色子”其实就是一种不稳定性的后现代科学,它改变的是知识一词的意义,“通过关注不可确定的现象、控制精度的极限、不完全信息的冲突、量子、‘碎片’、灾变、语用学悖论等,后现代科学将自身的发展变为一种关于不连续性、不可精确性、灾变和悖论的理论。”也就是说,知识生产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在这种未知里,知识便找到了一种合法化的模式,这种模式就是误构,就是差异。

所谓误构就是在知识语用学中使出“招数”,虽然不被人理解,但是它用一种力量,“使解释能力失去稳定,它通过颁布新的智慧规范而显示出来,或者说通过提出科学语言游戏的新规则而显示出来,这些规则将界定新的研究领域”。它相对于透明的理想而言,用不透明性“推迟了共识的时刻”,在性能上则排除了对形而上学话语的依附,放弃寓言,同时“计算相互作用而不定义本质”,而这种科学模式作为一个“开放系统”,陈述的相关性在于产生思想,也就是产生和陈述有关的游戏规则。这种误构带来的是符合相互作用的演变,也就是说临时性七月取代了永久的制度,更具灵活性费用也更低,这也就是信息化社会的市场扩展,有性能原则支配实现输入输出的最大效率:

让公众自由地通往存储器和数据库。这样,各种语言游戏将在特定的时刻成为信息完全的游戏,但它们也将是总和不等于零的游戏,讨论永远不会由于赌注耗尽而停留在最低限度的平衡位障上。因为此时的赌注由知识构成(或者说由信息构成),而知识的储备就是语言的潜在陈述的储备,它是不会枯竭的。

而在这样的合法化下面,利奥塔尔所说的“政治”变成了现实:“在这种政治中,对正义的向往和对未知的向往都受到同样的尊重。”正义的向往所构筑的是知识的真理意义,而对未知的向往可以对知识差异性的敏感,也就是说,知识在转译工程中又重新找到了它的价值形式。

王家大道

编号:C38·1980307·0429
作者:(法)安德烈·马尔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1版
定价:11.00元
页数:208页

17世纪哲学家巴斯喀的死亡哲理成为安德烈·马尔罗的实践指南与创作规则,这位天然有着冒险性格的作家曾远涉东南亚丛林,在那里他发现了湮没的文明,死亡的威胁,以及某种陷阱式罪恶,对人性及死亡的透彻理解使马尔罗在《王家大道》中建立了一种比自己经历理想得多的冒险经历,克洛德发现古代石雕,佩尔肯在丛林世界中成为土人的崇拜者,“人的衰弱,才是人真正的死。”王家大道成了文明社会人类体验死亡的崇高的最后一个迷宫。

 


《王家大道》:膝盖上的血装在一颗子弹里

 

我的整个生命,就取决于我嘴里吮着枪口的那一刹那,我对自己扣扳机的动作是怎么想的。问题在于我得知道我是在想:我在自杀;还是在想:我在行动。

本来,并不站在对面,佩尔肯和毛依人同样在不属于保护地的半野蛮村落,同样站在一片疑惑丛生的密林里,甚至同样处在一种未开化状态中,身上散发着肉腥气。但是那种让野蛮愚昧给同化的错觉只不过是一张盘旋在克洛德脑海中的照片:独眼,出没于热带丛林和暹罗的中国酒吧,帽舌戴在脑后,咧嘴胁肩地粗声大笑。所有粗野、放肆、吃惊的表情在一颗子弹的游戏中变成了残酷的生死抉择——甚至没有抉择,他跟他们的命运便被隔离开来。

白人和土著,枪和长矛,以及权力的统治和自我的反抗,一个是闯入者,一个是捍卫者,在佩尔肯的疯癫中,只有孤独和生命的威胁,他说,手枪是一种可靠的保障,“一旦死亡成为一种摆脱办法的时候,用手枪自杀很方便”,但是在不是进攻的“手枪哲学”里,在被分隔的命运抉择中,那种自杀的计划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法超越的玩笑,佩尔肯的对面是充满仇恨的身影,是杀气腾腾的长矛,是尖利的竹片埋伏的桩砦——那是毛利人的世界,那是土著人的领地,那是野蛮愚昧杂夹着肉腥味的抗击,即使每人一只瓦坛的交换,即使是喝下了盟誓的米酒,那头人的手指上仍然有猩红的血色,那些野蛮人仍然虎视眈眈看着这些“闯入者”。而当佩尔肯将自己的手枪扔掉走向毛利人的时候,也同时扔掉了权力,扔掉了统治,扔掉了被同化的命运——他永远站在他们的对面,在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留下一个疼痛的背影。

而自杀还是行动的抉择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闯入者在死亡面前的最后游戏,“但他还没有发疯;一种悲剧色彩的亢奋,一种野性的狂喜,在他胸中激荡。”血从膝盖里流出来,一出被安排的戏,也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命运,一颗子弹没有用自己的手枪打响,没有上演自杀的悲壮故事,但是他永远在这片丛林这个禁地的背面,那些陷入绝境的困兽,用射向茅屋的目光杀死了一个充满权力欲望的人,最后留下的是身体的痛苦:“您的膝盖是化脓性关节炎。不出半个月,您就会像头动物似的死去。已经没有办法了,您明白吗?毫无办法。”

嘴里含着枪口的那一瞬间,或者给生命一次不屈服的注解,这仅仅是一个闯入者的赌注而已,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甚至只要一支短箭就可以让这一切成为一个幻影。对于佩尔肯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秩序,在密林深处他曾经想凭着自己的疯狂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佩尔肯的过人之处,“并不在于这些冒险经历,而在于顽强的生命力,持之以恒的毅力,还有和豁达的个性兼而有之的军人素质;这种个性保证了他能够尽力去理解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们。”但是这种截然不同只是在克洛德的眼中,在一个以考古或者艺术的目光来看待世界的人那里,佩尔肯才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佩尔肯用自己的身体,或者还有毅力、生命力和冒险精神进行了征服,让一种秩序服从于自己的秩序王国,对于佩尔肯来说,是权威的重新树立,“而我,一个个征服了他们。现在,他们心中不知道有暹罗,而只知道有我。”他仿佛已经是丛林的统治者,和他们的命运结合起来。

那时的佩尔肯是一个征服者,而他的征服只是为了追寻失去的东西,或者仅仅是一种报复。在佩尔肯的世界里,有两样东西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是产业,一样是女人。“我曾经想得到这一切,就像我父亲想得到邻居的产业,就像我现在想得到女人。”这是他为之奋斗的东西,而也仅是在一个文明社会里男人的权力。但是他并没有成为胜利者,产业和女人离他而去的时候,他说他成为了自己生命的囚徒,是自己囚禁了自己,也是自己报复了自己。“她是个懂得生活的女人,但她了解死亡。有一天,她看到她的生活随着我定了型,看到她自己的命运跟我的命运合而为一了,她就开始始用憎恶的眼光,就像她憎恶她的镜子那样地看着我。”萨拉离他而去,对于佩尔肯来说,生命的意义已经被异化了,在他脱离那个女人脱离那种秩序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的老索马里妓院里的肉欲,那些妓女“拼命把屁股和乳房不停地抖动着,坚挺的乳房上汗水涔涔,使这种颤动在油灯下显得更分明……”在他眼里出现的是土著村落里净是女人的现实:“这没叫您动心吗?这种没有一个男人的环境,这些个女人,这种近乎麻木……强烈的性感?”而他曾经所质疑的是性和爱情的混淆,那些船上的旅客嘴里的性欲故事在佩尔肯看来是自欺欺人的生活:“一个男人,不把女人看作性的补足,却把性看作女人的补足,这就是他们说的什么爱情。”

安德烈·马尔罗:一直反抗“西方的诱惑”

女人对于佩尔肯来说,就是一颗子弹,在他放下枪被野蛮和仇恨的力量包围的时候,当他拖着化脓的膝盖求生不得的时候,当他最终在王家大道看到死亡的时候,他仍然想到了那个击中他一生的女人萨拉,“他也闭上了眼睛,听任自己使劲地动着,仿佛听任自己被一种可厌的东西所摆布;他完全沉浸在用狂暴的力量去毁灭一个对象的欲望中了,他要毁灭的是这张把他推向死亡的陌生的脸。”狂暴的力量想去毁灭心中的那个对象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枪,没有了子弹,甚至没有了自杀的可能。命运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这对于佩尔肯来说,是最大的悲剧。

曾经的财富和女人都消失了,在佩尔肯的生命中预示着一种信仰的没落,“年轻,是一种信仰,一种最后终于得放弃的信仰……可我还是努力了!……”这是佩尔肯在自己建造的的秩序里对自己的评价,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到最后只有对于安宁的向往,“每个你没有占有的肉体都是你的敌人……现在,旧梦驱使着我……”他自己设置了梦境,自己设置了敌人,没有占有的肉体只是一个想象,所以佩尔肯没有站在毛利人面前的时候,他所要的只是一种安宁的生存,“您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自杀吗?”克洛德问他,而他的回答是:“我思考我的死,并不是为了去死,而是为了生存。”所以他也从来不会选择自杀,在他看来,自杀是对信仰的亵渎,是对肉体报复的亵渎,“自杀的人追求的是他自己构筑的幻景:自杀永远是为了存在。我不喜欢人成为上帝的玩偶。”

Bal-el-Mandef,这是死亡之门,佩尔肯一直不肯用自己的方式跨过去,他拥有一个领地成为一个征服者,他把自己的生存,安宁的生存看作是与自己不熄灭的信仰,看成是自己报复的一种政权,“像我这样的人,生来是要摆弄政权的,”佩尔肯曾经这么说过。而现在,政权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在他面前驱赶着这些蝼蚁般的部落——接着还有其他的部落,在一公里一公里地把它的铁路线向前延伸,在年复一年地把它的冒险事业的牺牲者愈葬愈远。”

不喜欢成为上帝的玩偶,而对于冒险来说,生命永远是上帝之外的一场玩笑,那条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对于佩尔肯来说,是生命的终点,是信仰的陷阱,是自杀的诱惑,而对于同行的克洛德来说,似乎是对于时间的救赎,对于存在的超越。他也是一个闯入者,也是冒险者,也是用文明人的视角看待那个王家大道,但克洛德梦境里出现的祖父和父亲的爱和死,那种在过去时间里的不被破坏的信仰。克洛德的祖父不仅为心爱的亲人的死痛苦,而且也为一个他所不爱的女人的死痛苦,在这个单纯的老人世界里,死是最后的救赎,在周围人相继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在茫茫的大海中“为他所奉献的一生渲染上那层悲剧色彩的过程中走完生命历程的”,那把斧子劈到了自己的脑袋,而在他身上还有一本没有裁开的传道书。而在父亲身上,则是战争中的无力反抗,他在那场马恩河战役的笔记中写道:“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他们用权力、文明和被普鲁士人砍断的手臂来鼓动我们……”权力、文明和砍断的手臂组成了父亲赴死的意象,“刚写完就自愿出击,壮烈牺牲了”。对于克洛德来说,祖父的爱和父亲的死参杂着对于秩序的反抗,那是与生俱来瓦奈克家族的观念,而对于克洛德来说,冒险变成了对自我秩序的一次肯定,他所想象的未来的图景,“总是交织着往日的回忆和目前的存在,这两种成分像一种双重的胁迫,像一次占卜的两条不同的谶语似的想要左右他。”

回忆和存在,对于克洛德来说,这永远都是一个站在王家大道对立面的梦境,那些地图上的被红点描绘的寺庙,用篮圈圈起来的荒废古城,都是旧时记忆的一种,而闯入的过程就是反抗现有的存在秩序和寻找新的秩序的努力,“人们称为冒险的事情,并不是逃遁,而是猎取:世界的现存秩序,不会毁于听其自然,而将毁于从它的毁灭中受益的意愿。”所以在远东法兰西研究院院长拉梅日对他提出警告,当森林管理局长对他说:“一个白人想孤身一人去那儿,准得完蛋……”的时候,克洛德从来没有退缩,在他看来,拉梅日所维护的也是现存的秩序,“他所反对的也许并不是一个计划,而是一种与他截然对立的性格……他维护的是他的研究院的特权。”所以他要在别人不顾及的地方寻找武器,在别人所过的生活中寻找勇气,而那些散落在密林中的古寺、雕像都成为他梦境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想用他自己的力量使那些时间复活,他对拉梅日说:“对艺术而言,是不存在时间观念的。我所感兴趣的,您知道,是这些艺术品的解体、变异,是它们由人的死亡转化而的最深邃的生命。总之,一切艺术品的终极就是成为一种想象中的存在。”

艺术家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起死回生在克洛德看来就是自己唤醒自己的梦境,“仿佛亚洲已经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有力的默契,把他带进当年探险者的传说交织成的梦境”,这是反抗“欧洲最后一缕思念”的梦境,这也是克洛德自我寻找存在价值的梦境。但梦境毕竟不是现实,古刹,遍身青苔的佛像,一只青蛙跳到肩膀上,身躯旁边的地上躺着蛀蚀了的佛头……这些意象在他看来仿佛是一种自我肯定,而他和佩尔肯同行,看起来都是对即成价值观念的敌意,都是在有所不为中找到新的秩序,而最重要的仍然是“无法排遣的死亡的意识”。

但是克洛德和佩尔肯并不在遥遥相应的同一个世界里,佩尔肯是权力的扩大,克洛德是权力的反抗,佩尔肯是融入丛林的偏执,克洛德是对艺术回归的对话,或者说,佩尔肯身上永远有一把可以含在嘴里的枪,而克洛德所带的只是一把将雕像运回来的锯齿。而佩尔肯用身体的游戏实现的死亡看起来虽然不算悲壮,但是对于克洛德来说,仿佛是祖父那把斧子又重重地砍向了自己,死亡的意义有时候不是用伟大来衡量,却可以消除对人生无能为力的恐惧,“被杀,失踪,他都不在乎:他对自己的生命并不怜惜,从中即使得不到胜利,也能找到战斗。然而,倘使要忍受空虚像癌细胞似的啃啮自己的生活,把不冷不热的死亡攥在手心里过日子,那真不堪设想……”

当佩尔肯在没有医治能力的丛林深处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当反抗文明的旧有秩序最后归于寂灭的时候,生命的意义才需要真正的救赎,活着追求的是悲剧色彩的亢奋和野性的狂喜,而等到那条被野蛮和文明双重裹夹的王家大道又重新消失在密林深处的时候,闯入的冒险终归是一场游戏,“蓦然间,克洛德在自己的想象中跟佩尔肯合为一体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眷恋他所不爱的生命。”理想和现实,生命和死亡,以及枪和锯齿,合二为一,是文明秩序的溃败,是权力王国的陷落,那些石头代表的也仅是往日的希望而已,而那些手持长矛、露出复仇眼神的毛利人呢,他们的秩序破坏何尝不是一种悲剧,“他们攻打你们,是因为他们快要饿死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被隔绝的,原本就是梦境与现实,而现在冒险与征服成为文明人的疯狂,必定是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破坏。佩尔肯在死亡到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种救赎,“他除了自己的心跳以外什么也听不到了,仿佛只有它才能跟这片使他的灵魂超脱密林的酷热相和谐,仿佛只有它才表达了自己的创痛与上苍之间绵绵不尽的应和。”这种救赎已经完全还归了身体,还归了化脓的膝盖,还归了一颗子弹射出的鲜血,也还归了一个生命最初的肉体形态。

“主啊,愿您在我们最后安息的时候与我们同在……”那一句印在克洛德满心中满含着恚恨的童年祷词,成为无法自持的悲痛感情的写照,他一把抱住了佩尔肯的肩膀,但身体已经完全属于这片丛林,属于曾经似醒非醒时的梦,属于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就像那些沉寂的古寺和雕像,在时间的沧桑中变成权力和秩序坍塌的见证,“佩尔肯瞧着身旁的这个人,仿佛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

吉娜·嫉妒

编号:C38·1980307·0428
作者:(法)罗伯·格里耶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1版
定价:10.80元
页数:213页

“新小说”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文本建立在重复和暗示上,让你找不到时空的真实感觉,罗伯·格里耶便是一个时空的迷失者,这位“新小说派”的大师在《橡皮》、《弑君者》之后,对文本迷宫的营建更为诡秘与危险。《吉娜》发表于1981年,“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阅读就是跳进这个红洞被迷宫淹没。《嫉妒》发表于是957年,A是谁?一个女人?“新小说”作家都像是一位出色的导演,你可以被弄得惊心动魄,也可能到最后什么也不知道。


《吉娜·嫉妒》:真正的故事必定发生在过去

“那我是怎么死的呢?我会死于什么呢?
“死于海难,”吉娜平静地回答。
——《吉娜·第七章》

死于迷宫开始的42页?死于42页和43页组成的封闭结构里?当经历了42.195的奔跑之后,一枚书签被抽离出来,却没有那子弹射中的洞眼,也没有锋利书签留下的血迹,一切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在插入和抽出的过程中,时间却像死亡已经抵达一样,写进了两部小说合在一起的那本书里。

“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这一句话依然写在扉页上,作为一种开场白,我一定会以重复的方式闻到那里面关于死亡的气息,再次翻阅,把43页之后的故事按照时间顺序组合起来,但是直到如书中所说的那部“手头的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醒目地出现之后,我才意识到真正在路面当中错开的不是“红色空洞”,而是真切的时间。在被搁置了4天之后,继续那个故事,在时间上是一种缝合,第一句:“不存在任何东西——我指任何确切的证明——能让任何人将西蒙·勒戈尔的故事纳入纯浪漫小说之列。”最后一句:“他们客客气气地截住了这位过于好奇的治安警察,并重新把他带回他原来待的地点。”从序言到尾声,从起点到终点,上面有手指留下的记号,有目光扫过的印痕,一个故事完整或不完整地停留在最后的句号里。

但是,“手头的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仿佛真的来自阿姆斯特丹路21号的租住的房间里,遥远,神秘,无名,甚至就像一种虚构深入到现实里,在《吉娜》结束之后,是《嫉妒》,而这重新开始的故事却早在一年前就被阅读了,于是,在时间那“错开的路面”上终于留下了一个红色空洞,一个被阅读的故事如何再次在新的时间被翻阅?一年前,时间仿佛也封闭在固定的结构中,那也是一个二月,也是一些黑夜,也是A和X,也是男人和女人——“也是”根本没有在意料之外,就像《嫉妒》呈现的那个文本一样,早上摆出的三张椅子,托盘里的三只玻璃杯,餐桌上的三套刀叉,卧室里的三个窗子,盘子里的三只炙烤飞禽,阿X倒酒放入其中的三块冰,永远的三个人,永远的确定。

以及,永远的过去,我的确没有再次阅读“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之后的《嫉妒》,很明显,因为已经完成的阅读,不需要重新赋予时间意义。但是当第三张椅子的主人缺省,第四张椅子的主人缺席,在那个被暧昧笼罩的故事里,是不是故意错开了时间和人物?文本在过去被阅读,却以现在进行时的方式发生着,“现在,从花园到露台以至整幢房子的周围,夜色越来越黑,昆虫的呜叫声重新响起。”而在其中充满了无数的“现在”:“现在,柱子的阴影”“现在,露台西南角”“现在,副司机的声音”“现在,柱子的阴影”……并非是列在目录里不同的“现在”,现在复活,是用此时此刻的记叙来续接一个正在变化的故事:“这样,此时此刻,房檐犄角的影子和两面墙与地面形成的夹角正好重合,而且都是直角。”

一本书的直角,一部小说的直角,一次阅读的直角,90度的反转,就是把过去变成了现在,把后面变成了前面:一年前,在前面的《嫉妒》压着《去年在马里安巴》,一年后,在后面的《嫉妒》被《吉娜》压着,而当把过去的阅读变成“此时此刻”的现在,一种直角的反转似乎又回到了另一个时间点,“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就这样成为了文本的隐喻,而在不阅读《嫉妒》的夜晚,在被复活的《吉娜》世界里,时间如何再一次被错开?

是死亡,死在生之后,可是为什么西蒙会问到“我是怎么死的呢?我会死于什么?”西蒙到底站在时间之前还是事件之后,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死,一定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死永远是将来时,但是西蒙却活在死亡之后,那个问题被活生生问出,又被活生生回答,似乎死亡就像是早就预料的事,甚至变成了无关死的一场游戏。错开的死亡,错开的时间,其实是错开的文字,在“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里,“所有的动词按传统的四种变位程序插入其中,其次,还清楚地指出了带始动词的缀动词和不带始动词的缀动词之间的对比。”这里有直陈式现在时,有未完成虚拟式,有将来时,有条件式,也有自反代动词,有惯用语动词,在阿姆斯特丹路21号的房间里,用就打字机打印的文本,为什么要做动词的对比,为什么要对时态和语式进行严格地归类,为什么把关系代词放在了结尾部分?而在时态和语式之外,这八章所叙述的故事里,那个叫西蒙·勒戈尔的人真有其人?护照上写着鲍里斯·柯尔希芒,出生于基辅,工作室电气工程师,但当警察说护照明显是假的时候,西蒙的身份终究是个谜,那么,以西蒙的名义写就的这个文本是不是也是一个可能是伪造的谜?

时态和语式被改写了,身份成了谜,“与传统的现实主义规则相比,这里发生的种种事件的可能性几乎永远显得太小。”但是在其他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留下的文本或许是唯一的证据,或者是唯一可证明西蒙是一个存在的人,证明的最常用手法就是带入一个“我”的世界。第一人称,单数,就是关于“此时此刻”的存在,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应该在“我”的世界里呈现某种真实性:“我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6点30分。天几乎黑了。库房没有关,我推门进去,门没有装锁。”从第一句开始,“我”进入,“我”发现,“我”行动,“我”记叙——而且把确定的6点30分放在“我”的面前,还有什么是错开的?

我在库房里看见了那个叫吉娜的美国女人,我在时装店橱窗里看见了塑料人体模特,我在餐馆里遇见了女大学生,我在抄近路的时候遇到了男孩,我在房间里发现了女孩,我在大厅里看见了那么多拿着探路棍戴着墨镜的盲人……此时此地,都有一个我,而当我取代了“西蒙”这个名字的符号,我一定无法逃避时间。但是看见、遇到、发现等第一人称亲历的动作,为什么越来越不真实?吉娜在库房里说话,但后来被发现的只是一个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的人体模型,说出的美国口音只是边上扬声器发出的声音,那么吉娜是不存在的幻觉?“简·弗兰克般的甜美微笑纯粹是我想象的产物。”而之后却又如镜子一般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人,她是女人,她穿着竖起领子的雨衣,她戴着一副墨镜,而且她也开始说话:“你必须始终以‘您’来称呼我。”

“您”变成我对于女人的称呼,在对话中,它就是一个和我一样活生生的存在,即使我被她称作是“你”,也丝毫不能动摇这种人称带来的真实性,“所以你得接受任务,没有什么可讨论的。提出问题或妄加评论都是徒劳。你按我们要求的去做就完了。”我被推向了一个不知道内容的任务中,未知而神秘,是不是就为了消解真实性?那个在餐馆里的女大学生,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任务?为什么会提醒我要迟到了?几乎是随机性选择的餐馆,却进入了必然的程序中,她到底是谁?而且她在对我说话是也用了“您”:“现在7点零5分。您要迟到了。”而当我抄了近路却跟踪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旅行者,却在路上看见十岁的男孩跌倒,跌倒却像死了一样,他是我执行行动中必然出现的人物?当我抱着男孩到房间里,发现跌倒而死亡又像是一种虚构:“所以,起先我想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戏是他自己一手导演的:他假装昏迷,但我转过身背对他时,他便动了。”

真实而错开的情节根本没有完,在房间里出现了小女孩,她说“让不是我哥哥”,她说“他昨天就死了”——又是提前到来的死亡,那么跌到何以在死亡之后发生?“眼下是这样的,经常死。在这之前,他能活好几天。”女孩的解释,把死亡带向了时间之外,而且女孩的妈妈不回来了,爸爸死了,一家人都在时间的游戏中消失,甚至错开而成为一种诡异的事,“让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丈夫。”再继续,我读到了吉娜给我的信,信上说:“阿姆斯特丹来的列车是条假线索,旨在搞乱蛛丝马迹。真正的使命从这里开始。现在你们已经认识了,孩子们会领你到你们该一起去的地点。祝您好运。”而女孩向我传达的信息是:“现在,我们的爸爸就是你。我是玛丽·勒戈尔。他是让·勒戈尔。”死去的小男孩直起了身子,小女孩变成了玛丽,而自然,我变成了西蒙·勒戈尔。

但是当西蒙·勒戈尔在一封信里成为我的名字,玛丽却又对我说:“你是俄国人,因为你的名字叫鲍里斯。你和大家一样爱喝啤酒,鲍里斯·勒戈罗维奇!”而那个在餐馆的侍者却和遗像上的法国海军士官一模一样。海军士官死于海难,却在餐馆里复活,俄国人鲍里斯也死了,却变成了信里被命名的西蒙·勒戈尔,那么我是看见了自己,还是变成了虚构中的人物?“你不会讲故事,一个真正的故事必定发生在过去。”这是玛丽对我说的话,似乎就解开了这重重的谜团,真正的故事发生在过去,而现在呢?从6点30分的库房,7点05分的餐厅,以及即将到来的晚上,还有什么是确定的时间?在不确定的时间里,西蒙、鲍里斯,侍者、让、玛丽,以及吉娜,谁是真正的故事里的人?

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人物,其实都在“真正的故事”里,那么时间就是故事里的时间,人物都是故事里的人物,当然,死亡也是故事里的死亡。在那个化妆成盲人的大厅里,我听到了吉娜的声音,和曾经听到的一样,而我之后看见的那些戴着墨镜,拿着探路棍,牵着男孩手的人,也都和我一样,重复的声音,重复的盲人,其实就是在重复的时间里,而这种重复就是“机器帝国主义”的特征——当他们喊出“为了摆脱机器帝国主义和更自由的生活”的口号,当吉娜说:“正是我们被机器异化导致了资本主义和苏联官僚主义的产生,而不是资本主义和苏联官僚主义导致我们被机器异化。正是宇宙中万物的雾化作用才使原子弹得以产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而我当进入到重复的世界里,也不再是第一人称单数的我,我是“我们”中的一个,“我”是被命名的西蒙——第三人称。“这具明摆着纯属人造的躯体使西蒙完全相信了自己曾有判断上的失误,总之,经过几个小时的间隔,即从他来到此地到现在,重现的是这一情景:他面对的是一个用混凝纸做的人体模型。”于是在人体模型吉娜面前,错开是我就是西蒙,西蒙是一个被假扮的盲人,是一个执行任务的人,当然也可以是一个死在海滩上的军官,或者可以是让和玛丽的父亲,甚至也可以是那个俄国间谍鲍里斯。

“所有小男孩都叫让。所有的小女孩都叫玛丽。”所有的人都叫西蒙,当西蒙只是一个名字符号的时候,机器时代的特征在他身上一览无余,而其实这种机器特征更是带来了机器命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当然更没有现在,所以吉娜说:“偶然把我们聚集于这个房间的只是让那出了故障的大脑:我属于他的过去,而您西蒙,您则属于他将来的存在。”过去和未来,也是错开的时间,而现在的那个真实的、确定的人则“死于一台失控的计算机所引起的机器事故”。

死亡提前在生命里发生,过去错乱在现在中进行,名字是一个被命名的符号,但是第一人称单数的我为什么要叫吉娜“您”?为什么在库房里听到美国甜美口音的时候会爱上她?“两性的角逐,是历史发展的原动力。”这或者是机器时代真正存在的情感,就像海军士官说的那样:“爱情往往使人做出伟大的事情。”但是只不过是一种虚构式的感应,吉娜是人体模型?西蒙是一个符号?我在哪里?您在哪里?第八章的女性开始叙述一个和过去相关的爱情故事,“去年,当我到达法国时,我偶然结识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名叫西蒙·勒戈尔的小伙子。”但是在迷路,在分开,在重逢之后,爱情却又变成了虚构,来自阿姆斯特丹的卡罗利娜和俄国军官鲍里斯结婚,鲍里斯只为了寻求政治避难,而这个负责在核工业中散布不满、制造混乱的苏联间谍,无非也是机器时代的产物,于是,讲故事的女性变成了电子机器,发明她的人是驾驶出租车的“外科大夫司机”,而西蒙呢,留下99页双行距的文本之后也消失了。

“毫无疑问,在西蒙·勒戈尔的故事里所有出现过的人物至少有一个是存在的:那就是小玛丽。”这是最后趋向于真实的线索,但是这句不在99页双行距文本里的句子,却出现在“尾声”里,那么这也无非是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尽管有着1880年的连衣裙,有着韦尔森热托里克斯死胡同,有着21晚上的时间,所有的时间和地点,又把这个小玛丽推向了无限的可能,“走进这条长巷约莫一半的距离时,我们的人出现了。他们客客气气地截住了这位过于好奇的治安警察,并重新把他带回他原来待的地点。”所有的女孩都是玛丽,所有的警察都是“他”,而在“他们”的世界里,谁还能真实存在?

没有爱情,没有奇遇,没有人物,没有名字,我是我们,他是他们,所有人是一个人,过去是未来,死亡是新生,戴着墨镜的盲人也一定看见了“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

西藏度亡经

编号:B58·1980307·0427
作者:莲华生
出版:宗教文化出版社
版本:1995年8月第一版
定价:5.60元
页数:254页

正是因为这本书,荣格开始吸收东方神秘宗教思想而用于其“意识”理论。本书藏文原文为《中阴得度》,“中阴”在喇嘛教中指人死后尚未投生之前的阶段,据传,只要在这个阶段诵读这部经文就可以获得转世投胎。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西藏度亡经》更是一部操作性的投生著作,而缺少深厚的宗教哲学。本书成于公元8世纪的西藏,后经翻录,现为台徐进夫英译而得。


《西藏度亡经》:他方世界旅行指南

万物皆如无云的晴空,而无遮无瑕的智性,则如一种没有周边或中心的透明真空。当此之时,你应赶快了知你自己,并安住此一境界之中。

再过一天就是处暑节气,“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暑气似乎还未有终止之意,望出去,晴空果真无云,敞开是一种透亮的感觉。但是,拉上窗帘便是一种遮蔽?便是对于无云晴空的无视?仿佛身处两个世界,是有些小心地打开书,《西藏度亡经》,黑底白字,突兀而来。其实一直不敢像阅读其他书籍那样毫无顾忌地打开这本书,“西藏”是遥远而神秘的,“度亡”却带着某种不安,当活着而进入持经诵读的死亡境界,是不是在破除两个世界的界限?

关键是,当初如何会购买这一本书?搜索记忆,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线索,九品书库的书目中标记着购书的日期:1998年3月7日,但是关于那天的记忆似乎全部被清除了,关于购书原因,也是模糊的,但是从简介上大约能得出一个大概:“正是因为这本书,荣格开始吸收东方神秘宗教思想而用于其‘意识’理论。”因为有荣格的评价,因为和集体无意识有关,因为是东方神秘宗教,所以自然把它当成是一本宗教书籍,甚至从书名中该认为是一本密宗的经典——如此而已,大约也是从表相对此书有了一种概念,甚至,如果不是经典,也可以了解关于“西藏度亡经”的点滴知识。

所谓的宗教书籍只是从知识相关而购买,甚至开始阅读,大约真的是一种隔阂——在外面晴空无云的情况下,在里面窗帘紧闭的状态中,在记忆模糊而开始关于知识旅行的过程中,不是对死亡有了粗浅的认识,不是对中阴有了大概的了解,不是对投胎有了一定的认知,其实重点的疑惑是:这到底是不是一本宗教书籍?当万物如无云的晴空,当无遮无瑕的智性呈现出来,当一切如透明真空,在这样一个阶段时,提示你的是:“赶快了知你自己,并并安住此一境界之中。”——那时,已进入“临终中阴与实相中阴”,那时,已有“临终时的中阴境相”,那时的所谓上师已助人入观明光,所以那个求道的“你”开始“在中阴境界中体验它在实相之中的境相了”——只要了知了自己,就能完成证入其中的过程,于是开始进入临终中阴的第二阶段:死后现前的续发,于是在十四天中“体验实相时的中阴境界”。

但是,那个“你”其实已经是亡者了,当呼出最后一口气,生命力下降到了智慧脉轮之中,一种能知的神识可以让亡者体会根本光明,“而当此生命力或灵力向后窜去而跃过左右两脉之时,中阴境相则顿时现前。”但是在这个阶段,还需要一种应用之法,上师在亡者呼吸将停未停之际,会让神识发挥作用,如果未发挥作用,他便会对亡者念出如下句子:“现在,你求道的时候到了。你的气息就要停止了……”由此在“帮你证入其中”的过程中看见那透明真空。但是在“你”已成为亡者之后,如何能听得上师对立说的应用之法?如何让自己“了知自己”并安住在此中?或者说,所谓亡者如何能入观光明从而让“迳直大道”直证“无生法身”,而不经过任何中阴阶段。

这或者就是《西藏度亡经》最接近宗教的地方。作为藏传密宗的《西藏度亡经》,又译为“中阴得度”,或作《中阴闻教得度》,借用《埃及度亡经》才翻译为此名,而其中的“中阴”就是人离世之后尚未投生的阶段,据说只有在这个阶段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听到有人诵读这比经典,便可使得亡灵解除种种的“中阴险难”的恐怖,证入到不生不灭的法身境界或得报身佛果。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并听得有人诵读此经,便可以解除死亡的恐怖,这是将《西藏度亡经》的作用体现出来的一种直接效果,但是在生与死之间,在离世和得度之间,似乎就有一种中间过渡阶段,高温大喇嘛在“导言”中说,生与再生之间的中间阶段,称之为“死亡境界”,一个人只有让他的过去,他的旧有自我死去之后才能进入到新的精神世界,在这个“中阴”阶段,实际上是在从旧我寻找新我的过程中,而这似乎涉及到关于死亡的定义。

其实,按照书上的观点,中阴并非是亡者走向再生的唯一阶段,它其实是一种意识阶段,当人清醒的时候具有平常意识的状态,叫做“生处中阴”;当人拥有梦境一般的意识境界,便是“梦里中阴”;而修行的时候进入禅那意识状态,就是“禅定中阴”;当人死亡,他便进入到“临终中阴”的意识状态;之后体验实相,这个阶段叫“实相中阴”,最后是再生,那时的意识状态是“投生中阴”——人拥有这六种中阴境界,六种中阴境界对应六种意识状态。所以,中阴其实是关于意识的不同阶段,所以从生到死,从死到再生,便是重新在中阴中体验自我意识,这种体验其实消弭了生和死之间的隔阂,高文达说,诞生只是死亡的反面,就像一枚硬币,诞生也是死亡,就像一扇门——从门外看是“入口”,而从门内看则是“出口”。

所以从生到死再到重生的过程中,在这个硬币的双面合一状态中,在入口即出口的世界里,死亡的艺术看起来更像是生活的艺术,翻译经书的伊文思·温慈就说,死亡艺术和生活的艺术同样重要,甚至死亡艺术只是生活艺术的补充和圆成,“生命的前途如何,也许全看吾人对于死亡的控制是否适当而定”;他在第三版的序中说,“既然每一个人都免不了要抛开这个皮囊去经历死亡的过程,最有教益的事情就是确知临终时如何面对死亡。”这个意思就和高文达喇嘛的说法一样,那就是死亡不是肉体的寂灭,而是让自己的过去、那个旧我死掉,这样才能进入新的精神世界,才能看见一个新的自我。如何让旧我死去,或者如何在旧我和新我之间,在生活和死亡之间架设那个连接的桥梁?这便涉及到人的意识问题。

伊文思·温慈说“死亡的艺术”是“生活的艺术”的补充和圆成,高文达喇嘛说生和死是硬币的两面,是入口也是出口,而吴卓飞在前言中把他们的观点引向了意识这个关键词,在他看来,佛教就有一种观点,那就是生命是由一系列连续不断的意识境界所构成,从最初的生有意识或出生意识,到最后的死亡意识,在中间有一个从旧变新的境界,那就是中阴或中有境界,它可以分成三个阶段临终、实相和投身,而这就是六种中阴的说法,所以临终、实相和投身三个阶段对于意识的主宰尤为重要,所谓的中阴得度其实就是唤醒生者记忆,将其变成“可以体现的意识”,从而开始一种分享——他把这三个阶段的“中阴得度”看成是“他方世界的旅行”,只有在这样的旅行中唤醒记忆,变成意识,才能实现从旧变新的目的,才能得到真正的再生。而这本“他方世界旅行指南”,在意识的重新唤醒中,其实是在阐述灵魂不灭的思想,“正如轮回论以一个灵魂用于多世一样,复活论则以一个身体用于多生。但后者只许人有两度生命,第一度或现前的生命永远决定第二度或未来生命的性质。”

灵魂转世就是所谓的轮回,身体重生便是所谓的复活,它们都在中阴得度中得到最终的解脱和蜕变。由此,这种关于意识被重新唤起的观点在荣格的心理学中占有了一席之地,而《西藏度亡经》似乎也就在此意义上具有某种宗教神秘主义意义,而从乾编的“临终中阴与实相中阴”,到坤编的“受生中阴或投生中阴”,完全进入到了操作阶段,而这样的操作完全是为了投生,这种操作意义上的实用主义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迷信说法,完全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比如在临终中阴阶段,需要按照这本“指导丛书”修习,“一般凡夫信士,若修此法,十之八九应已解脱;其或未然,应于相中阴境相现前之际坚忍不拔,一心谛听此一闻教得度大法。”修习就是简单地诵读,不管是“曾闻正法而未领会”的人,还是“有领会而其力不足”的人,只要施用此法即可顿入根本明光;从死时现前的初期明光到死后现前的续发,从临终时的中阴境界到体验实相的中阴境界,从广修者到专修者,都能中阴得度,因为此法就是“闻即得度”,“纵使曾犯五无问罪之人,一旦听闻入耳,必定得到解脱。”最后,在中阴境中寻求转生之时的警策,明白的入观之法,从而最后实现投生——中阴教说甚深心髓,只要得起精髓,“可使全体众生获得解脱的《中阴得度)妙法,已告圆满。”

从理论到操作,从自我的解脱到上师的帮助,从死亡到再生,这本“他方世界旅行指南”中的实用主义使其变成一部操作性的投生著作,而在它的根本教义中还能看见一些宗教思想,比如认为一切生死、天堂、地狱,以及人间诸道和境界都是现象,“一切皆是现象,别无所有”;比如,一切现象皆属无常、虚幻、不实、非有;比如,死后的存有只是因缘所生的人间生活、在不变的情况之下而起的一种延续;比如,在此世界或任何其他世界,生死之间的存在性质如何,皆决定于往昔的行为……只是这一些观点,这一些思想,这一些教义,在保存秘藏中,在砍头削足中,在修习施用中,最后变成了为了解脱而解脱的“十拿九稳”得度大法——或者也让文本变成了亡者,只好在小心打开又轻轻合拢中,晴空也罢,处暑也好,不惊扰中,让它们“安住此一境界之中”。

宽容

编号:Z93·1980307·0426
作者:(美)房龙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5年9月第一版
定价:15.50元
页数:405页

房龙选择“宽容”这个词概括基督教发展的历史,表现了他不懈追求个性自由与人本主义的思想。“宽容”正是贯穿了西方宗教中对异己力量所存的理想态度:“耐心公正的容忍”。宗教的产生、发展、专横、文艺复兴对宗教的改革,以及资产阶级革命中的宗教行为……房龙用他有“一种魔力”的笔叙述了西方思想发展史,表明了他对于思想自由与“宽容”的理想追求。此书初版于1925年。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

编号:B36·1980202·0425
作者:(法)卢梭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6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40元
页数:239页

“一个民族的面貌完全是由它的政府的性质决定。”卢梭在1743年的威尼斯写下了自己对国家哲学的论断,作为一篇征文,卢梭大胆提出了具有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政治学观点,揭示了人类作为政治人,与自然人相比所具有的进步与悲哀,以及恢复人类平等的“乌托邦”思想。本书另附有勒赛克尔对卢梭的介绍及哥尔达美尔、普列汉诺夫对卢梭学说的介绍。

 


《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把哲学家从床上拖起

 

你们都是毫无道理的人,你们不断地埋怨自然,要知道你们的一切痛苦,都来自你们自已。
——卢梭《忏悔录》

 

1749年,当他步行到文新尼城堡的路上看到第戎科学院的征文时,他不是一个哲学家;1754年,当他在献给日内瓦国民议会的献词里喊出“光荣、伟大、至高无上的执政者们”的时候,他也不是一个哲学家;甚至,1962年在他完成《社会契约论》的时候,他仍然不是一个哲学家。“在未使人成为人以前,决没有必要使人成为哲学家。”在一个有无数知识和谬见的现实中,在一个被情欲不断激荡的身体里,在一个灵魂已经变质的社会环境中,或者说在一个存在人与人不平等的世界里,作为“日内瓦公民”的卢梭是不会向哲学家靠拢的,对于他来说,向往自然法,愿意“自由地生活,自由地死去”,选择“立法权属于全体公民的国家作为我的祖国”才是自己的理想国,才是成为哲学家的社会基础,而这种平等之下的自然状态,对于那个时代来说,仅仅是一种躲到圣日尔曼森林里去思考“实验”的乌托邦。

“人类所有的进步,不断地使人类和它的原始状态背道而驰,我们越积累新的知识,便越失掉获得最重要的知识的途径。”这是卢梭认为不幸的事情,而这个时代似乎并非如卢梭自己看见的那样,它甚至可以称之为“伟大”,在法兰西革命之前,一大批著作构成了一个等级的力量和统一战线,“孟德斯鸠的《论法的精神》发表于1749年,狄德罗的《关于盲人的书简》和毕丰的《博物学》第一卷也同样是在1749年发表的。《百科全书纲要》是1750年出版的;百科全书第一卷和达兰贝尔写的绪言是1751年问世的;伏尔泰的《路易十四的时代》也同时出版了。”在这个“产生伟大著作的时代”,反对君主专制;反对封建贵族;反对抵抗一切新思想的主要中心——教会的第三等级联合起来,这是他们发出的纲领,这是他们构建的哲学体系,而1749年以论文方式发表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和1762年发表了《社会契约论》的卢梭,似乎在深刻的政治思想、辩证的实践思考上独树一帜,但是他显然在哲学方面远远落后于百科全书派,而在另一个层面上,他也受到了百科全书派中以狄德罗、霍尔巴赫为代表的前进派和以伏尔泰为代表的中间派的诟病,发展资产阶级的进步纲领和以卢梭为代表民主大众的利益发生的分歧绝非是简单的阶层利益的矛盾,作为小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卢梭似乎还沉浸在他那个“日内瓦共和国”的荣耀里,沉浸在构筑的乌托邦空想里,甚至沉浸在自我忏悔的心灵救赎中。

撒谎、偷窃,以及流浪漂泊,甚至成为贵妇人的情人,在卢梭的生命体系中,他无法摆脱的是自己的现状,而这种现状又让他感觉到耻辱,在沙龙里,贵族们和大资产阶级,过着造成人民贫困的豪华生活,而卢梭感到自己就是人民。男爵霍尔巴赫有一天问卢梭为什么对他那么冶淡,卢梭回答说:“你们太有钱了。这些富人没有人心。他们是虚伪的。”就如他在《忏悔录》里说的那样,他们构筑的等级,他们享受的生活,都是因为远离了自然,那些痛苦正是自己造成的,“有一些人完善化了或者变坏了,他们并获得了一些不属于原来天性的,好的或坏的性质,而另一些人则比较长期的停留在他们的原始状态。这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平等的起源。”而在1749年之前,这只是卢梭一种个人痛苦,而在那个夏季在文新尼城堡路上的偶遇,则打开了卢梭关于人类命运的思考之门。第戎科学院的征文题目写在“法国水星杂志”上:“科学和艺术的进步起了败坏风俗的作用,还是起了改善风俗的作用?”社会进入的标记是科学和艺术的发展,但是这种进步到底指向败坏风俗还是改善风俗?对于卢梭来说,进步带来的疑问正好是切入了自己对于社会的反思:“在读到这个题目的一剎那问,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我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变成了另一个人,是因为卢梭开始站在高处,他俯瞰着人类,俯瞰着社会,俯瞰着变化,而一切的起点和终点就是那个叫“人”的动物:“我觉得人类的各种知识中最有用而又最不完备的,就是关于‘人’的知识。”这是卢梭在论文的“序”里表达的观点,在他看来,人类的知识更新和社会进入都将自己带向了一个“几乎不可认识的程度”,这是变质的自己,而这种变质是和原始状态背道而驰的,是和人与人之间本来的平等相悖的。卢梭认为,人类的不平等有两种,一是自然或者生理意义上的不平等,另一种则是精神上或者政治上的不平等,前一种不平等是“基于自然,由年龄、健康、体力以及智慧或心灵的性质的不同而产生的”,而后一种不平等是“起因于一种协议”,一种人们同意或者认可而设定的。而卢梭把对不平等的论述看成是一种“实验”,他的实验议题就是:“倘若让人类自然发展的话,究竟会变才成什么样子。”

自然发展,当然需要自然状态中的生理,卢梭设置了一个“野蛮人”的范式,而站在野蛮人对面的是文明人。在自然状态下,野蛮人的身体是他拥有“自己所认识的唯一工具”,他可以通过身体的不同用途完成在自然中的生存,他和野兽搏斗,他防御敌人,虽然有幼弱、衰老和各种疾病等天然缺陷,但是对于野蛮人来说,生病也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自然,无人照看却别无指望。正是由于野蛮人的这种自然状态,所以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本能进行取舍,这个禽兽是一致的,“他所认识的唯一需要就是食物、异性和休息;他所畏惧的唯一灾难就是疼痛和饥饿。”在卢梭看来,野蛮人具有的是身体的疼痛,而不是死亡,“因为对死亡的认识和恐怖,乃是人类脱离动物状态后最早的‘收获’之一。”也就是说,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类特有的恐惧,是对于欲望无法满足的恐惧。而在野蛮人那里,欲望或者等同于兽性,但是野蛮人的兽性是不会膨胀的,不会永不满足的,他没有所谓的恶,当然也不会有所谓的善,他具有人类的怜悯心,而这使得他在自然状态中代替了法律、风俗和道德,“而且这种情感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没有一个人企图抗拒它那温柔的声音”,这也是卢梭对于霍布斯“人天生是恶的,因为他没有任何善的观念;人是邪恶的,因为他不知美德为何物;人从不肯为同类服务,因为他不认为对同类负有这种义务”观点的反驳。

让·雅克·卢梭(1712年-1778年)

而与野蛮人的自然状态相比,人类脱离了自然也就逐渐脱离了简朴、单纯和孤独,在健康上求助于精良的医术,在悟性上有了自由行动代替了本能,甚至开始有了服从或者反抗的自由,而更为可怕的是,人在自我完善化的要求下,“借助于时间的作用使人类脱离了它会在其中度过安宁而淳朴的岁月的原始状态;正是这种能力,在各个时代中,使人显示出他的智慧和谬误、邪恶和美德,终于使他成为人类自己的和自然界的暴君,这对我们说来,就未免太可悲了。”正是因为我们需要自我完善,所以求知,而目的是享受,正是因为知识,我们充满了理性,我们有了死亡的恐惧感,我们中有衰弱的、胆小的、卑躬屈节的人,有安乐而萎靡的生活方式,有各式各样的欲望,“其实这些欲望乃是社会的产物,正因为有这些欲望才使法律成为必要的。”所以有了道德、法律、风俗,从而代替了自然状态下的怜悯心,那种自然的单调不见了,出现了“人民的情欲和任意行动而引起的那种突然的、继续不断的变化”,出现了违反自然状态的思考,使沉思变成变质的人的一种属性,而这种属性也使哲学出现,而使人与世隔绝的哲学在一个受难者面前会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死就死吧,反正我很安全。”

理性带来的思考和哲学,欲望带来的道德和法律,这些人类自我完善化的过程却恰好使人从野蛮人阶段走到了现代人阶段,也将人类从自然状态中带向了不平等的状态,而这些所谓人类的智慧正是不平等的起源,但是这只是在生理上的发展,“我已经指明完善化能力、社会美德、以及自然人所能禀受的其它各种潜在能力,绝不能自己发展起来,而必须借助于许多外部原因的偶然会合。”而卢梭所说的“外部原因”正是他在“第二部”继续展开的关于形而上学和精神方面的不平等基础。

“谁第一个把一块土地圈起来并想到说:这是我的,而且找到一些头脑十分简单的人居然相信了他的话,谁就是文明社会的真正奠基者。”卢梭从私有观念的产生出发,指出土地上的霸占和分配形成了新的不平等。“土地的耕种必然会导致土地的分配,而私有一旦被承认,也必然会产生最初的公正规则。”人的自我完善是寻找自尊的感觉,人变成了那些能供人使用的动物的主人,也成为那些对人有害的动物的降灾者,这是人类对于自然状态的第一次灾变,这促使了家庭的形成和家庭的区分,从而出现了私有制,出现了争执和战斗。而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中,正是由于人需要别人的注意,又开始注意别人,在公众的重视中走向不平等,也走向了邪恶。
“随着观念和感情的互相推动,精神和心灵的相互为用,人类便日益文明化。”这种文明化虽然脱离了原始状态的悠闲自在,但是在卢梭看来,却是个人完美化的最好阶段,人类的自尊心作用下可以使人持续地幸福,所以这是人世真正的青春,“人类生来就是为了永远停留在这样的状态”。但是这种个人完美化的追求却永远不会止步,在不断进步的情况下,它也无可避免地“引向人类的没落”。

“自然的不平等,不知不觉地随着‘关系’的不平等而展开了。因此,由于情况不同而发展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效果上就更加显着,也更为持久,并且在同样的比例上开始影响着人们的命运。”尤其是土地制度上的私有制,使贫富差距拉大,“这样,因为最强者或最贫者把他们的力量或他们的需要视为一种对他人财产上的权利,而这种权利按照他们的看法就等于所有权,所以平等一被破坏,继之而来的就是最可怕的混乱。”富人的豪夺、穷人的抢劫以及一切人毫无节制的情欲,“扼杀了自然怜悯心和还很微弱的公正的声昔”,所以人在悭吝、贪婪和邪恶中,在最强者的权利和先占者的权利之间发生无穷尽的冲突中,人类的不平等最后变成了能以战斗和残杀。

当然这是社会没有约束的极端表现,而在人类的自我完善中,必然会产生规则,这个规则包括法律,包括制度,包括政府。在卢梭看来,社会和法律的起源就是“给弱者以新的桎梏,给富者以新的力量”,它消灭了天赋的自由,“把保障私有财产和承认不平等的法律永远确定下来,把巧取豪夺变成不可取消的权利”,而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少数野心家的利益,“驱使整个人类忍受劳苦、奴役和贫困”。而为了保卫自己的自由,不使自己受奴役,所以人民需要首领,需要制度,这是全部政治法的基础,而这样的基础造就的却是专制政治,也就产生了专制权力。在卢梭看来,政治法相对于自然法,是社会进入不平等的标志,而在人类社会中,不平等的三个阶段便出现了:“法律和私有财产权的设定是不平等的第一阶段;官职的设置是第二阶段;而第三阶段,也就是最末一个阶段,是合法的权力变成专制的权力。因此,富人和穷人的状态是为第一个时期所认可的;强者和弱者的状态是为第二个时期所认可的;主人和奴隶的状态是为第三个时期所认可的。”起源于自我完善化,终结于专制政治,在人类的文明化过程中,一个封闭的圆圈被划定。从自然状态的野蛮人,到私有制出现后的文明人,再到有专制政治的官员和人民,卢梭绘制了不平等的曲线图:“根据我的说明,我们可以断言,在自然状态中,不平等几乎是不存在的。由于人类能力的发展和人类智慧的进步,不平等才获得了它的力量并成长起来;由于私有制和法律的建立,不平等终于变得根深蒂固而成为合法的了。”

当人类的发展带动了事物的演进,但是这种演进的最后结果是权力代替了暴力,自然服从了法律,而那些强者为弱者服务,人民牺牲世纪幸福来换取安宁的“奇迹”只是一种空想,而从这个过程中来看,哲学家一直没有能力从中站出来,不管是人在自然状态下的非理性、无思考和无法律约束,还是在私有制和专制政治下的不平等,哲学似乎从来没有帮助人从危险中解救出来,当然哲学家也没有被人从床上拖起来。而对于卢梭来说,完成了从生理和形而上学构建的不平等路线图,依然只是为了建立他的乌托邦,“如果有谁能很好地解答下面的问题,我便觉得他配称为当代的亚里士多德和普林尼:为了达到认识自然人的目的,必须作什么样的实验呢?而在社会中,要用什么样的方法作这些实验昵?”认识自然在卢梭看来是成为当代亚里士多德和普林尼的基础,是成为哲学家的实验目的,所以他才会为了描写原始野蛮生活,竟独自一人躲到圣日尔曼森林里击思考,这是成为哲学家的实验,而这个像是完全脱离实际梦想就是卢梭式的乌托邦式。

而身为“日内瓦公民”,卢梭是希望建立一个自然人的王国,而这个王国需要的是“光荣、伟大、至高无上的执政者们”,所以他在1754年《献给日内瓦共和国》的文章中构建了他自己的那种平等思想,这是拥有最高智慧的国家:“可以把一个国家里的平等和不平等以最接近自然法则并最有利于社会的方式加以适当的调和,从而既能维护公共秩序又能保障个人幸福。”这是产生共同幸福的国家:“在那里主权者和人民只能有唯一的共同利益,因之政治机构的一切活动,永远都只是为了共同的幸福。”这是消除恐惧的国家:“它幸运地没有强大的力量,因之没有征服他国的野心,同时更幸运地由于它所处的地位也没有被别国征服的恐惧。”那里是有着完善法律的国家:“那里的人民很满意自己有权批准法律;他们可以根据首长们的提议集体地来决定最重要的公共事务;建立一些受人尊重的法庭;慎重地划分国家的省份和县份;每年选举公民中最能干、最正直的人员来掌管司法和治理国家。”

但是这样的”日内瓦共和国“对于卢梭来说也只是一个理想国,在这个时期,卢梭并不知道日内瓦共和国的真实性质。等他在《爱弥尔》发表之后,才对日内瓦共和国的政府认真地加以研究,那时他改变了看法,“他们作了专制权力的奴隶,他们毫无保障,仅仅二十五个专制者就可以任意处置他们。”这是理想国的坍塌,这是乌托邦的解构,对于卢梭来说,这仍是“一个孩子命令着老年人,一个傻子指导着聪明人,一小撮人拥有许多剩余的东西,而大量的饥民则缺乏生活必需品”的社会,违反自然法的现实,也使得孤独、单纯和充满忏悔意识的卢梭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从床上拖起的哲学家。

 

金叶

编号:W12·1980202·0424
作者:(英)丽莉·弗雷泽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7年7月第一版
定价:14.00元
页数:242页

詹姆斯·乔治·弗雷泽爵士所著的《金枝》对欧洲神话进行了解读,而使之成为象征主义的理论来源。《金枝》的 寄生成为灵魂在体外寄存的象征。而弗雷泽夫人显然不打算对其丈夫的《金枝》进行补充,作为一个女人,她“把其中的银衬的秀叶变成一簇花环“。《金叶》中没有科学的考察以及对原始文化的象征分析,它更倾向于对神话传说进行还原。这本根据《金枝》摘选编辑而成的书共分六部分,以使人们“在梦中见到那往昔的幻想世界。”


《金叶》:把银衬的秀叶编成一簇花环

当人们询问讲这故事的人:“陌生人是谁呢?”讲故事的人答道:“除了树精还能是谁。”
——《树精》

询问的人充满疑惑,回答者却用一种肯定化解了全部疑问,当树精成为不二选择,在肯定的背后是关于命运转折的必然:一名青年骑兵在路上解救了老驼子,老驼子其实是树精,在那株树上上演了奇异的变幻,然后让骑兵回家,而留下的帽子变成了他的替身,于是骑兵回到了自己的老家,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原来的农民服装,身旁还放着一大袋黄金;而那顶作为替身的帽子却留在了他的兵营里,无论是出操还是检阅,或者被点名,帽子都使他一直在场,从不缺席既完成了身穿骑兵军服需要完成的使命,又能让青年奇兵回到老家不被惩罚。

果然树精是知恩图报的人,果然树精能制造奇迹,所以当有人询问这个故事最后的结局时,得到的回答是以一种反问。但是在《树精》这个故事里,一直在叙述层面铺陈的故事,最后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段对话,而这段对话把一个“讲故事的人”安排进来,从文本的意义上颠覆了固有的结构,把老驼子和青年骑士的故事变成了第一层结构,在这个结构基础上产生了听故事的人和讲故事的人构筑的第二层结构——第二层结构是对第一层结构的补充,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在制造双层嵌套结构的同时,让背后真正讲故事的人凸显出来:她就是丽莉·弗雷泽,《金叶》的编撰者,经典人类文化学著作《金枝》作者詹姆斯·弗雷泽的妻子。

当丽莉·弗雷泽的身份是詹姆斯·弗雷泽的妻子,是不是有着某种附属的意义?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现实,采撷的那些“金叶”必须从“金枝”上来,无论是名气还是对于人类学的贡献,丽莉·弗雷泽当然无法和丈夫詹姆斯·弗雷泽相比,《金叶》也无法和《金枝》并置在一起,而丽莉也承认自己只是从《金枝》里选取了其中的一些神话、故事和风俗,所以《金叶》的作者只是一个编者,而不是作者,所以丽莉说:“我曾称它们为迷失的树叶,并把它们精选出来,以飨风华正茂的人们。”的确,《金枝》这本卷帙浩繁的著作,是詹姆斯·弗雷泽付出了几乎毕生的精力,“这类故事包含着一个更深的哲理——即是关于人的生命与大自然生命之间的关系。这个可悲的哲理导致了悲剧性的行为。”在副标题“巫术与宗教之研究”的《金枝》中,詹姆斯·弗雷泽考察了巫术、宗教、科学之间的关系,金枝作为槲寄生之存在,在仪式中变成了对于自然现象的神化解读,而巫术是联想的错误应用,宗教则是人类对于神的委身,巫术是假定自然界现象具有不变的规律性,而科学是在假说中寻找规律性,于是巫术、宗教和科学都变成了一种关于思想的论说:“科学取代了在它之前的巫术与宗教,今后它本身也可能被更加圆满的假说所更替,也许被我们这一代人想象不出的、写记录宇宙这一荧幕上的影像、看待自然界一切现象完全不同的方式所更替。”

詹姆斯·弗雷泽用黑线表示巫术,用红线表示宗教,用白线表示科学交织起来的王,人类的思想就是在这不同的纺线中编织了一个复杂却多彩的网。而在个人阅读中,这一本编织了复杂多彩网络的著作也成为最渴望进入的世界,从2013年购得到2018年完成阅读,其中横跨了5年的历程。和《金枝》不同,丽莉的《金叶》在图书意义上也几乎被搁置了,1998年购买直到现在才真正打开,其中有着22年沉默的漫长时间,在这中间就发生了对于《金枝》的求购和阅读等种种行为。而在个体阅读之外,在文本意义上,也体现了厚此薄彼式的选择,似乎242页的文本根本无法和1247的巨著相提并论——甚至在打开《金叶》之前,一种疑问就像陌生人的询问一般:“丽莉是谁呢?”

而传来的是讲故事的人肯定的回答:“丽莉就是丽莉,还能是谁。”丽莉就是那个从故事中突兀出来的讲述者,甚至就是那个不容置疑的“树精”,他是在场的,是不缺席的。而对应于这个肯定回答的讲故事的人,丽莉在“前言”中就用了强有力的口气进行自我证明:“多卷本《金枝》的作者详尽地搜集了世界上的有关文献来证明全属于他自己的观点。不过,这跟我们没有关系。”也就是说,在丽莉承认这些“金叶”是从丈夫的“金枝”中精选出来的,但是一旦脱离了“金枝”的文本,弗雷泽的《金枝》就只属于“他”了,“这跟我们没有关系”,金叶变成了一种独立存在——而脱身于“金枝”却自在独立中精选而成的“金叶”是如何和“他”的文本世界划清了界限?

和詹姆斯·弗雷泽交织起的那个复杂多彩的网不同,丽莉的目的显得单一:“而我愉快地付出的一点劳动,仅仅是把其中银衬的秀叶编成一簇花环献给青少年们。”金叶是绣叶,没有复杂的寓意,它会变成一簇花环献给青少年们,所以“我们”沉浸在梦寐之中,那是金色的梦,“比我们每天的生活现实更为真实的美梦之中”,丽莉所想要的就是能在梦中见到那往昔的幻想世界,所以在她的笔下,长出金叶的金枝,就是维吉尔笔下的槲寄生,就是埃涅阿斯拿着它进入幽暗的冥间,在这个金色的梦中,人们在槲寄生下悠然闲步,或者相互亲吻,那圣诞木柴吐出闪烁的火焰,圣诞树上还有彩烛摇红,在乐曲声中,“一场像婚礼的钟声敲响时那样地欢乐”,所以在这样的金色世界中,“我们都满足于在圣诞节这一天忘记一切晦涩的学识和一切哀伤。”

亲吻、火焰、彩烛、乐曲、钟声,构成了金色的梦——就在前不久看了施隆多夫的电影《死刑》,其中也有一段从树上采集槲寄生最后在圣诞夜举行聚会的场景,只是那场也是由亲吻开始的仪式,却慢慢演化成了对立,格斗,怨恨和神秘,甚至最后演变成了哀伤的“死刑”。相同的槲寄生,相同的亲吻,最后导致的是截然不同的结局,那么,当丽莉用迷失的树叶编织花环,当槲寄生营造金色的梦幻,她就是在构筑对于巫术、神话、宗教的女性视角,就是在消解“金枝”中一切晦涩的学识和一切哀伤?从第一部分“圣诞节和槲寄生”中就完全可以看出丽莉的这种选择。槲寄生是维吉尔笔下的金枝,不仅是因为它有着浅白嫩黄的浆果,因为它有着连枝带叶的金黄色;而且干燥了的槲寄生呈现的真正金黄色,更是被认为揭示了地下宝藏的性能——就像青年骑兵在回家之后发现了那一袋的黄金;更重要的是,深秋时节的槲寄生已经开始变黄,它含有火种的意义,“那么对于一个孤独地在阴间漫行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枝更好的东西可以拿在手中呢?”

槲寄生是黄金,是火种,是希望,在古代意大利人那里能够灭火,在瑞典农民那里能防御灾害,在奥地利人那里可充当避雷针、万能钥匙,还能预防恶梦的发生,而在埃罗尔的赫家,槲寄生甚至是一种家族的徽志,它不仅被记载在古代的手稿中,被传于老年人的口头传说中,而且在现实中,赫家的成员在万圣节前夕,只要用一把新制的短剑砍下一根槲寄生的枝子,手持树枝顺着太阳运转的方向绕树三匝,口念咒语,这根槲寄生就成了防御一切巫法妖术以及在战斗中刀枪不入的最灵验的护身符。所以在金枝的种种传说故事中,出现在圣诞节上的槲寄生就是金色的美梦的开始,它驱散妖魔,抵御灾祸,带来希望,和晦涩的学说无关,和节日的哀伤无关,它让人们拥有了“比我们每天的生活现实更为真实的美梦”。

但是不管是槲寄生的习俗,还是金枝的寓意,却不可能远离恶魔的传说,丽莉也在“金叶”中单独列出“神秘的怪物”这一部分,这里有在桑瑟尔主持西斯特教团修道院的理查姆院长感觉到的各种魔鬼,有每当五朔节前夕、圣托马斯节、圣约翰节以及圣诞节前夕出现的巫妖的午夜聚会,有在保加利亚因基督教的孩子在受礼之前死了而变成的叫厄斯特瑞尔斯的吸血鬼,有著名的阿拉伯旅行家伊本·巴图记述的那个从海上过来邪恶的海中精灵……其中还讲到了中国有人变成老虎而消失的传说,“楚屠师从床上爬起来,变成一只老虎,冲出巡警的包围逃走了。至今没人知道他的去向。”这大约是唐传奇作品《人虎传》,陇西人李征从人变为猛虎的过程是人的一种迷失,在日本作家中岛敦的笔下变成了《山月记》,但丽莉似乎并没有将这个故事和迷失的本性联系起来,“至今没人知道他的去向”的结局只是返归到了神秘境地。

这些“恶魔无处不在”的故事,并不是丽莉想要颠覆在“序言”中编织金色之美的打算,她只是考察了这些传说的产生原因,当人们遭遇不可知,文明世界的人会做出科学的解释,“同样的事物,在未开化的人看来便成了鬼神的形象或鬼神的事迹。”从炉灶和住宅,从废圮的地窖和爬满常青籐的古城堡,从魔鬼出没的沼泽和人迹罕至的池沼,从进发闪电的乌云和衬着银月的云彩或西天火烧似的片片晚霞,它们变身为恶魔或鬼神,就是因为传说的人处在未开化的状态中,但是一种希望是:只要我们能驱除这些可恶的恶魔,就能让生活有一个新的开端,“幸福、天真、无邪、伊甸的故事和古老诗歌中的黄金时代就会重新出现。”就像圣诞节的槲寄生,它闪烁着金色的光泽,就是一种希望所在。所以在第三部分,她用“奇特有趣”形容世界各地的那些习俗,这个修饰语的背后就是那种浓浓的幸福、天真、无邪、伊甸的感觉:法国珀奇地方的农民把病人持续地呕吐痉挛看成是胃在腹内脱了钩掉下来所致,所以只要让医生把这个钩子恢复原位即可;希腊人用黄疽病鸟来治疗黄疸病人,“因为黄疸病患者一见到它,那病便离开了患者而转移到该鸟身上并使之死亡。”在艾莱岛的夏洛特港附近格伦莫尔海峡处,有一块巨石,传说谁要是能将一根钉子钉进此石,便将不会牙疼;南斯拉夫市场上如果有人用瞎猫烧化的骨灰撒在讨价还价的货主身上,货主就和瞎猫一样看不见了,于是他就可以锁心所欲地拿走喜欢的东西;墨西哥珲科尔印第安女人在编织或刺绣时,用手抚摸蛇的背部,然后抚摸自己的额头和眼睛,这样编出来的刺绣和蛇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丽莉还谈到了中国人的寿衣和求雨习俗,在她看来,都是寄托着一种美好期望……

这些习俗之所以成为习俗,就在于可以用它来完成对于现实命运的改写,现实中有着太多的疾病、痛苦、不幸和死亡,所以他们构建了丰富多彩的习俗体系,这些习俗在更大程度上则变成一种仪式,莱里达和维扎都有嘉年华会;而在很多地方农民会举行夏冬之战,由两个演员分别扮作冬之神和夏之神来进行;捷克的塞米克地方,奉行降灵节后一天斩国王首级的习俗……丽莉认为,这些习俗和仪式有着巫术的影子,“始人由于对事物的真正起因蒙昧无知,从而误入迷途。他相信为了要造出其生命赖以生存的伟大自然现象,他只需模仿它们。”这种寄托着希望的巫术很多以失败告终,渐渐的,习俗和仪式消失了,对此丽莉“觉得有点遗憾”,但是当以巫术形式的习俗消失,取代它的仪式却渐渐发展起来,“当我们想到那些有趣的赛会,那些现在看来天真无知的娱乐,都是渊源于愚昧和迷信,而且,如果它们是人类努力认识自然征服自然的一种记录的话,它们也是远古时期人类没有成果的独创性、白废的劳力和落空了的希望的遗迹。尽管他们作出了许多欢快的装饰——鲜花、彩带与音乐——他们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悲剧而不是喜剧,想到这一切,我们的遗憾也就淡然了。”

这像是从消失的世界里拯救了最后的希望,而希望最后变成了喜剧,在这样的转变中,在失去了巫术意义之后,反倒变成了一种文化——文化相对于巫术来说,不仅是一种有趣的体验,更能保持传承的持续性,而这种持续性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在文化中注入灵魂,在“故事”里,丽莉选取的传说几乎都有着一个主题:寻找灵魂或生命力的藏放之地:在《彭契金与鹦鹉》中,一位名叫彭契金的巫师,俘虏了一位王后,将她禁闭了十二年之久,想要娶她为妻,王后不肯顺从。最后,王后的儿子赶来救她,两人合计要除掉彭契金,最后王后的儿子拧断了作为宝物的鹦鹉,而巫师也因此断送了姓名;在《真正的钢铁》中,一名叫“真正的钢铁”的巫师掳走了王子的妻子,王子前去解救,就是要找到“真正的钢铁”藏放其生命力的地方,最后王子在一些鹰鹤螭龙的协助下终于捉住了巫师存放生命力的那只狐狸,他剖开狐腹,取出其心肝,得到了那小鸟,投入大火中烧死,于是,那不死的巫师“真正的钢铁”也就立即随之倒地身亡了。

巫师失去了生命力,才能使得邪恶消逝,才能拥有生活的希望,这些故事一样传递着丽莉编辑这本“金叶”的初衷,希望金色的梦能照亮现实,希望秀叶编成的一簇花环能忘记一切的哀伤,习俗如此,故事如此,自然风光更是能唤醒心灵世界,拉丁女姆的丛林是纯粹的,“极目看去,收入眼底的一定不是今天那闷热而又荒无人烟的广袤平原和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长长的好像米尔兹桥拱似的高渠的残迹,而是四面八方绵延不断的森林地带,其翠绿、猩红、金黄诸般色调,同远处边的青山碧海绝妙地交融在一起。”科斯岛上的丰收节是快乐的,“于是,年复一年叙利亚的姑娘们都要哀悼他的不幸夭折,而每年这时节阿多尼斯的花、红色的秋牡总是在黎巴嫩的雪松丛中盛开着。当春风吹进近海时,那山涧的碧水则变成了殷红,流人大海,像弯弯曲曲的飘带装饰着碧蓝的地中海的蜿蜒的海岸。”而科丽西亚崖洞则有神秘的灵性,“在喧嚣轰鸣的水声中,他们觉得那彷彿就是神灵敲击的铙钹声。”

仿佛这些自然风光里都藏着灵性,它也像圣诞节的槲寄生,是人类世界里的金色梦乡,是驱除恶魔的希望火中,是带来文明的丰富宝藏,“我无意于教诲,只想让大家愉悦欢乐。”,于是,在愉悦欢乐中,一片一片金叶长出来,泛着光泽,它们组成了美好世界,最终成长为金枝,“那鲜艳的色泽不仅呈现在叶子上,而且遍布枝茎,整个树枝看上去确实像是一条金枝。”

汉语景教文典诠释

编号:B55·1980202·0423
作者:翁绍军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6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0.30元
页数:215页

景教,在唐代传入我国,是东方基督教的一支,当时的13部经文迄今已有8部得以公布并被研究。翁绍军的这本文典诠释是汉语景教思想的第一批历史文献,虽然当时对中国社会没有产生足够的影响,景教传播最后也以失败而告终,但对于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封建却文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本书所校释的经文包括:《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序听迷诗所经》、《一神论》、《宣元至本经》、《大圣道真归法赞》、《志玄安乐经》、《三咸蒙度赞》、《尊经》 。多篇》。


《汉语景教文典诠释》: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

使风雨时,天下静,人能理,物能清,存能昌,殁能乐,念生响应,情发自诚者,我景力能事之功用也。
——《序听迷诗所(词)经》

天下不仅风调雨顺,而且人们安居乐业,在“存能昌,殁能乐”的和谐世界中,一切的响应都归功于“景力能事之功用”。当这块唐建中二年太簇月七日矗立的碑上书写着景教的业绩,无疑也是景教在中国弘道而开创另一种文明的见证,实现了“惟道圣不弘,圣非道不大。道圣符契,天下文明”的要旨。但是,这“景力能事之功用”之后却是一种缺失:为什么景教在唐代盛期传入华土,在流行一百五年后会寂然消失,最后只留下这点滴的文献,其中的曲折,其中的旁落,到底经历了什么?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这是“建丰碑兮颂元吉”的碑文题目,就如其中的“流行”两个字所折射的目的意义,这一篇碑文就是关于景教在中国流行的颂文,这种颂文自然撇除了景教湮没的可能预言。从“太宗皇帝光华启运”到大秦国阿罗本载真经“望风律以驰艰险”,从贞观九祀至于长安,到宰臣房公玄龄宾迎入内,从“翻经书殿,问道禁闱”到造大秦寺度僧廿一人,从大秦国传来的景教终于在中土开始传播,“详其教旨,玄妙无为。观其元宗,生成立要。”而在其一百五十余年的流行中,的确创造了一种传奇,太宗时“翻经书殿,问道禁闱”,到高宗时则是“法流十道,国富元休,寺满百城”,玄宗时“送五圣写真,安置寺内”,肃宗时则“于灵武等五郡,重立景寺”,及至代宗时“锡天香以告成功,颁御馔以光景众”,德宗时“或仍其旧寺,或重广法堂,崇饰廓宇,如翠斯飞,更效景门,依人施利”……

这一种流行,甚至辉煌,的确实现了“道圣符契”的传播格局,也创造了“天下文明”的时代。至于景教之后的命运,《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当然也不会提及,但是景教流行得益于唐六代皇帝的保护,最后衰亡其实也和当时的统治者相关,武宗禁教成为中国宗教灾难性事件,但是在佛教、道教之后又开始了新生不同,景教几乎从此销声匿迹,“天下文明”反而变成了回首历史中的一声喟叹。考察景教之盛行到衰亡的转变过程,或者可以从两个人的细小切口入手,一个是《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中所提及的阿罗本,作为大秦国的上德,是他带着真经来到东土,在皇帝的支持下,开始了“翻经书殿”的工作。阿罗本是景教在中国传播的功臣,学界认为阿罗本及其徒众在中国译述的景教文典主要是两篇经文,即《序听迷诗所(诃)经》和《一神论》,这两篇被称为阿罗本文典;在《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颂》中还有一个记述者,即“大秦寺僧景净述。秦尼斯坦教父、区主教兼长老亚当”,他是景教传教士,叙利亚人,教名亚当,也是景教碑碑文的作者,他在中晚唐时也留下两篇景教文典,一篇是《志玄安乐经》,另一篇《宣元至本经》,学界认为并非景净所译述,但其倾向可以列入景净的系列,所以两篇称为景净文典。

一个是初唐时来自大秦的上德,一个是中晚唐时的长老,一个是景教传播的初始者,一个则是记载景教流行碑文的作者,但是他们在景教历史中的特殊性,并不仅仅在于对不同文典的译述,而是在文典的译述中形成了完全不同的风格,而两种风格似乎正印证了景教的不同命运,也大致描绘了景教从流行到衰亡的内在轨迹。景教是东方基督教(拜占庭)中的一支,是早期派别“聂斯脱利教”在中国的称谓,为什么取名叫景教,按照学者佐伯好郎的解释,主要有四种可能,一是当时的弥施诃教徒称弥施诃是世之光,景字第一字义即光明之义;第二种说法是,景字通京,为日与京二字合成,而“京”有“大”之意,“景”则有大光明之义;第三,当时长安颇有属于佛教密宗特征的“大日教”的势力,景教欲借助这股势力,便用了有“大日”含义的“景”字;第四种说法,则是道教的主要经典有《黄帝内外景经》,命名景教,可以暗示景教和景经相似。不管何种说法,景教进入中国,得到皇帝的支持,在翻经书殿、问道禁闱中的确有着让景教发扬宏大的目的,也在深知正真、特令传授中实践着这个目的。

而其在一百五年后走向衰亡,从阿罗本文典和景净文典的对比中大致可以看出其变化的内在逻辑,从经文内容看,初唐的阿罗本文典注重于福音宣讲,其传述的教义偏重于基督教神学中诸如神论、宇宙论、人论、灵魂说和伦理学等内容。《序听迷诗所(诃)经》分两部分,前部叙述景教之教理,后部为耶稣行传,《序经》的福音宣讲,是圣经的最早汉译——“序听迷诗所(词)经”中的“序听”是“序聪”的误写,“序聪”二字并读为Jeso,即耶稣;而迷诗所中的“所”为“诃”的误写,“迷诗诃”为“弥赛亚”的音译,所以“序听迷诗所(词)经”就是“耶稣基督经”。有关耶稣的降生,景教对此却始终保持自身理性的判断。教祖聂斯脱利表示,他不反对人们用上帝之母的尊称,只要人们不把马利亚当作女神。这种态度,在《序经》中也看得出。经中说:“天尊当使凉风,向一童女,名为末艳,凉风即入末艳腹内,依天尊教,当即末艳怀身,为以天尊使凉风,伺童女边,无男夫怀任[孕]。”阿罗本把玛利亚翻译成“末艳”,后面又把耶稣翻译成“移鼠”,有着某种不敬,但是经文中没有给马利亚加上“圣母”的尊衔,而只是将她当作一般的童女,完全按照教祖聂斯脱利的教理,突出了童女生子这一神迹的社会效果,世间众人惊异于上帝的威力,从而“信心清净,回向善缘”。

同时,行文中基本上是圣经福音的宣讲,“见弱莫欺他人”,相当于《救主之道》第五章二节:“勿若待善人,勿恨恶真理,勿虐待贫穷人,勿为富人计而剥削穷人,这些都是地狱之道。”“如见贫儿,实莫回面。”此节相当于《救主之道》第五章二节:“看见了究人,不可回转面去。”“见人无衣,即与衣着。”此节相当于新约《雅各书》:“若是弟兄,或是姐妹,赤身露体,又缺了日用的饮食,你们中间有人对他们说:平平安安地去罢,愿你们穿得暖吃得饱;却不给他们身体所需用的,这有什么益处呢。”“割舍宛(怨)事。”此节相当于耶稣的“登山宝训”所说:“你仇敌饿了,就给他吃。”而阿罗本文典的《一神论》,更是成为传述基督教教义的哲学思想最为集中的一篇经文,它传述了一神而非多神的神学观、人由身体、魂魄、神识三部分组成的人论、万物由地、水、火、风以及神力所造的宇宙论。“万物见一神。一切万物,既是一神,一切所作若见;所作若见,所作之物,亦共见一神不别。以此故知一切万物,并是一神所作。可见者不可见者,并是一神所造。之时当今,现见一神所造之物,故能安天立地,至今不变。”《一神论》所提出的“万物见一神”、“一切万物并是一神所作”等观点,究其实质,是跟上述希伯来-希腊的宗教神学观一脉相承的;《一神论》喻第二中说,“若人无身不具足,人无魂魄,人亦不具足,人无神识,亦不具足。”这种人由身体、灵魂、精神(神识)三部分组成的人论主张也是从作为基督教思想基础的希腊哲学演生而来。”“一天论”第一云,“天下从四色物作,地水火风,神力作”这是景教有关万物构成的宇宙论主张。其中“神力作”是点睛之句,足以表明它跟古希腊宇宙论有着联通的关系,同时也足以使它跟佛家“四大”说划清界线。

而《一神论》的“世尊布施论”第三,则完全是耶稣布施的内容,“世尊曰:如有人布施时,勿对人布施,会须遣世尊知识,然始布施,若左手布施,勿令右手觉。若礼拜时,勿听外人眼见,外人知闻,会须一神自见,然始礼拜。”可以看见《马太福音》中“你施舍的时候,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做的;要叫你施舍的事行在暗中,你父在暗中察看,必然报答你。”的影子;“有财物不须放置地上,惑或)时坏劫,惑(或)时有贱盗将去,财物皆须向天堂上,必竟不坏不失。”这一节也是从《马太福音》衍化而来,“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偷。”所以“世尊布施论”集中地宣讲了《马太福音》登山宝训关于施舍、祷告、宽恕、真正的财富、勿虑衣食、勿论人、祈求、两条门路等部分,经文还宣讲耶稣三年六个月传道之后被钉十字架,有富人献新墓地,封石加印,派人守更,耶稣复活升天,经文最后讲到一神的神力,教示说,“人须向天堂,唯识一天尊。”人倘承事恶魔鬼,夜叉罗刹等偶像邪神,就要“堕向火地狱里。”

可以说,阿罗本文典基本忠实于基督教教理,或更确切地说是有着景教的本色。但是这种本色论在传入中国之后,也开始了一种混合,《序听迷诗所(词)经》中最突出的是关于“圣上”的说法,“众生若怕天尊,亦合怕惧圣上。圣上前身福私(利)。天尊补任,亦无自乃天尊耶!属自作圣上,一切众生,皆取圣上进止。”圣上是世间的天尊而已,所以它提出“一种先事天尊,第二事圣上,第三事父母”的观点,这种“圣上皆是神生”的帝王崇拜主义有着浓厚的“尊君”思想,其作用似乎是为了迎合当时的朝廷心理为使景教能顺利传教,但是其中的儒家思想杂糅,也影响了其原典性;另外,经文中还有“善有善福,恶有恶缘”的因果思想,这一切都可以看成是景教在入华之后的本土化适应。

但是,这却在无形之中制造了原典性和本土化之间的矛盾,甚至由于受佛教道教等思想的影响,其中出现了一些变了种的非基督教成分,《一神论》认为“故知天地、一神任力,不崩不坏”,但是同时认为一个天下,神作两种安排,好比肉身既合精神(神识),合灵魂,“魂魄(灵魂)神识是五荫所作”,其间的关系是,“魂魄种性,无肉眼不见,无肉手不作,无肉脚不行。譬如一与二两相须,日与火同一。性由此知,日中能出火,一物别性,日不燃自,自光而自明。”经文中说,“天下所见,独自无具足。天下无可见,独自亦具足。”世间中显现和不显现的都“具足”,所以天下有两种神理别,“一神作两种安置,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由此形成两个世间,两个世间便是此和必,“如彼天下须者,此间合作;此间若不合作,至彼亦不能作。一切功德,须此处作,不是彼处作。”

《一神论》中的“一神亦两种二天下作也”只是将一神分成肉身和灵魂“两种安排”,依然是一体的,但是这种两种世间的观点却注解了之后景净文典走向本土化之后的割裂。景净文典中的《宣元至本经》提出道的含义,“妙道生成万物,囊括百灵,大无不包,故为[万]物灵府也。”这“妙道”能包容万物,又是万物之心灵,成为虚玄妙通的宇宙本原,这具有非常浓厚的道家思想,在此基础上则提出了“信道”的要求,“信道可以驱除一切魔鬼,长生富贵,永免大江漂迷。”而《宣元本经》被认为是伪经,其中的“无元、无言,无道、无缘,妙有、非有。湛寂然吾”,完全是道家语录;而《志玄安乐经》不仅在体例上仿佛经的问答形式,假定景教本尊“天上一尊弥施诃”与“岑稳僧伽”的回答,教导人达于安乐的方法,而且通篇的观点具有浓厚的佛教思想,要达到安乐道,就必须实践“无欲无为,无德无证”的四胜法:无欲,就是“所谓内心,有所动欲,求代上事,作众恶缘,必须制伏,莫令辄起”,无为,就是“所谓外形,有所为造,非性命法,逐虚妄缘,必当舍弃,勿令亲近”,无德,则是“于诸功德,不乐名闻,常行大慈,广度众类,终不辞说,将为所能”,无证,是“于诸实,无所觉知,妄弄是非,泯齐德失,虽日自在,邈然虚空”。为什么要实践“四胜法”?“何以故,譬如空山,所有林木,数条散叶,布影垂阴,然此山林,不求乌兽,一切鸟兽,自求栖集;又如大海,所有水泉,广大无涯,深浚不测,然此海水,不求鳞介,—切鳞介,自住其中。”所以“无动无欲”才可以“不求不为”,不求不为才可以达于安乐,最后,从未在圣经中出现的“顶受欢喜,礼退奉行”讲经形式在类佛经的《志玄安乐经》中得以实现。

或者《宣元至本经》中的“道”、“妙道”、“奥道”属于基督教中的逻各斯范畴,或者《志玄安乐经》中的“无”和传道书的“虚空”一致,但是很明显,景净文典已经不仅仅是在体例上、术语上借用了佛道的形式,而是在思想上完全混合了佛道观念,这种从原典化到本土化传述的转向,也并非是为我所用的借鉴,而是以附庸为价值取向,尤其是在发展日趋成熟的佛教和道教思想中,这样的附庸和混合必然导致景教教义的逐渐湮没,最后走向了没落,一神之力终究在分化和中走向了属于景教的最后命运,“此间若不合作,至彼亦不能作”,而“景力能事之功用也”也在历史的缥缈回响中成为最后的安慰。

六祖坛经——曹溪的佛唱

编号:Y74·1980202·0422
作者:(台)蔡志忠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89年5月第一版
定价:4.70元
页数:114页

蔡志忠对禅宗的理解是独特的,这不仅仅只是因为他使用了漫画这一方式传达禅意,而是在漫画的直接感官说明中表达禅的意义。这是一本关于禅宗六祖慧能传说的漫画书,有54个系列组成。

菜根谭

编号:E26·1980202·0421
作者:[明]洪应明 编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89年11月第一版
定价:6.00元
页数:132页

“人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这是“菜根”的来历,明人洪应明以自己的感受进行提炼,得出修身厨师、待人接物之道,书中格言富有哲理,文笔优美,对仗工整,见解独特。分砺品、器识、明智、风操、旷达、逸兴六种,共575条,内中思想斑杂,有儒释道等。

小窗幽记·幽梦影·幽梦续影·浮生六记

编号:E96·1980202·0420
作者:[明]陈继儒 等
出版:浙江古籍出版社
版本:1995年12月第二版
定价:5.50元
页数:294页

这几本经验感受大抵是“自娱”之用,《小窗幽记》为明陈继儒集编的修身处世格言,分十二卷;《幽梦影》为清张潮撰集“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于诙谐。”;《幽梦续影》为清朱锡绶编集,“虽绮语小言,而时多名理。”《浮生六记》为清沈复所撰,“浮生若梦为坎坷”,缺二记,分别为“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


如梦如影,且应作如是观

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
——《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幽兰文丛”之一种,之二种,之三种,之四种,当小引中说“怀幽兰之操者,其诗文亦必高雅芬芳。”那黄底封面上的那一丛幽兰便疏影般垂沿下来,仿佛还未翻书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只是“文丛”收录的远非这四种,包括《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及续篇,《古文观止》及《续古文观止》,《唐宋八大家文钞》,《明人小品十六家》等都收入其中,横跨唐宋元明清,纵览诗词曲文,也是庞杂的,也是多元的,倒并非符合“幽兰”之命名。

所以在没有其他序列的情况下,包括《小窗幽记》、《幽梦影》、《幽梦续影》和《浮生六记》的四种文本合编在一起,其实比较符合小引的主旨:“‘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这是对空谷幽兰的赞颂。自甘幽独而天机流行,诚然是一种高洁的花品,但也是一种高尚的人品和高雅的文品。”引用司马迁对屈原《离骚》的评价,“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指出其高尚人品和高雅文品的意义,其实并非是悬空在自我世界里孤芳自赏的态度,而实际上是反衬着好恶颠倒的现实,就如屈原自己所说:“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如此,其实这一花一叶的幽独,是对于现实的背离,而在《小窗幽记·幽梦影·幽梦续影·浮生六记》这四种文本组成的“幽兰世界”里,完全窥见了挣脱现实的种种努力,“昌平陈本敬仲思”在《小窗幽记》的“序”中说:“太上立德,其次立言。言者心声,而人品学术,恒由此见焉。”所谓立德和立言,都是为了追求一种品行,所以,“无论词躁、词俭、词烦、词枝,徒蹈尚之戒。倘语大而夸,谈理而腐,亦岂可以为训乎?然则欲求传世行远,名山不朽,必贵有以居其要矣。”传世形远,名山不朽,就是要以这样一种态度。而作者陈继儒就是实践着这样的人生,隐居于昆山,筑室东佘山,最后以病辞拒明政府之征召,布艺以终。从陈继儒“集醒”、“集情”、“集峭”、“集灵、“集素”、“集景”、“集韵”、“集奇、“集绮”|“集豪”、“集法”、“集倩”等九卷的辑录中,明显是为了“立言”。

“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蒙者醉于声色车马。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在他看来,外部世界是趋名者、趋利者、蒙者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无论是在朝在野,都远离了清醒,所以需要“立言”寻找那“一服清凉散”,这必须醒来的世界其实是人生的一种态度,醒来之后才能在情中达到透彻,在峭中呼唤铁血男儿,才能感受天地人之三灵,才能在焚香啜茗中体会韵味,在泼墨千言中书写豪气。醒者,是“淡泊之守,须从栋艳场中试来;镇定之操,还向纷纭境上勘过”,是“我不害人,人不我害;人之害我,由我害人”,是“文章不疗山水癖,身心每被野云羁”。醉和醒,外部和内心,构筑的其实一种矛盾,所以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便是在这矛盾中寻求一种消除对立的辩证法,如“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如“情最难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性自有常,故任性人终不失性。”如“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念;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所以,这醉如果从外部的功利转而面向自身,也是一种醒,“凡醉各有所宜。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清其思也;醉得意宜唱,宣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文人宜谨节奏,畏其侮也;醉俊人宜益觥盂加旗帜,助其怒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此皆审其宜,考其景,反此则失饮矣。”醉之情态各异,不论是醉花、醉雪、酔水、醉楼,还是醉得意、醉将离、醉文人、醉俊人,这人世的种种醉,真正需要的是“审其宜,考其景”。而对于酒,也并非是醉之缘由,“人有一字不识,而多诗意;一偈不参,而多禅意;一勺不濡,而多酒意;一石不晓,而多画意;淡宕故也。”有酒意往往是不浸濡的意境;“好香用以熏德,好纸用以垂世,好笔用以生花,好墨用以焕彩,好茶用以涤烦,好酒用以消忧。”好酒是为了解忧;“松枝自是幽人笔,竹叶常浮野客杯。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与少年饮酒,则是一种洒脱的表现。

醒世是一种境界,是一种行动,也是人生之韵味,所以陈继儒说:“香令人幽,酒令人远,茶令人爽,琴令人寂,棋令人闲,剑令人侠,杖令人轻,麈令人雅,月令人清,竹令人冷,花令人韵,石令人隽,雪令人旷,僧令人淡,蒲团令人野,美人令人怜,山水令人奇,书史令人博,金石鼎彝令人古。”那只开着小窗的世界,那散发着清香的人生,何尝不能旷达?何尝不是幽远?而张潮、朱锡绶的《幽梦影》和《幽梦续影》也都有有着幽香,也都照见了梦影。“湖上晦村学人石庞天外氏偶书”在《幽梦影》“序”中说:“以风流为道学,寓教化于诙谐。为色为空,知犹有这个在;如梦如影,且应作如是观。”和《小窗幽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风流、教化也都是外部一种追逐名利的行为,一切之不过是一场梦,而梦所投射的影子或许能洞见人生的真谛,那些格言妙语,那些人事之变,折射的就是一种醉而醒的状态。

而其实,体例也是如此,《古今说部丛书》将《幽梦影》和《幽梦续影》归于“清供”一例,不是“文艺”,也不是“杂志”,“清供”只不过是一种比喻而已,是案头清雅的摆设,是山乡素淡的蔬果,道出的却是至理名言,如潘祖荫在《幽梦续影》序中所言:“大率皆阅世观物、涉笔排闷之语,元题曰《幽梦影》,略如屠赤水、陈糜公所为小品诸书,虽绮语小言,而时多名理。”而其实《幽梦影》、《幽梦续影》和《小窗幽记》一样,辑录“言人之所不能言,道人之所未经道”的格言之外,最大的特点却是以友人的评语“参错书中”,每则清隽语之后,许多友人即就主人之论加以发挥、补充,往往兴之所至,意到笔随,谈笑风生。

张潮说:“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底下便是友人对于这一论断的评述,黄九烟说:“惟庄周乃能梦为蝶蝴,惟蝴蝶乃能梦为庄周耳。若世之扰扰红尘者,其能有此等梦乎?”庄周梦蝶,蝴蝶也梦庄周,这是一种平等关系;孙恺似说:“君于梦之中又占其梦耶。”梦是一个连环,梦中之梦,似乎永无止境;江含徵说:“周之喜梦为蝴蝶者,以其入花深也。若梦甫酣而乍醒,则又如嗜酒者梦赴席,为妻惊醒,不得不痛加诟谇矣。”庄周梦蝶,其实是一种不为外扰的境界;而张竹坡则感慨曰:“我何不幸而为蝴蝶之梦者!”各自感叹,各自抒情,像极了明代之朋友圈,有评论,有点赞,好不热闹。“古之不传于今者,啸也,剑术也,弹棋也,打球也。”张潮说到各种不传之术,是一种遗憾,而黄九烟说:“古之绝胜于今者,官妓、女道士也。”张竹坡说:“今之绝胜于古者,能吏也,猾棍也,无耻也。”庞天池说:“今之必不能传于后者,八股也。”古之不传于今者,古之绝胜于今者,今之绝胜于古者,今之必不能传于后者,并非仅仅是一种术,而是在针砭时弊中表达对醉生之世的鄙视。朱锡绶的《幽梦续影》也是继续了这样一种体例,“非真空不宜谈禅,非真旷不宜饮酒。”对于这一句话,莲衣云:“居士奈何自信真空。”王主人云:“始知吾辈大半假托空旷。”也是感慨,但似乎热闹程度已不及《幽梦影》。

《小窗幽记》、《幽梦影》和《幽梦续影》多是格言妙语,而沈复的《浮生六记》则告别这些短句,而以“记”的方式更具体打开一本生活的书,但是“浮生”之注解,却也是对于外部世界的一种无奈的感慨,引自李白《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序中说:“上下六十年,有乡先辈为我身作印证,抑又奇已。”那一枚旧犀角圆印上就刻着“浮生若梦”四个字,从记事之初开始,仿佛成为了沈复一身的符记,而“六记”缺失二记,似乎也是人生不完整的一种注解。《闲情记趣》里说:“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于是有了花癖、插菊、园艺、园林、焚香、雅友的种种雅趣;《浪游记快》里说:“名胜所在,贵乎心得,有名胜而不觉其佳者,有非名胜面自以为妙者,聊以平生历历者记之。”在山阴吼山的爆竹声中,在西湖之胜的畅游中,在苏州虎丘、武昌黄鹤楼、黄州赤壁、函谷关等处的游历中,见山水名胜,抒胸中之意。

但是对于沈复来说,“浮生若梦”的印记所注解的其实只是一个“情”字,情深,情憨、情重、情痴,这种种的“幽芳凄艳”,读之心醉,而所有的情也都在一人身上,则是陪伴二十六年的妻子陈芸。沈复出身于幕僚家庭,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曾以卖画维持生计。陈芸是沈复舅舅的女儿,她幼年丧父,家境贫寒,靠刺绣女红来维持生计。刺绣之余,自学认字,渐通吟咏。十三岁,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沈复喜爱陈芸才思隽永,对他的母亲说 “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这“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抉择是沈复“闺房记乐”的开始,引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便注解了一身的情感归宿。

他们“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他们“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问曰:‘何处去?’”他们在七夕佳节,印“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二方,一执朱文,一执白文,为鸿雁传书之用;他们“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他们在家自做盆景观赏,夜游沧浪亭赏月,化妆去看庙会,想方设法找机会游太湖……“檐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人面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两个人情深意笃,志趣相投,赏花赏月,喝酒吟诗,绘就了诗画人生,而这种爱情生活也是沈复夫妻人生的一种追求,沈复说过自己的人生信条有四个不准和四个提倡:四不准则是不谈升官发财,不谈公文时事,不谈八股文章,不许赌博;四提倡则是:慷慨豪爽、风流蕴籍、落拓不羁、澄清静默。

布衣素食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就是对于“浮生若梦”的一种背离,但是这样如诗如画的生活,琴瑟和鸣二十三载却而已处处有着“坎坷记愁”的遗憾,甚至是磨难。陈芸因各种嫌隙,失欢于公婆,几度受逐于家庭,封建礼教之弊端逐渐突显。又因身体孱弱,素有血疾,加之家境贫困,无钱买药,终于血疾频发不止,魂归一旦,香消玉殒,年仅四十一岁离世,从此天人永隔,“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余复至扬州,卖画度日,因得常哭于芸娘之墓。”生离死别之后,沈复去四川充幕僚,此后情况不明。

二十三载“鸿案相庄”,最后在困顿离合中生死相隔,这“幽芳凄艳”其实沈复在“闲情雅趣”中就已经预感到了,他“爱花成癣,喜剪盆树”,尤其喜爱兰花,“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这或许是一种自喻,但是幕游于外的时候,陈芸亲为灌溉,但是忽然一天却枯萎而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但是兰花之死最后发现是“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沈复“从此誓不植兰”,并非是远离幽兰,而是在“滚汤灌杀”的扼杀面前表现出的一种愤然,那所谓的坎坷和磨难,也正是另一种“滚汤灌杀”之恶。但是兰花之死,沈复却又发现了另一种兰影之趣,那时朋友杨补凡在酒醉时对他说:“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起初沈复不相信:“花影能如入影否?”只减朋友铺于墙,“用墨浓淡图之”,等到第二天墙上便有了花影,“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

兰花之死而不植兰,却留下另一篇花影,花影是虚幻,是隽永,是寄托,而这花影也是那二十三载“鸿案相庄”的写照,人已去,情难释,也便是一生无法抹去之影:“自此耳鬓相磨,亲同形影,爱恋之情有不可以言语形容者。”

第二十二条军规

编号:C55·1980202·0419
作者:(美)约瑟夫·海勒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1997年1月第一版
定价:23.00元
页数:545页

从某种程度上说,约瑟夫·海勒是另一个海明威,上过战场,对战争深恶痛绝,写作细腻,与海明威不同的是,约瑟夫·海勒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把可以射向自己的枪,他所痴迷的是一种“病态的,荒诞的幽默”。约瑟夫·海勒成为“黑色幽默”的创始人,“黑色幽默成为60年代美国文坛的一把双刃剑,《第二十二军规》锋利得可以与海明威那把枪相比。”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并将置人于死地。皮亚诺萨岛的一切就仿佛是约瑟夫·海勒玩弄世界的一个舞台,上面有一些小丑,尽情跳舞。

 


《第二十二条军规》:上帝保佑我的良心吧

 

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
——18.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

上帝在哪里?在地中海皮亚诺萨岛上?在轰炸飞机抵达的上空?在住满精神病病人的病床上?或者就在那些被涂改的信件最后署名里,在被偷来的红色梨形番茄中,在被轰炸罗马街道的死人堆里,上帝和死亡在一起,和葬礼在一起,和疯子在一起,而最后,上帝只不过是自己创造的一个意象,一个不存在乌托邦,“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甚至就是一个如“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圈套。

“他在玩”,或者全把我们遗忘了,在一个关于活着作为最低要求的世界里,上帝不是通向终极关怀,而就在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世界里,“皮亚诺萨岛位于厄尔巴岛以南八英里的地中海,是个极小的岛屿,显然,无法为书中描述的所有情节提供足够的空间。与小说的背景一样,其中的人物亦都是杜撰的。”杜撰的小岛,杜撰的世界,所以根本没有出口,没有通向生命救赎的出口,而在这个不存在的世界里,所有的人也都是在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生活里,那个叫二五六中队,或许也是一个不存在的虚幻,“如果你想替我们中队写一首象征主义诗的话,”约塞连说,“那就是二的八次方。”二的八次方,是数字消解了意义,消解了轰炸的使命,象征主义,只是一个被重新命名的属性,而那个医院呢,都住着那些被认为发疯的人,“我们住的这一间是全医院唯一没有精神病病人的病房,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人人都是疯子。这样说来,全世界或许只有这间病房没住精神病病人。”这个并没有逻辑性,甚至自相矛盾的结论其实将正常人和病人,病人和神经病患者,以及和那些被定义为疯子的军人混合在一起,就像每个人的生命意义一样,都是一种被虚设的东西。

这里有自认为有一颗爱国心的得克萨斯人,有射杀小田鼠取乐的哈弗迈耶,有以掷蹄铁作为毕生追求的老军官德·科弗利少校,有卑鄙的小流氓温特格林,有患有“运动表象型兴奋增盛症”的亨格利·乔,不管军衔怎样,不管等级如何,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在疯狂中寻找意义,或者意义就是疯狂。最高指挥官是卡斯卡特少校,由于他一心想当将军,便一次次以增加部下的轰炸任务作为自己升迁的资本,根据司令部的规定,只要完成二十五次战斗任务的士兵就可以申请回国,但是从这个杜撰的小岛上离开,似乎是一个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当约塞连完成三十二次任务时,卡思卡特上校已经把指标提高到四十次,等他飞完了四十四次,上校又将任务改成了五十次,而当他完成五十一次时,以为马上就能回国了,定额又提高到六十次,最后甚至将飞行次数增加到八十次,而每一次次数提高,最后换来的是士兵的死亡。

除了卡思卡特上校,还有野心勃勃的沙伊斯科普夫少尉,这个毕业于预备军官训练队的少尉将战争变成了自己实现飞黄腾达目标的工具,战争爆发对他来说是一个兴奋的消息,因为他可以每天穿上军官制服,向那些士兵大喊口令,在阅兵中体会快感。他是一个患病的人,从来没有机会上前线,所以阅兵成为他意淫的方式,这个“名不虚传的军事天才人物”用不移动双手的方式进行队列训练,他将自己的人生目标全部用在这样畸形的阅兵中,甚至将自己的私生活都撇之脑后,他的太太问他“你到底为啥不跟我做爱?”他的回答是:““因为我没时间,我没那工夫。难道你不知道在进行阅兵比赛吗?”与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军事机器相比,米洛则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士兵,他本是一个食堂管理员,看起来“忠厚老实”,可是内心里有着对于金钱的莫名崇拜,甚至在买卖鸡蛋的机会里赚取大量的钱财,“我将鸡蛋卖给我自己时,我每个蛋可赚三分二厘五。我再把蛋从我的手里买回时,我每个又可赚到二分七厘五。这样每个鸡蛋一共可赚到六分钱。这就是我如何以七分钱一只买进,五分钱一个卖出还蔓能赚到钱的原因。”把鸡蛋卖给自己,把自己当成是“他人”,对于米洛来说,战争年代钱生钱是一个不错的计谋,他用这样的方式消解战争的意义,当军营中佩克姆将军提问:“哪个诗人会捞钱的?”,当有人说出是T·S·艾略特的时候,就像一个玩笑,这个在佩克姆将军看来,“说不定是个新密码,或是别的什么,比方说,当日旗号”的名字,恰好是米洛人生的一个注解,“对米洛来说,四月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月份。丁香花总在四月里盛开,结在藤蔓上的水果也在这时成熟。”这个对于T·S·艾略特《荒原》的解构,正是自己对于金钱人生的一次致敬。他以或是采购为名,用大批飞机走私,诱惑那些有需求的士兵将飞机归于自己调遣,“机械师立即用乳白色的油漆刷了遍,将这些图案涂掉,取而代之的是将事先刻好的标志用耀眼的白色喷在飞机上。那标志是:M&M果蔬产品联合公司。”“M&M”代表米洛和明德宾德,用这个富有商业意义的名字覆盖机身、机翼和机尾的的“卐”形纳粹符号,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战争的一次无厘头处理,而米洛的神话似乎并不止于此,他办起了跨国公司,成为国际知名人物,甚至当上了市长:“我把酒从马耳他运到这里来,然后经我转手再替别人卖给我,这样赚头就大了。我在这里开创了一个新兴行业。今天,西西里已是世界上第三大苏格兰威士忌酒的出口基地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要选我当市长的原因。”他被当选为巴勒莫的市长,“同时也是附近的卡里尼、蒙雷阿莱、巴盖里亚、泰尔米尼-伊梅雷塞、切法利、米斯特雷塔和尼科西亚的市长——因为是他给西西里岛带来了苏格兰威士忌。”

约瑟夫·海勒(1923年—1999年)

也是飞黄腾达的生活写照,不管是沙伊斯科普夫少尉的军事机器,还是米洛的商业头脑,在战争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崇高的目标,那些关于谁会获胜的讨论甚至只是一个妓院里的话题,美国人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还是意大利人取胜,在这场充满游戏的战争中根本没有什么意义。而对于满是疯子的军营里,除了那些驾驶飞机进行轰炸任务的飞行员,对于生与死最具有发言权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医生丹尼卡,一个是随军牧师A·T·塔普曼,医生面对的是生命的延续,牧师面对的是死亡的仪式,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在生与死之间从来找不到上帝的存在,丹尼卡医生最担忧的是自己的健康,他每天都要上医院量体温,他连自己的健康都无法把握,当然更无从对那些士兵的生命负责。在他看来,那些飞行战士只不过是在钻飞机的时候体会一种快感:“凡是喜钻飞机者,实实在在是一种潜意识的欲望:再次钻进子宫。”而随军牧师一直认为“让牧师最感虚伪的就是主持葬礼”,因为在他看来,死亡是可怕而又神秘的事件,却要装出一脸的庄严,还故作悲伤之态,“要装得像神灵似的对人身后的情况有所知晓,这乃是罪过中的罪过。”对于他来说,不是死亡的超脱,而是对于无爱生命的无力:“围绕着他的家人,他产生了许多病态的怪念头,产生了许多悲惨、可怕的预感,不是想到他们得了重病就是认为他们遭到了可怕的意外。”

但不管是命令还是金钱,不管是权力还是地位,不管是生存还是死亡,在这个世界里还是有着上帝,那居于高处不可亵渎的上帝不是什么神,而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上帝一开始就出现了,“只有一个圈套……那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是写在扉页上的话,这是统领士兵作战和生活一切的规则,它无处不在不容怀疑:审查官必须在自己检查过的每一封信上署上自己的姓名;必须禁止任何一个疯子执行飞行任务;凡是想逃脱作战任务的人,绝对不会是真正的疯子;你自始至终得服从指挥官的命令;他们有权利做任何事情,我们不能阻止他……这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具体内容。对于执行飞行轰炸任务,就是这个上帝的安排,而对于要求停飞的规定充满了“圈套”:

奥尔是疯了,可以获准停止飞行。他必须做的事,就是提出要求,然而,一旦他提出要求,他便不再是疯子,必须继续执行飞行任务。如果奥尔继续执行飞行任务,他便是疯子,但假如他就此停止飞行,那说明他神志完全正常,然而,要是他神志正常,那么他就必须去执行飞行任务。假如他执行飞行任务便是疯子,所以就不必去飞行;但如果他不想去飞行,那么他就不是疯子,于是便不得不去。

也就是说,只有疯子才可以停飞,但是必须提出申请,但是只要提出申请,就说明是一个正常的人,不是疯子,那么就不能提出停飞的申请,只能去执行任务,而执行任务被看做是疯子的行为,所以不必去飞行,如果不去飞行,就不是疯子,又必须去之行。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悖论,“第二十二条军规用的是螺旋式的诡辩。其中各个组成部分,配合得相当完美。”螺旋式的诡辩是一个逃不掉的圈套,就像上帝是否存在的悖论一样,在信仰和现实面前无从选择,所以那个杜撰小岛上的生活与其说是在寻找上帝,不如说是在实践着永远不能回避的悖论。

约塞连说:“我刚跟你说过,他们一个个都是疯子,是不是?你总不至于让疯子来判定,你究竟是不是疯子,对不?”以疯子的判断来确定是不是疯子,这本身就是一个笑话,而在陶塞军士和梅杰少校的谈话中,也是在一种圈套中找不到出路。“您离开后,我可以让他们进去见您吗?”陶杰少校说:“可以。”陶塞军士的问题是:“可您早就不在这儿了,是不是?”而在那一次轰炸罗马的飞行计划中,麦克沃特的飞机坠毁,他们在丹尼卡的面前推断出,丹尼卡医生为了统计飞机时间上了麦克沃特的飞机,“而且,你没有跳伞降落,所以飞坠毁时你肯定牺牲了。”在一个活生生的人面前说着“你肯定牺牲”的结论,让丹尼卡甚至无言以对,而按照程序,要发给远在美国的丹尼卡太太一份通知,那上面说:“她是她丈夫一万美元美国军人保险金的唯一受益人,这笔钱她随时可以领取。”这一笔钱对于丹尼卡太太来说,可以让自己和和孩子不至于挨饿,所以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微笑”,而这个微笑对于还活着的丹尼卡来说,就像自己无从把握的健康一样,在戏谑中被轻轻抹去了。

上帝是个伪命题,在这个被怀疑被命名被虚构的终极里,上帝的确是在玩,所以约塞连没完没了的飞机轰炸中,被返送回国的期望变成了毫无希望的无奈,所以他假装自己受伤,假装自己换上了肝病,“如果它转成黄疸病,他们就有办法对症下药;如果它没有转成黄疸病而且症状又消失了,那就可以让他出院。可是他这肝痛老是拖着,怎么也变不了黄疸病,实在让他们不卸所措。”正是他运用着悖论式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才可以让自己像个病人那样整日闲躺在病床上消磨时光,而对于他来说,消磨时光中他需要创造一个上帝,一个自己的上帝,不是拯救,是为了逃脱。“初次相见,约塞连便狂热地恋上了随军牧师。”这种爱似乎是对于死亡的拒绝,而在病床上,他用华盛顿·欧文或者欧文·华盛顿的笔记篡改那些信件,他“处决”着信件里的内容,让信里所有的修饰语,以及副词和形容词统统消失,接着又向冠词开战,把信里的一切全给删了,或者只留下冠词,甚至“他又涂掉了落款部分,正文则一字不动”,在这种修改中,他甚至将信封上的地址都改写了:他“随手漫不经心地一挥,就抹去了所有的街道名称,好比让一座座大都市消失,仿佛他是上帝一般。”

他就是上帝,或者说,上帝就是那个找不到其人的华盛顿·欧文或者欧文·华盛顿,要成为上帝,就要将这一切唯一的东西都用另一种方式命名,就像桑德森少校说的:“你最好趁着还来得及赶快抓住你自己。起先你是邓巴,现在你是约塞连,下回你也许会声称你是华盛顿·欧文了。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吗?你得的是精神分裂症,这就是你的毛病。”他是约塞连,他又不是约塞连,他是华盛顿·欧文,他是邓巴,他是上帝,在前来看他的爸爸妈妈和哥哥约翰眼中,他却叫“吉乌塞普”,母亲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就要死了。”

死是唯一面对上帝的机会?飞机轰炸是疯子,钻飞机是钻子宫,涂改信件是精神分裂症,讨论战争谁会胜利却在一个妓院里,而对于约塞连来说,他不是上帝,他只是一个政治交易的一部分,当科恩中校答应约塞连可以被送回国时,他不是疯子,也不是功勋卓越的人,当然更不是死者,“现在你知道问题的关键了吧。卡思卡特上校想当将军,我想当上校,这就是我们必须送你回国的原因。”这就是所有的原因,回国之后替他们说话,这就是交易的条件,而在约塞连被返送回国之前,他在被轰炸的罗马街上突然看见了生命的脆弱,很多人无辜死去,就像曾经在他身边死去的斯诺登,不停地叫着“我冷,我冷!”而那个失踪了的小女孩让约塞连发现了心中的真正上帝,那就是善良,那就是真实,那些谎言充斥着这个世界,对于约塞连来说,回国根本不是最终的归宿地,那里还有没完没了的谎言、欺骗和死亡,还有不可逃脱的“第二十二条军规”,在不朽之城,那个老太婆的话让他终于有了一种寻找自己上帝的决心。当约塞连问老太婆,问什么会轰炸,老太婆的回答是:“他们没有必要给我们看第二十二条军规,”,而且强调说:“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当约塞连问“什么法律说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的时候,老太婆最后的回答是:“第二十二条军规。”

终点即是起点,在这个死循环的“第二十二条军规”中,上帝就是自己,他最后选择离开小岛,也放弃了回国的打算,因为对他来说,寻找上帝,寻找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逃避战争,而那个逃避的终点是中立国的瑞典,就像无数次试验着死亡的奥尔一样,他以消灭被命名的生命的形式获得了救赎,所以最后他带着“上帝的良心”寻找那个在罗马失踪的小女孩,然后找到她把她救出来,一起前往瑞典,“约塞连跑了出去。内特利的妓女就藏在门外。她举刀砍了下去,差一点砍到他。约塞连跑走了。”

但约塞连真的可以找到小女孩,用自己上帝的良心带她离开战争?没有结尾,没有归宿,他没有摧毁第二十二条军规,对于离开来说,可能又是一个圈套,“我要让人们先开怀大笑,然后回过头去以恐惧的心理回顾他们所笑过的一切。”这是约瑟夫·海勒说的话,在这个用黑色幽默编织起来的世界里,或许上帝真的一直在玩,一直在涂改着这个世界,一直在做那首“二的八次方”的象征主义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