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6-07 一条直线的拓扑学
“孩子的眼光是直线的,不会转弯。”人生考试在这样一种哲辩的句子中拉开,他们端坐在教室里,寂静无声,有紧张,有从容,也有压抑,这个世界的选择是不是一定是自我的表达?是不是一定从一条“直线”而来?但是,直线之外呢?考场之外,有家长,有老师,有朋友,有社会上的别人,在守望,在关注,也在质疑,在批评,而在他们的目光里,一定没有直线,没有孩子般不会转弯的心情。
一年一度的高考,其实早已经在我的生活之外,最多的感慨也是时间无情青春无情而已,20年流逝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而现在我一定没有了直线的眼光,甚至也不会转弯,远去的不是年龄也不是希望,留下的却是茫然和不安。而在我眼前,唯一可以用过来人的方式谈谈高考的只有小五。只是有限的提及,对小五说今天要高考了,再过9年你也要参加高考了。其实,这样提及的方式看似很平静,却也是某种不安,甚至我已经成为那一种摆脱不了的力量,在小五的世界里投下一点影子。
9年之后,和20年之前会有区别吗?那道直线的眼光会不会依然,或者转弯的时候能不能看清这个世界?甚至在9年之后眼光里是否只剩下迷惘?其实,对于小五的成长,我亦有不解和不安,在经历了数日的夜晚之后,他仿佛依然看到那些在想象之中的恐惧,在黑夜里出现、膨胀,甚至不断吞噬亮着的光。小五的世界里有着许多个不眠之夜,也有睡去之后的大汗淋漓,而我也依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它像蔓延开来的某种疾病,侵蚀着本该宁静的夜晚和香甜的美梦。如果不是生理上的原因,那一定是有东西强加给了他,有秘密压制了他,有怪物伤害了他。
而那条直线呢?在幼小的小五眼中,直线是不是也消失在黑夜中了?那些眼睛之外的世界堆砌了太多眼花缭乱的东西,而原本他们的世界,是如丰子恺所言,是不应该转弯的。这不会转弯的世界里有牛、羊、狗、猫、鸡、鹅、杨柳、花卉,一只燕子,送来远方的福音;一叶芭蕉,是盛夏的凉意;一只小猫,如亲人般依偎在身旁。自然的美好、生命的甜美其实不是禽、兽、鱼、虫的本身,而是爱护自己的心。在《蝌蚪》中,丰子恺说:“在它们身上有着泥土水草一般的保护色,它们只合在有滋润的泥土、丰肥的青苔的水田里生活滋长。在那里有它们的营养物,有它们的安息所,有它们的游乐处,还有它们的大群的伴侣。”而现在这些东西被孩子们捉了来,“关在这洋磁面盆里,四周围着坚硬的洋铁,全身浸着淡薄的白水,所接触的不是同运命的受难者,便是冷酷的珐琅质……”
那受难和冷酷,却也是孩子的顽劣所为,而真正的过错也不是孩子,是教他们的那些人,是不护生也不护心的想法。“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世——这是护生的主要目的。故曰‘护生者,护心也。’ ”这是丰子恺的希望,所以在《护生画集》里我们看到的就如生命之初的那条直线,用这样的眼光来体察生命,也如弘一大师在说明编绘《护生画集》的意图时所言,即“盖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
但这种美好和甜美确是一种理想主义,一种几乎不能达到的人道主义。而在我们生存世界里,有太多的东西侵害了原本慈悲的心,“地球上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七千位地理学家、九十万个商人、七百五十万个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个爱慕虚荣的人,也就是说,约莫有二十亿个大人。”《小王子》里描绘的地球便是我们阻挡直线的那个巨人,那里有专制的君王,有爱慕虚荣的人,有酒鬼,有一无所知的老先生,所以那里有建筑在理性之上的权威,有制定的规则,那玫瑰园里的花甚至还有刺:“我原以为我拥有独一无二的花,我以为我很富足,原来她只是一朵极平常的花……”而其实,对于玫瑰花,不是占有,而是让它在自己的世界里独立开放,并且“凭四根刺保护自己,抵御世上的侵害……”
而在护生护心的对面,在保护和抵御的对面,却是沉沦。在丰子恺的人道主义精神旁边,则是戈尔丁的担忧,“世界正在失去伟大的孩提王国。一旦失去这一王国,那是真正的沉沦。”《蝇王》里的这句话成为解析这个社会的一把刀,那个孤岛,孩子们一样面对陌生、不安和恐惧,面对可能的侵害,但是他们看待面前的世界,并不是用直线般的眼神,而是制度和规则,是旧生活里带来的那一套:“席地而坐的孩子的四周,有着父母、学校、警察和法律的庇护。”重新建立规则就是重新活在旧生活里,重新维护等级和一切泯灭童真的秩序,“因为规则是咱们所有的唯一东西!”这是陌生、不安和恐惧之后的自我拯救,“面对着这蛮横而愚钝的大洋,面对着这茫无边际的隔绝,谁都会觉得束手无策,谁都会感到孤立无援,谁都会绝望,谁都会——”所以在被隔绝的世界里,自我拯救最后一定变成了新的统治,新的对立,新的破坏。
“除非什么?”“除非咱们害怕的是人。”是的,人成为统治者的同时也一定会成为被统治者,而那些恐惧的野兽其实就是人自己,把自己关进牢笼里,那么最后一定不是解救而是沉沦,这是一个社会的轮回,也是关于人类社会中关于恶的起源,文明其实是一种重复而矛盾的东西,就像失落城市里的剧院、监狱、后宫、庙宇和妓院,都在垂直的裂缝中沉沦,剩下的就只有仪式性的谋杀,“于是回来的孩子认出了——在那些还崭新的烙印中——喂养他的社会指定给他的性幻想,在学校的书本里,艺术、历史或宗教书籍里,这些书都在不懈地以它们隐秘的方式向他讲述着相同的欲望。”
而我们要抵御这样的谋杀,只有在失落的城市,在失落的心灵深处寻找拓扑的意义,拓扑就是研究有形的物体在连续变换下,怎样还能保持性质不变。不管是文明还是心境,不管是规则还是仪式,最重要的就是保持性质不变,保持那道直线的目光,像未被侵害的心,不断地护理不断地抵御,没有“蛮横而愚钝的大洋”,也没有“这茫无边际的隔绝”,甚至没有带刺的玫瑰,没有吃花的绵羊,也没有装作野兽的自己。那么在“白墙和游戏的孩子中散步”,你就永远不会“嗅到被杀巨人的气息”。
PS:题图为丰子恺《护生画集·仁能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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