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07谁是我们的模范读者?
众人随我而行,我的读者们,
我带你们走的是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
——阿赫玛托娃
书是要打开的,三卷本的《阿赫玛托娃诗全集》几乎囊括了这位俄罗斯白银时代女诗人一生的所有诗歌,三卷诗集分出了诗人创作的三个时间段,而三个时间段又合拢为诗人的一生,在分与合的过程中,一个人的轮廓慢慢成型,但是借助于资料、图片,以及影像,甚至惨杂进去一点想象,是不是隔着那不透明的纸,就可以勾勒她鲜活的一生?
几百首的诗歌无非是一片内文,按照时间序列从选录的第一首诗歌开始阅读,却不时地查阅内文后面的附录:那里有明确的记事,似乎将时间、事件和诗歌对应起来,才能找到一点情感的线索。打开书阅读,我就成了读者,而且必定是“读者们”中的一个,必定是“众人”,甚至必定是后来者,而在这个复数的读者之前,则是单数的“我”,“我”行走在人生之路上,“我”书写着世间的诗,“我”所走的那条路一定是独一无二的——从1889年至1966年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经历了爱情、战争、审判和寂静的人生是独一无二的,书写了忧郁、柔情、哲辩的诗歌是独一无二的,当“众人”的我们面对独一无二的“我”,该如何真正的阅读?
其实,先和后、一与多的关系就构筑了作家和读者之间的关系,独一无二是唯一的,永恒的,不可修正的,和“我”之存在形成了一种对应。但是在“我”先期抵达了这条人生之路之后,是不是会回头看看那些在后面跟随的“众人”?她是“俄罗斯诗歌的月亮”,这是读者对她和她的诗歌的评价,她是“荡妇兼修女”,这是当局者对她的审判——在截然不同的评价中,读者行走的路其实已经分叉,甚至走向了不同的终点——在渐行渐远中,谁还能真正望见那个龋龋独行的“我”?
三卷本的诗歌阅读,只不过是一种基于个体经验的随想,我其实一直不敢打开这本厚实的书,是因为怕一旦进入其中,失去了行走的方向,在多元、复杂的动荡的故事里,看不清作者的样貌。插进那张书签,是保持一种即离即合的状态,而在这个以日常礼仪阅读了另一位诗人的端午假日里,一个关于作者和读者的命题就这样,如一枚书签插进了这个在普通不过的日子里——是一年度的高考,是备受关注的作文:
阅读下面的文字,根据要求作文。
有一种观点认为:作家写作时心里要装着读者,多倾听读者的呼声。
另一种看法是:作家写作时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读者所左右。
假如你是创造生活的“作家”,你的生活就成了一部“作品”,那么你将如何对待你的“读者”?
两种观点被陈示出来,几乎就是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迈进:作家要时刻装着读者,以读者的呼声作为考量进行创作;作者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读者所左右。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作者,不同的创作,看起来是对立的,但其实,他们都有共同点:一个作家无论如何创作,读者永远是后者,永远是第二位的,也就是说,读者是在作家完成作品之后才产生的,他只是阅读者、评价者,无论是批评还是赞赏,无论是喜欢或者厌恶,读者的意义都是作者为其保留的——正是一个作者对其读者的态度决定了作品的风格。
尽管有作者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为读者所左右,像是剔除了读者对其的影响,反而让读者走在了前端,但是这只不过是某一次批次的读者前移,读者作为一种“众人”,他永远无法超越作者的位置而存在,也正是因为读者阅读作品形成了经验,才使得作者有目的地建立起一种心中装着读者还是排斥读者意见的读者类型——无论哪个读者,其实都是经验读者。但是提供的两种观点只是站在“作家”的立场来言说,其中真正重要的是命题的后半部分:如何对待生活这部作品的“读者”?
当生活变成一部作品,当人生成为一个文本,有目的写作的作家其实已经泛化为必然进入其中的作者,而作者与作家的不同意义就在于他是不自觉的存在,人生之路是复杂、多变,甚至动荡的,充满了种种意料之外的故事,谁能预期自己的一生会如何演变?谁能设置一个发展的框架?所以在这个没有规定、无法预设的文本里,作者也根本无法为后来的读者留下位置,甚至根本不具有“经验读者”的可能,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读者之存在都可能是个伪命题。
但是,当生活的文本在呱呱坠地中被打开,当你必然成为生活这部作品的作者,你独一无二的存在意义就一定需要读者——如果一个作者没有对应的读者,作者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而在这不能预设,无法规定的文本里,读者之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和作者的互文:作者写作文本,读者阅读文本,在写作和阅读中他们合二为一,在相互理解和相互塑造中成为永远在创作的文本。当作者不是为目的而存在的作家,当读者不再是经验意义上的读者,当作品是一种互文的文本,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人生。
其实是模范读者,其实是理想读者,“他既是文本希望得到的合作方,又是文本在试图创造的读者。”在这个文本里,没有常理,没有合理,没有经验,更没有目的——生活就是按照这样的方式行进着,它充满了可能性、易变性,它永远行走在独一无二的道路上,而那个作者是你,是我,是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是任何一个经历故事的人。而这种独一无二性不是盲目的,它需要的是创造,创造生活可能的真善美,创造生命应有的精彩,创造每一个不可复制的人生——在这个意义上,作者是独一无二的,读者是独一无二的,甚至,作者就是读者。
一个作者可能有无数的读者,但一定只有一个模范读者。“作家立意创新并预想不同的读者,他要向读者揭示他们自身,让他们面对自己。”一个人的人生文本由自己写就,也被自己阅读,在作者和读者合一的世界里,不需要阿谀,不需要妥协,不需要谎言,更不需要自卑,当然也无需在被绑架的情况下迎合所谓读者的需求,变成一个被批量生产的物,他是自由的,是自我的,是独特而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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