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07《风流夜合花》:流放地的“七年之痒”
没有悬疑只有纠缠不清的男女之情;不够黑色只有所谓7年前的误杀记忆;也不是当下的故事,背景设置在19世纪中叶的澳大利亚——一个在1770年才发现的大陆,60年后才建立的城市。如果不是字幕标注导演是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确看不出任何希区柯克的影子,在这样一种“非希区柯克”式故事中,希区柯克又想“独辟蹊径”创造怎样一种叙事?
“因为他们从电影本身去看,而不是从人们的期望。”据说博格丹诺维奇曾经在访谈中透露法国评论界认为这是希区柯克最佳作品之一,但是希区柯克回应认为这是一种误读,“这儿有一部希区柯克电影,古装片,距离惊悚甚远,通片没啥兴奋点。”过了105分钟才有第一次惊悚,希区柯克更是将其看作是最佳作品是“错误”:“他们满怀期待却落了空,这是此片的最大错误。”包括选角不对,流动镜头有问题,都是希区柯克自己指出的硬伤。但是电影也留下了颇具实验意义的镜头,那就是从17分26秒到24分50秒的那个长镜头:来自爱尔兰的阿代尔来到澳洲的悉尼,初访弗莱斯基的宅邸,他慢慢走向这座灯壁辉煌的建筑,然后在大门口停下,里面传来的欢笑声吸引了他;里面的房间里是蜡烛点亮的餐桌,主人弗莱斯基正在吩咐仆人;弗莱斯基看到了门口的阿代尔,于是请他进去,阿代尔走入厅堂,弗莱斯基向他介绍客人;从监狱指挥官瑞格到牙医马考塞先生,大家握手、聊天,大厅阿代尔对悉尼的感受,初来乍到的阿代尔被这里的一切所吸引;然后弗莱斯基邀请大家入座,在祈祷之后,弗莱斯基便说起了“她”,即七年前一起从爱尔兰来到这里的妻子亨丽特——正在谈话间,长镜头结束,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亨丽特身上,从踩在地板上的那双脚开始,然后镜头慢慢上移,是亨丽特的上身,是亨丽特的脸,然后亨丽特入座,坐在了阿代尔的身边,还没有和大家共进晚餐,亨丽特又站起身,神情有些恍惚的她说自己不很舒服,和客人们告别上楼。
8分多钟的长镜头,随着阿代尔的视角从室外到室内,然后游离于弗莱斯基邀请来的诸位客人之间,这是一种从旁观到进入的视角,而这种进入在亨丽特出现时又完成了一次从散点到聚焦的转变,弗莱斯基谈论她到她终于露面,从一双脚先入画面到整个人完整出现,实现了从“只闻其声”到“但见其人”的现身。这无疑是一种镜头视角带来的悬疑,它属于阿代尔:“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这是希区柯克在这部电影中长镜头的一种运用,除了长镜头,还有一个具有特色的转移镜头,阿代尔和弗莱斯基在走廊上谈论,弗莱斯基说起亨丽特曾经喜欢骑马,但是现在却只是躲在楼上,似乎对什么都没有了兴趣,又回忆起七年来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弗莱斯基感觉到很内疚,想给她补偿,但是总发现两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在弗莱斯基的唏嘘中,在阿代尔的疑惑中,对话的声音还在,但是镜头却移向了在楼上阳台上的亨丽特,她站在那里,孤独又显病态,似乎正在听着丈夫和阿代尔的谈话,又似乎游离在自己的世界里。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除了在镜头运用上的探索之外,整部电影确如希区柯克所说,“他们满怀希望落了空”。从1770年库克船长发现了澳洲,到60年后悉尼成为新威尔士的首都,这是一片被发现的大陆,这是一个正在建设的城市,希区柯克将故事设定在正在建设的澳洲大陆,这里就有一个“新生”的主题,澳洲是一块殖民地,不仅从这里出口原料,也“进口”东西,其中就包括囚犯,弗莱斯基就是因为七年前犯了罪,所以夫妻两人被流放到这里,这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次新生的过程,而这个属于大陆也属于“囚犯”的新生,则在阿代尔的视角下展开:它不仅是从有罪到无罪的新生,也是重新认识自己、认识爱情甚至认识友情的新生,甚至新生的全部意义都变成了拯救。
弗莱斯基和亨丽特在七年前结婚,这是属于他们的爱情,但是在一次幽会中被亨丽特的哥哥发现,在冲突中亨丽特失手打死了哥哥,弗莱斯基出于对亨丽特的爱顶了他的罪,于是作为囚犯他被流放到了这片新生的土地,亨丽特当然也跟随他而来。七年前的这件事发生之后,对于弗莱斯基和亨丽特来说,爱情面临着巨大的考验,本来弗莱斯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顶了包,但是在流放到这里之后,两个人的隔阂越来越大,他们已经找到了共同话语和共同爱好,所谓的爱情已经渐渐失去了当初的魅力;流放于此,弗莱斯基被这里的官员当成犯人,他被主流社会所拒绝,而亨丽特也生了病,极其敏感的她只能待在房间里,有时她会大叫说床上总是有老鼠……
《风流夜合花》电影海报
这是一个关于七年之痒的故事,爱情也好,生活也罢,都在七年的时光中被改变,当阿代尔来到这里,他就像长镜头一样,从旁观到深入,触及了流放生活的孤立和病态,所以希区柯克便将他设置为一个拯救者,但是,这样的拯救是脆弱的,更显得不合理。弗莱斯基想要他以同乡的身份多和被疾病困扰的亨丽特接触,让她走出困境,阿代尔走进他们的生活之后,也希望改变弗莱斯基的现状,但是在这样的纠葛中,阿代尔更像是一个闯入者。在和亨丽特的接触中,他给了她自信,亨丽特原先撤掉了所有的镜子,但是阿代尔说她是漂亮的女王,于是整个房间里又出现了一面镜子,亨丽特看见了容光焕发的自己;阿代尔鼓励她走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或者找回曾经骑马的感觉;他还让她主动介入到具体事务中,尤其是对厨房的管理,要尽显一个主人的风范;阿代尔还创造机会邀请他参加官员举行的宴会,亨丽特走进舞会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阿代尔给了亨丽特自信,帮她找到了勇气,并让她进入到社交圈中,加上来自爱尔兰家乡的问候,亨丽特的确不再是病恹恹的存在。
但是,阿代尔介入到亨丽特的生活显得特别别扭,那就是他的身份问题,而希区柯克对情节的设置充满了诸多的不合理:弗莱斯基想让阿代尔帮助亨丽特,但是阿代尔显然取代了某个位置,他可以随意进出亨丽特的房间,甚至在弗莱斯基拒绝的情况下他爬墙而入;他和亨丽特越走越近,还毫无顾忌和她接吻,弗莱斯基对这一切并不生气,反而创造更多机会让阿代尔成为家里的常客——这的确是非常奇怪的关系,弗莱斯基对亨丽特是奇怪的,七年前他深爱着她,七年后他应该不变其衷,但是他怎么会让阿代尔一再越界而不加干涉?亨丽特对弗莱斯基也是奇怪的,七年前她也深爱着弗莱斯基,七年后她有时想要回去有时想要离开,说和弗莱斯基没有什么可以共享的东西,但是却又说“我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阿代尔更是奇特,他既是弗莱斯基的朋友,又和亨丽特保持着特殊关系;除此之外,女管家米莉也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她服侍亨丽特,却又摆出一副主任的姿态,她被亨丽特解雇,亨丽特在她离开之后又想让她回来,对弗莱斯基的感情更是复杂,她背后说亨丽特的坏话,说她和阿代尔之间的暧昧,最后直接表白弗莱斯基:“我喜欢你,我是为你而杀人……”她就是在亨丽特的床上放着那个土著的头颅,她就是在亨丽特睡着的时候偷偷在水杯里放了毒药。
“风流夜合花”本身就注解着纠缠不清的关系,但是希区柯克根本没有打算解决矛盾,而是以省略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拯救:他在检察官面前说出了弗莱斯基“枪杀”只是一场误会,身为州长堂弟的他让弗莱斯基免于处罚,于是弗莱斯基感谢他,亨丽特感谢他,“免罪”就变成了拯救,当阿代尔离开后,他们依旧在这里生活,依旧要面对流放地的规则,仿佛阿代尔带给他们的所谓自信、勇气、友爱又成为了他们重生的希望,而其实对于弗莱斯基和亨丽特来说,什么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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