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07 《马蒂事件》：小猫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他反对国营企业私人化，自己却是一个强权的统治者；他说自己不插手政治，却掌控着政治舆论；他坚持意大利国家经济的振兴，却陷入在国家主义的丑闻里；他反对“石油战争”，却在利益的博弈中陷入死亡的深渊——当1962年10月的那一架私人飞机坠毁在巴斯卡佩的时候，所有的调查、所有的评论、所有的结论都在沉默中把“马蒂事件”变成了一个悬案，一个拥有65000员工的埃尼集团总裁，一个乘坐150万元私人飞机的企业家，一个创造过意大利天然气和石油神话的大亨，甚至一个被《时代》杂志称为凯撒以来“最有权势”的意大利人，最后却以死亡、甚至被谋杀的方式书写了一个“猜想的迷宫”，争议的背后是永远被遮蔽的历史，是历史里永远的一声喟叹。
恩里科·马蒂，穷人出身，工厂实践，石油公司总裁，在人生的经历中，这一切都为他最后的崛起铺垫了道路，但是1945年战后经济的困顿和博兴、1962年美苏博弈下的突围，种种的变故为他成为一个争议人物，提供了一个复杂的历史背景，而他似乎自始至终所要证明的一件事，就是意大利必须从战后失败的阴影中重新振作起来，意大利经济必须在西方政治利益的博弈中复兴，意大利人必须在丰富矿产资源的开发上拥有富有的生活，国家、民族和人民，使得马蒂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救世主，而他所从事的天然气、石油发掘、开采、交易和合作，就像是在“石油泵上建立教堂”，仿佛一个“飞天的英雄”，在私人飞机上俯视着意大利这片被渐渐唤醒的土地，俯视着越来越密集的输油管道，俯视着不断发展的意大利工业和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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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弗朗西斯科·罗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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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势力，当然是意大利战后政府，当意大利作为战败国失去了所有殖民地的时候，战后复兴变成了一件困难的是，在当时，按照工业部的命令，要将国营企业卖给私人，而阿吉普是最大遭到清算的企业，而这种清算只是因为属于国营的阿吉普曾经是在纳粹时代成长起来的，是一种法西斯的遗产，而马蒂的反对是因为私人化之后国家经济将陷入更大的危机中。实际上，国内政策的变革主要还是当时国际形势所然。意大利的这片发现天然气的波河谷地一代，在二战中，英美联军用飞机不断扫射，使得这一个工业设施不仅被停止勘探，而且面临着毁灭的危险，加上德国人想要拆毁钻进设备，所以当时只有依靠当地的农民，才将一部分设备隐藏在农机堆里。意大利要复兴，这些设施，这些资源都是一笔财富，但是经历了最后战败的意大利，包括政府和人民，都在一种颓势中观望。
那个经历过这一切的技术人员费拉里似乎对于现在的意大利政策心有余悸，他甚至担心所谓的私有人进程带来的清洗会殃及到个人，所以当马蒂问到这一片的矿采开发时，费拉里的回答是：“反正只要有那么细小的一缕气体慢慢地冒出来，够开动几辆卡车就行了。”而实际上，这种不参与政治的态度，在马蒂看来，却是一种逃避，他指出费拉里曾经就在“社会共和国”里任职，实际上可以说是一个法西斯党徒，在战败之后害怕成为被清洗的对象，而马蒂却对他说了：“清洗是我亲手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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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蒂事件》电影海报 |
亲手制造清洗，马蒂似乎想要将法西斯遗产和战后意大利经济划清界线，他折中地提出了法西斯官僚主义国家机构在战后初期的意义，为什么埃索公司请求得到开发整个帕丹盆地的租让权？为什么“埃季松”愿意出六千万来购买“阿齐普”？就是因为在官僚机构控制的那些区域有天然气，而私人企业的目的是要独霸天然气，所以对于帕里，马蒂的想法是，利用国家的行政手段和对国有企业的保护政策，不走私有化的道路，从而掌握资源，“如果说，意大利永远达不到欧洲其它国家工业发展的水平，其理由是缺乏煤和铁的话，那么用天然气来代替煤就可以改变意大利的面貌。”
用国家的力量将巨大的财富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为社会创造财富，才能振兴经济，这就是马蒂对于阿吉普的态度和决定，而在他的努力下，高入云天的天然气火焰终于在波河谷地升腾起来，在火光中，是工人们的笑脸，是马蒂的成就，“米兰，1947年。用气体管道网分配的天然气将供应意大利北部地区的工业企业。我国经济复兴有了保障。”一九四八年，在皮亚琴察和米兰之间发现了大片油田；一九四九年，意大利有石油——这是事实；一九四九年，《晚邮报》：“意大利在石油战中获胜。……意大利各大报刊的标题里传递着一种对未来的信心。
当波河谷地的天然气升腾起火焰，当帕丹盆地像一个被开封的保险箱，“只要把手伸进去，拿出上帝存在里头的宝贝就行了。”但是对于当时的意大利来说，面临的最大敌人是另一只凶狠的牧羊犬，便是国际社会对意大利的排挤，部长议会主席的帕里就对马蒂说过政府面临的困境，那就是英美联军所施加的压力，特别是停战协定里的苛刻条件。摆在第一届民主政府及其首脑帕里面前的经济政策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但是马蒂的观点是，意大利必须从殖民时代走向合作时代，必须将制约因素变成发展因素。在和美国代表在蒙的卡罗的杰·帕里饭店对话的时候，当听说美国人提出的石油管道铺设路径的时候，马蒂的疑问是：“为什么你们不想利用我们的石油管道呢？依我看，这里面并不带有多少政治色彩……而是带有那么点小小的报复心。”表面上看是在和突尼斯征服的合作上存在分歧，而实际上，马蒂反对的是美国的垄断，“他说您是石油商，不是石油生产者。根本谈不上石油精炼工业……”在谈判破裂的时候，马蒂甩下的一句话是：“记住，这些当代的世界列强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
在当时来说，意大利作为战败国，似乎在所谓的“西方利益”之外，在西方石油公司关于阿拉伯人可以分配75%的利益时，马克·赫伊尔认为马蒂的反对会损害石油工业的结构，是西方利益遭到威胁，而马蒂非常明确地指出，石油公司并不是西方，甚至就算是大公司维护西方的利益，对于意大利来说也只是一句空话，“他们意大利控制在第二流国家，就是乙等强国的地位，意味着西方要石油生产国保持现在的落后状态是吗？”这种控制的直接后果是西方国家控制“第三世界”，最终会导致第三世界的革命火种也会像天然气和石油从沙漠地带喷射而出的火焰一样，爆发另一场革命。
利益博弈，对于马蒂来说，一方面要抓住机会振兴意大利的国家经济，而另一方面，却也陷入到所谓的“石油战争”中，当马蒂说出“小猫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当他拒绝和美国合作转而和苏联开发，当他的石油公司足迹从意大利扩展到北非、阿拉伯地区，他所拒绝的一切似乎正成为他想要获得的一切，“至于撒哈拉大沙漠，众所周知，正是隐藏在那片荒漠沙滩下的石油才是造成阿尔及利亚悲剧的真正原因……”但是法国记者鲁热里却问他：“这场悲剧也有您的份……据说，向阿尔及利亚的民族解放阵线供应的武器……”
小猫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但是那只小猫或者已经变成了老虎，1962年10月，在马蒂事件发生的前两天，在播放了马蒂节目之后，电视台领导在谈及马蒂的时候说，他似乎只想挑起反美论战，而小猫变成老虎时候，可能会重新获得汤盆里食物，也有可能那只小猫只是一只纸老虎，“那意大利的民主就会遭到损害。”马蒂的艾尼公司足迹在世界各地，员工达到160000人，而他自己则乘坐着150万的私人飞机从意大利到北非，从北非到撒哈拉沙漠，俯瞰那密密麻麻的输油管道，对于这个“凯撒之后最有权势的意大利人”，他在石油泵上建立起了一座座教堂，在卡利亚诺举行的开采仪式上，站在阳台上的马蒂仍像一个上帝，一个英雄，他受到了当地居民的热烈欢饮，掌声、鲜花围绕着他，而他在讲演中也一再强调：“必须发展西西里。我要衷心地感谢地方当局，他们事实上把一切，把人家没有利用的一切都让我们支配了。现在我们在加利亚诺也找到了石油和天然气。我的朋友们。你们这里我们什么也不拿，什么也不外运。这里找到的一切都属于西西里。石油和天然气都不外运，天然气留在西西里，它将为所有的工业，为所有的企业，为致力开发西西里的精神服务，为所有西西里人的事业服务。”
一切属于西西里，一切属于意大利，马蒂建立起了一个财富王国，在这个王国里，马蒂自己也变成了一个神话，他获得天然气的开采权，他收购机场，建造印度洋上巨大的浮游平台，他声称自己不做政治的傀儡，却总是陷入控制政府的丑闻里，甚至用金钱化解关于招妓的丑闻，在他来说，一个被称为“自我奋斗成才的人”，在风光的背后，在荣耀的另面，却也是虚伪，却也是孤独，石油可以导致政府垮台，甚至发生政变，所以马蒂需要把自己变成一个飞跃政府利益之上的“英雄”，他去除公司里的官僚主义，拒绝平奥捏倒闭之后以朋友之情提供帮助，铁面无私里塑造了一个公正的公众人物形象，但其实，马蒂在一生的辉煌里，也变成了一个争议人物，12年报纸杂志的攻击，私人飞机上发现的螺丝刀，以及在1962年飞往米兰期间机场出现的破坏事件，其实都让马蒂陷入到一种危险里，这或者也正是马蒂卷入利益博弈之后无法避免的危险，在这个江湖里，他其实已经很难找到自己，甚至在房间里一个人喝着苦闷的酒似乎也是一件遥远的事情。
1962年10月，当马蒂和机长、记者乘坐米兰的私人飞机最终变成那团火焰的时候，或者一生的荣耀和争议都变成了爆炸，变成了残骸，变成了死亡，而这样一种个体之死的悲剧，在谋杀的猜测中却再没有被解码的一天，警察和检察官的调查似乎都不了了之，目击者前后矛盾的说法似乎证明有人在操纵，而在事件发生8年之后的1970年，调查“马蒂事件”的记者查·冒罗的失踪更将这个事件推向了“猜测的迷宫”。对于马蒂来说，他的一生是崛起，是奋斗，是国家主义，是财富神话，是民粹，但也是悲剧，这悲剧，是建在“石油泵上的教堂”的坍塌，是“飞天的英雄”的坠落，是“凯撒以来最有权势意大利人”的死亡——石油创造了神话，也毁灭了神话，在那悲剧降临的夜晚，在看见月亮的那一刻，马蒂说：“我想在月亮上是不是也有石油。”微微一笑的背后是欲望，是征服，也是和飞翔无关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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