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20 《十字街头》：必然性失业和或然性爱情

当稚气、热情、淳朴到有点傻气的老赵踢掉自己和杨芝瑛被隔着的那块木板的时候，他们拥抱在了一起，爱情以一种破解“一板之隔”的方式降临到这两个无依无靠的青年身上，窗台上那两只始终不肯离去的鸽子像是他们爱情的一种象征，杨芝瑛满足地说：“在我的生命里头又有一个新的开始了。”这当然是收获的爱情，而老赵深情地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人是沉浸在甜蜜爱情中的他们，也是面临人生抉择的他们，只不过因为错失而最终拥抱在一起的爱情看起来充满了偶遇的味道，而人生选择的相同命运却以失业的方式毫无悬念地降临到他们身上，也就是说，在或然性的爱情到来的时候，必然性的失业更让他们无处可逃。

这是1937年的爱情，这是1937年的社会，“动乱的时代下万数青年的悲喜剧，恋爱问题——失恋；社会问题——失业。彷徨在十字街头，你会遇到失恋，你会遇到失业，你会苦闷苦笑，你该同情他们……”这是片头1分04秒的电影预告，作为一部“新的题材，新的演员，明星公司新出品”的电影，预告中设置了一个充满悲喜味的时代背景，失恋和失业，成为困扰万数青年的两大社会问题，而在100分钟的影像展示中，尽管有懦弱想要自杀的小徐发出的“金钱、爱人、名誉跟地位，这一切我们无法领悟到”的感慨，尽管有杨芝瑛曾经爱上结过婚的男人的苦恋故事，但是这样的失恋是泛化的，甚至是空洞的，所以将失恋和失业对等起来，明显是一种预告中的放大效应，而在这彷徨于十字街头的故事，更多是一份擦肩而过的爱情最终降临在“一板之隔”的青年男女身上，所以是惊喜，是满足，是幸福，是生命的新开始。

	导演: 沈西苓 编剧: 沈西苓 主演: 赵丹/白杨 / 沙蒙 / 吴茵 / 吕班 / 钱千里 / 伊明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37-04-15(中国) 片长: 110分钟 又名: Crossroads

这场爱情自始至终充满着戏剧性，它发生在两间出租房内，前楼和后楼，只不过隔着薄薄的木板，隔着可以窥见的小洞。一个是大学刚毕业的男孩，一个是来上海做工的女孩，他们心中自然有着对于爱情的向往，而这样的向往在“一板之隔”的世界里上演的是一出奇遇记。老赵晾衣服的竹竿伸到了杨芝瑛的屋里，衣服上的水滴滴到了杨芝瑛的床上，于是在姚大姐的“合谋”下，那些竹竿和衣服被胡乱地扔了回去，姚大姐为了钉给杨芝瑛挂衣服的钉子，又将老赵挂在木板上四个人的毕业照震落了。回到家的老赵见此情景，以为是房东太太干的事，骂她可恶，“像《罪与罚》里的老太婆一样可恶。”自然又把钉子敲了回去，而这样一来，杨芝瑛和姚大姐又进行了反击，还骂他是猪。矛盾一步步升级，但是两个人从未见过面，他们都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构筑了一个陌生的“他者”，一个骂是猪猡，一个骂是恶女人，然后是脏衣服、垃圾，以及恶作剧的蛤蟆都成为泄愤的工具。

老赵找到了一份在大江报馆做校对的工作，杨芝瑛的工作是在纺织厂里，一个是晚上上班天亮回家，一个是白天上班天黑回家，“一板之隔”的交错也延伸到了每天的作息时间，老赵乘坐电车回到出租房的时候，杨芝瑛恰好坐上了同一班电车，所以白天和黑夜，上车和下车，也成为他们爱情的那一块木板，只是在车上擦肩而过的经历中，他们倒是产生了一种暧昧。第一次相遇的时候，老赵遗忘了在车上的那张报纸，是杨芝瑛将它递给了老赵，而在不断地相遇中，老赵心中有了微妙的变化，在杨芝瑛车票被风吹走的时候，老赵也主动下车将车票重新又拿给了杨芝瑛，两个人相视而笑，渐生情愫。

而其实，在杨芝瑛在出租房里的臆想中，已经打开了心中对于爱情的某种想象。她是一个对爱情充满想象的人，而且似乎单纯到很容易接受在自己面前的新感情。当初搬到房子里的时候，她随身带着一个男人的照片，“这是一个新的开始。”她在日记上写道，而这个男人似乎已经结婚，也似乎不知道杨芝瑛的这份单相思，所以她用日记的方式抒发着自己的爱。而在一板之隔的新生活里，她看到了老赵挂在墙上的几张照片，也独独对于标写着“失业NO.B”的老赵情有独钟，戴着毕业帽的老赵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学生，对于杨芝瑛来说，又打开了自己的一扇心门，甚至对于老赵桌子上的那个有点像老赵的布偶充满了兴趣，将它用竹竿挑过来，与自己的女生布娃娃放在一起，接着陷入了某种想象中。在如古典戏剧一样的舞台上，荡着秋千的自己就看见了向自己微笑的老赵，偏偏风情，满目含笑，然后是相拥，然后是接吻。杨芝瑛在破败脏乱的出租房里，完成了爱情的重新想象和定义。

《十字街头》电影海报

而老赵在与杨芝瑛电车上的不断相遇中，也萌生了某种爱恋，在一次采访纺织厂的题材搜集中，老赵和老唐看见一个地痞流氓调戏杨芝瑛，他们英雄救美，让杨芝瑛更胜了好感。熟悉的面容，衬衫上像一只猪的墨迹，杨芝瑛似乎认出了眼前这位记者就是住在隔壁不断搞恶作剧的租客，而老唐却撒谎说老赵是报馆总编辑，还在礼班路拥有自己的洋房，让杨芝瑛禁不住发出笑来。为了更好与杨芝瑛接触，老赵以采访为名，邀约了杨芝瑛。于是晚上公园之约让他们慢慢打开了爱情的心扉。圆月，垂柳，小池，早来的老赵竟然在对杨芝瑛的幻想中，差点掉下河去，这样一个纯朴到有点傻气的男人让杨芝瑛又增加了一份好感。而享受到了爱情滋润的老赵也唱着那首《春天里》回到了自己的出租房：“春天里来百花香郎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和暖的太阳在天空照照到了我的破衣裳，朗里格朗格朗里格朗穿过了大街走小巷，为了吃来为了穿昼夜都要忙 ，朗里格朗朗里格朗没有钱也得吃碗饭，也得住间房哪怕老板娘作那怪模样……”春天里弥漫着爱情的味道，春天里“遇到一个好姑娘”。而在一板之隔的杨芝瑛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清晰，她在犹豫之后，终于敲响了老赵的门。

这是意外的爱情，这是一板之隔的爱情，对于老赵来说，杨芝瑛的突然到来除了一份惊喜，更多是对于曾经恶作剧的不安，甚至是无地自容，但终究两个人在如那处想象中的古典戏剧一样拥抱在了一起，原来爱情只是一墙之隔，原来爱情是近距离的惊喜，而当他踢掉那块门板，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爱情终于迎来了相聚的一刻。

从曾经相互为敌的攻击和谩骂，到白天与黑夜、车上与车下的交错，再到最后的冰释与相拥，这爱情是喜悦的爱情，这爱情也是或然的爱情，而在这喜悦、或然的爱情之外，则是在十字街头的彷徨，则是失业的社会问题，则是悲苦与无奈。“你会苦闷苦笑”的电影预告之后，就是那昏暗路灯下的迷惘者，看着江上的轮船，看着手中的毕业证书，小徐是这个“万数青年”的缩影，他选择的是自尽，是生命在彷徨中的决绝。尽管老赵将他从生命的边缘解救回来，让他鼓起生活的勇气，对他说：“我们有一个未完成的使命，不能将生命抛弃。”但是陷于迷惘和消沉的小徐看见的依然是灰色的生活，是毫无希望的现实。“我活着像一个方式，国家、民族，我在他们一点好处也没有，现在连自己也顾不得自己了。”他觉得自己像影子一样，没有金钱，没有爱情，也没有名誉和地位，而梦中的老母亲却是枯瘦如骷髅，他无奈地问自己：“我能给她什么？”

这是一个个体的悲叹，虽然他暂时放弃了自杀，回到了老家，但是最后老赵还是从报纸上得知他依然选择抛弃生命。与小徐对于生命抛弃的极端做法不一样，四个大学生各自有着不同的命运抉择，刘大哥为挽救民族危亡尽自己的力量，参加了抗战，而阿唐则用快乐的生活方式寻找生存的夹缝，他为商店布置橱窗获得微薄的收入，而老赵则是积极寻找工作，不久便获得了在大江报馆做校对的机会。老赵从最基层的工作干起，又将目光和笔触对准社会现实，他一方面晚上在报馆里做校对，另一方面则进工厂采访一线工人，写出了“工厂风景线》、《女工哀史》等新闻作品，直接揭露不公正的社会现实，给那些底层的民众一丝同情和安慰，正如刘大哥当初在老赵去报馆工作时说的那样：“恭喜你成为无冕皇帝，希望你做到三点：一是将来敢说敢做，不要欺骗民众；二是不要为官家说话；三是始终站在大众的地位，作为民众的喉舌。”而这是记者的职责，老赵也是这样要求自己，当报馆的同仁劝他不要这样卖力，写报道也不会有更多的钱，老赵说：“我有我的人生观，值得做的事情就要去做。”

在擦肩而过的爱情中，老赵奔波在社会的底层，看见了许多悲苦的故事，那些每天出版的报纸上不仅刊载着许多像小徐一样毁灭人生的故事，也有老赵采访报道的那些社会悲苦新闻。而当老赵奔走呼告的时候，他也收获了爱情，但是这种爱情的幸福无法阻挡必然发生的苦闷生活，杨芝瑛和乔大姐工作的工厂关闭了，他们失业了。有了爱情的杨芝瑛刚刚开始新的生活，却又遭受了这样的打击，而在心里的矛盾中，她毅然选择了不依靠老赵而独自面对生活，“我不能妨碍你，同时我也不愿看轻我自己。”这是她离开老时的留言，那时，老赵买了鲜花和水果，正希望享受爱情的快乐。这是生活的打击，而对于自己的生存，也遭遇了必然的失业，那封信里装着老赵辛苦赚来的薪水，但是薪水之外，还有一张辞退的纸条，刚刚拿到薪水的兴奋瞬间被无情的现实浇灭，老赵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工作，那些最真切呼喊的报道，那些凝聚着汗水的付出，以及颠倒白天黑夜的奋斗，最终换来的也还是失业的无奈。

这是必然的失业，这是彷徨的十字街头，所以在或然而至的爱情面前，失业变成了无法逃脱的命运安排，在老赵几乎疯狂的挣扎中，阿唐问他杨芝瑛怎么办，而老赵的回答是：“自己生活都顾不上，还谈什么恋爱啊！”直接将这样一种男欢女爱的或然爱情当成了点缀，似乎也从此预告了自己的成长——冲破个人的象牙塔，直接面对动乱的时代，面对悲苦的人生，而当在码头再次遇见杨芝瑛、乔大姐之后，四个人手拉着手，团结一致，斗志昂扬地走向社会，“失业不止一次，饿饭也不是第一次了。”对于他们来说，失业的打击已经转变为奋起的力量，转变为活下去的勇气，转变为寻找新生活的希望，而在四个人相歇而行的步伐里，那喜悦的爱情也仿佛躲到了后面，隐没在充满着激情、希望的抗击大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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