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0 《性书大亨》:飞越疯人院的自由与爱
“我们赢了。”这是上诉到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那起编号为86-1278诽谤案的最终结果,当律师Alan打来的电话中将这一结果称作“好消息”的时候,拉里弗林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我们赢了”是对于言论自由的捍卫,是对于公民权利的争取,可是在这胜利的背后,对于坐在轮椅上的拉里弗林,对于躺在空空的床上的拉里弗林,对于独守空荡荡屋子的拉里弗林来说,却是一种心酸的命运,墙上的播放机里是妻子Althea的笑声和曼妙的身材,“我们赢了,宝贝,为我脱了。”一个关于自由好消息可以分享,但是那一份爱却在爱人香消玉殒中变成了孤寂,眼见妻子的裸体就像是拉里弗林生命中的一个象征,看上去像是色情的表演,却是褪去了一切的遮蔽,一切的虚伪,以身体展现的不是邪恶,不是丑陋,是纯真的爱,是抵达内心的爱,只是这一份爱再也无法回到身边,再也无法坚守。
对于拉里弗林来说,一生的荣辱,一生的起伏,无非是在阐述两个主题:自由与爱,前者和公民权利有关,后者和私人生活有关,前者是在法庭里争取,后者在房间里命名。那一份色情杂志,那一种疯狂生活,以及那一些粗口的言论,或者都是在传统规则之外的传奇,但是却以个体的挣扎甚至牺牲,却完成了伟大的意义,在1987年联邦最高法院审理案件的时候,拉里弗林说的那句话是:“如果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像我这样的人,我相信它能保护所有人,因为我是最下贱最人渣的垃圾。”把自己定义为“最下贱最人渣”的垃圾,仅仅是道德意义的自我贬低,但是在法律意义上,在公民权利上,他却成为一个斗士,一个追求自由的斗士,而当一个垃圾式的瘸子都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那么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具有了一种典范和启示意义,就如律师Alan最后解读的那样:“第一修正案的中心思想,是认识到言论自由的重要性。言论自由不仅是个体自由的一方面,总的来说,还是追求真理,以及维护社会活力的必要方式。”
| 导演: 米洛斯·福尔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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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志上有下流无耻的姿势,有淫荡罪恶的图片,这是检察官对他的起诉,但是拉里弗林和律师Alan的辩护却是:这是一个自由、民主的国家,“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看。”也就是说,出版《色情刻》这一份刊物是我们的权利,而选择看或者不看是你的权利,权利意味着你可以想买就买,可以想扔就扔。拉里弗林的观点是:“如果我们对于那些某些人认为是淫秽的东西竖起了一堵墙,那么各种各样我们所不希望的墙就也可能被竖起,到那时, 我们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了,而那肯定不是我们所要的自由。”而最后以胜利者举行的演讲中,拉里弗林更是进一步指出,上帝创造了女人,你怎么能够抵抗上帝?性本来就是合法的,遮蔽、抹杀甚至闭口不谈性,却正是另一种恐怖。“为什么人们把死于谋杀的尸体拍摄了登上杂志就叫新闻,而把裸体女郎拍摄了登上杂志就应该被禁止?”所以从这个逻辑出发,拉里弗林定义了“肮脏”:“真正的肮脏是让我们下一代觉得性是邪恶、丑陋和肮脏的,而反过来打着人道的旗号,从事恐怖事件。”在他看来,性不应该被贴上标签,而真正肮脏的是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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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书大亨》电影海报 |
性回归人的基本欲望,是给人以愉悦的存在,甚至它在宗教意义上是给人的一种福音,在和总统妹妹的“合作”中,拉里弗林甚至以上帝的名义给性以合理合情的身份,“性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我们在性中能够看见上帝显灵。”所以拉里弗林受洗变成了基督徒,所以公司的墙上开始竖立起十字架,所以他在庭审上为性辩护;“性是自然,性是圣洁。”而在最高法院上诉的所谓诽谤案,拉里弗林的逻辑依然是公民权利,依然是言论自由。他们在《好色客》杂志上将最受欢迎的宗教领袖法威尔和一款酒品广告联系起来,并且声称他和母亲在厕所里乱伦。在法威尔看来,这无疑是一种亵渎,是一种诽谤,所以他提出了起诉,控告他们诽谤和蓄意精神损害,提出了4千万的赔偿。这个案子在地方法院胜诉,但是拉里弗林却在律师Alan的努力下一路上诉到最高法院,而在法庭上,律师陈述的理由是,第一修正案保护的是公民的言论自由,对于像法威尔一样的公众人物,公民有“适当诽谤”的权利,也就是说,当一份低俗的色情杂志,声称最受敬重的人在厕所里和自己的母亲乱伦,有理智的人是不会去相信的,大家无非是笑笑罢了,所以这样的“诽谤”是不会有什么真正诽谤的效果,它只是一份杂志的观点,属于“文学讽喻”的范畴,也就是说,它保护的是公民陈述自己观点的权利。
“观点就像屁眼一样,人人都有。”这是拉里弗林的看法,而这个看法就是阐述了人最基本的言论自由,一个个人也好,一份杂志也好,就是在第一修正案的保护下行使自己的权利。但是这个最后“我们赢了”的胜利者,却并非在法庭上成为一种自由的象征,在追求这样一种自由过程中,拉里弗却林付出了代价。除了外界道德人士对他们的指责和贬低,除了宗教人士对他们的攻击谩骂和攻击,还有那从暗处射来的无名子弹。那次庭审结束后,刚走出法庭大门的拉里弗林和律师Alan被冷枪打中,凶手桃之夭夭,而拉里弗林却因此下肢瘫痪,变成了一个“瘸子”,而这种身体的戕害是他在争取自身的权利和杂志的合法地位付出的代价,也正是身体的残缺在法威尔那里,变成了一种嘲讽:“这是万能的上帝对你的惩罚,你们是自食恶果。”
两颗子弹被射进身体,对于拉里弗林来说,那一场关于公民自由的斗争还在继续,但是在他被讽刺是“自食恶果”的道德谴责面前,那一场令他发疯的庭审也让他切实感受到了法律的不公平。他得到了一份官员走私毒品的录像带,然后交给警察,但是在法庭审理这起案件的时候,法官聚焦的重点不是非法勾当的官员是谁,而是这份真实的录像带是从哪里得到的。在法庭上,法官让他在上帝面前发誓所讲的言论都是真实的,但是气愤的拉里弗林却说,“我不发誓,我是无神论者。”当法官一遍又一遍询问他录像带从何而来,拉里弗林便大骂官员,法官以“藐视法庭”为由让他缴纳罚金,而拉里弗林针尖对麦芒,让那些俱乐部里的舞女提着大袋的塑料袋,将纸币倒在了法庭上,而他自己则把美国国旗作为内裤,穿上法庭,于是法官以“亵渎法律”为由,对他进行判决,如果要保释就要交五万保释金。
从事罪恶勾当的官员不被审查,枪杀自己的凶手4年了依然没有抓获,何来法律的尊严?何来公民的权利?所以,拉里弗林在这样的所谓“法律面前”,不断地进行反抗,而他反抗的方式就是亵渎,就是蔑视,就是疯狂,不允许他离开,他却坐上自己的专机;庭审时再次问到录像带从何而来,他却说是从一个日本武士那里拿来的;他穿着“Fuck this count”的T恤,他骂人,他向法官吐口水,扔橘子。他疯狂,他嘲讽,他愤怒,但是他对抗的结果是,被定性为藐视法庭、亵渎法律,他被封住嘴巴,甚至最后被关进疯人院,被判15个月监禁。
他是脱衣舞俱乐部的老板,他创办了《好色客》色情杂志,他是百万富翁,他是一个自负而疯狂的人,他可以随便解雇不合他意见的人,所以在那个情色王国里,他决定着一切,他行使着自己的自由,但是他却也是无助的,也是无力的,在所谓的法律面前,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弱者,所以从弱者的意义上将,他坚持不懈地争取自身的权力才显得可贵,那种自由不仅是要付出社会各界对他的谩骂和攻击,道德卫士对他的指责和围攻,而且对于他自己来说,却也要付出身体的代价,付出精神的戕害。
而实际上,在“疯子”拉里弗林内心深处,他需要的是一种依靠,一种归宿,一种爱。表面上的好色绝不是内心纯真的否定,当他见到俱乐部里出现的女孩Althea的时候,一开始或者仅仅是对于肉欲的满足,但是在Althea身上,他找到了一种真正伟大的爱。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女孩,一个被长时间亵渎的女孩,她需要的也是一种保护,一种关爱,在拉里弗林的世界里,所谓的爱就是共鸣,就是不伤害,就是保护彼此。所以在充满游戏意义的共浴中,当拉里弗林说:“你愿意嫁给我吗?”Althea起先是吃惊,“你开玩笑的吧。”但是拉里弗林一脸的认真,Althea也看见了他眼中的真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就是表明你爱我胜过爱其他的女人。”表面上放荡不羁,表面上淫乱不堪,但是内心的那个位置,一定是留给唯一的人。
Althea为他策划杂志,担任模特,在拉里弗林深陷困境的时候,她为他寻找律师,但是当子弹射进拉里弗林的身体,只是他下半身瘫痪的时候,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取消了他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的权利,“我像是在地狱。”是的,让拉里弗林体会到下地狱的感觉的不是道德的谴责,不是法律的无情,而是生理的缺陷,因为这意味着他不再有性生活,不可能生孩子,“我们的床很空了。”这是Althea开的一句玩笑,却心酸。生活在自己建造的色情帝国里,却失去了自己的下半身,对于拉里弗林来说,这像是一个巨大的反讽。但是妻子Althea却不离不弃陪着他,每天给他注射缓解疼痛的药物,度过一天又一天。而在长期对药物的依赖中,Althea染上了艾滋病,生命一天一天失去色彩。他爱着她,叫她“宝贝”,她爱着他,给他安慰,他们在色情世界里发现爱情,呵护爱情,一个童年在淫荡的修女折磨下的神经质女孩,一个被社会的不公正取消了生理需求的男人,他们仿佛被上帝抛弃,但是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看见了那可贵的爱,“艾滋吸毒女+瘸子”的组合被外人嘲笑,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一种真正的爱。
病入膏肓的Althea在那一次洗澡的时候,再也没有醒来,水溢出了浴室,拉里弗林坐着轮椅疯狂地推开门,看见的是一个裸体的妻子,他呼叫,他拥抱,却再也听不到她说“我爱你”,在干净的水里,裸体的Althea却像一个纯洁的天使,以身体回归身体。而对妻子的爱,拉里弗林也一直深藏在内心深处,当最高法院宣判之前,面对记者,他说到一生最遗憾的事,就是妻子的逝世,而当他听到Alan说出那个好消息的时候,他对着录像机里跳舞的Althea说:“我们赢了,宝贝,为我脱了。”身体再一次回归,爱再一次缅怀,是最动情的一瞬。
争取自由,收获爱,对于拉里弗林来说,在人生的这两大主题里,他都是一个斗士,一个胜利者,不管是好色的言行,还是色情的杂志,不管是肉体的伤痛,还是精神的戕害,唯有自由和爱才能拯救,而拉里弗林曲折却传奇的人生,唯有Althea才能做出注解:“我有一个勇于追求自由的丈夫,我从来不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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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1453或1525年,江湖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