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20《乐团指挥》:嫉妒的反面是自由
第五交响曲响起,玛尔塔从车子的天窗里探出头,仰望美国城市的高楼,她的脸上露出狂喜;命运交响曲响起,亚当看着玛尔塔离他而去,在安杰伊·瓦伊达的镜头里,他的面容渐渐模糊。带着狂喜的表情,渐渐模糊的面容,两张脸在电影开始和结束构成了“命运交响曲”,它是冲突和斗争,它是胜利和喜悦,它在排山倒海中消灭了嫉妒,它在命运的决战中迎来了辉煌——自始至终以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为背景音乐,瓦伊达强调的是怎样一种命运的决战?“乐团指挥”的片名后面谁是指挥者谁被指挥?
必定和音乐有关,玛尔塔在纽约的科希丘什科基金会里,聆听了著名指挥家拉索斯基的音乐演奏会,大受震撼的她决定回到华沙“从头开始”;玛尔塔是小提琴手,丈夫亚当则是波兰一个乐团的指挥,“从头开始”意味着重新组建乐团;玛尔塔认识了拉索斯基,拉索斯基曾经从波兰来到美国,而现在他决定在五十年后回到波兰,他参与了玛尔塔所在乐团的指挥……从美国到纽约,从拉索斯基到亚当,玛尔塔在两者之间,她所要寻找的是和音乐有关的一切,但是在这中间,她又面临着两个人对音乐的不同理解,而这种相异性不仅仅在音乐里,也演变成了对爱的怀疑,交流的障碍,甚至是一种嫉妒。
玛尔塔从纽约写信给亚当,说起了遇见拉索斯基的经过,她在信里说起的一个重点是:拉索斯基曾经和自己的母亲安娜谈过恋爱。这并不只是玛尔塔和拉索斯基拉近距离的的缘由,从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和这个隐秘的线索有关。拉索斯基拒绝了巴黎的演出,在玛尔塔回来之后也来到了波兰,并且找到了玛尔塔,还在亚当的乐团里开始了指挥。他是一个“伟大的天才”,他是世界最著名的指挥家,当他代替亚当上台指挥,在第五交响曲的音乐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命运敲响大门时的“伟大与庄严”,他也让乐团的成员找到了自信,他告诉他们,“你们要依靠自己,而这一切依赖我们对音乐的热爱。”
对音乐必须要有爱,爱音乐的人永远是自由的,所以爱和自由成为拉索斯基对音乐之美的理解,当命运敲响了大门,在爱和自由中走向的是胜利,就像命运交响曲一样。但是对于亚当来说,爱和自由反而成为了对他的束缚,他深深感受到了失去的压力,于是,在第五交响曲的背景音响起的时候,他内心涌现的却是嫉妒:对爱的嫉妒,对音乐的嫉妒,对自由的嫉妒。从玛尔塔从纽约写信给他,亚当的这种情绪就开始慢慢酝酿;玛尔塔时隔三个月回到了波兰,在和她久别重逢的亲热之后,亚当显得有些不高兴,他说这段时间自己一直不顺;在指挥的时候,他对乐队的演奏总是不满意,一遍一遍重来,而拉索斯基到来之后,现场气氛却变得和谐,拉索斯基对每个人都满意,尽管亚当说拉索斯基是“伟大的天才”,但是坐于一旁的他显得十分落魄;在拉索斯基指挥的时候,拉小提琴的玛尔塔和拉索斯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亚当捕捉到了他们的交流;夫妻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在排演完成之后两个人回来,各自脱去了衣服,但是也爆发了争论,两个人又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回去;晚上两个人睡在一起,亚当又起身然后睡在了女儿的窗边,玛尔塔也离开床睡在亚当身边,亚当又起身离开她……
导演: 安杰伊·瓦伊达 |
从音乐到家庭,亚当和玛尔塔的隔阂越来越大,在得知乐团要对华沙爱乐乐团接管,亚当的事业也遇到了挫折,再加上和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亚当骂他们只是业余水平,他折断了指挥棒,扔掉了手套,气愤地离去,当玛尔塔回到家,看到的是对着照片在指挥的亚当,他喝了酒,醉倒在房间里,玛尔塔问了他一句:“你这是嫉妒吗?”在乡村音乐会失败之后,玛尔塔和亚当寻找拉索斯基,他们在街头发现和等票的观众坐在一起的拉索斯基,他已经安然死去,而玛尔塔最终还是决定离开亚当,在离开之前,玛尔塔将亚当的情绪变化归结为嫉妒,“你嫉妒音乐,因为爱音乐的人是自由的,你得不到自由,对你来说,音乐不是终点,而是一种工具,为了地位、权力、名誉……”在亚当麻木的表情里,玛尔塔最后说了一句:“换个职业吧。换个能让你的仇恨发光发热的职业……”开门而去,黑暗的房间里只留下亚当那张渐渐模糊的面孔。
亚当认为乐队的人技术不是最好的,当华沙爱乐乐团要接管乐队,他愤怒的背后是一种嫉妒;在指挥时,台上的他和台下的他建立的是一种对立关系,他似乎对谁都不满意,他对排练总是挑刺,而拉索斯基指挥时他和台下建立的是对话关系,就像玛尔塔所说,他让每个人都进入到体验状态中;拉索斯基阐述了对音乐的爱,而这种爱也超越了音乐本身,亚当在整个过程中所渴望的就是得到承认,就是将音乐当成是自己成功的标志……所有种种,都是在奏响现实中的命运交响曲,玛尔塔认为他在嫉妒中生活,在嫉妒中工作,在嫉妒中从事音乐,所以嫉妒束缚住了他,嫉妒而没有自由,甚至他在醉酒中失去了自我,在隔阂中失去了爱情。
《乐团指挥》电影海报
亚当的嫉妒自然是瓦伊达在电影中所批判的,他在嫉妒的反面找寻自由,找寻爱,而自由和爱都不会让音乐走向终点,就像在亚当模糊的面孔里,玛尔塔离他而去在命运交响曲奏出最高音的时候走向属于自己的自由。但是瓦伊达所阐述的自由却变成了一种“泛自由”,甚至音乐只是一种表象。玛尔塔在纽约去见拉索斯基,除了音乐会本身的魅力之外,最重要的是拉索斯基的特殊身份:他曾经和母亲谈过恋爱,而拉索斯基在看见了不要签名的玛尔塔之后,说起了波兰有一个苏库尔斯基,玛尔塔告诉他,苏库尔斯基就是母亲安娜,在相互确认了身份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发生变化,拉索斯基在时隔五十年后重回波兰,他的这一举动引起了争议:为什么当初他要离开祖国?为什么现在又要回来?在这种质疑声中,拉索斯基完全不予理睬,他回来之后对玛尔塔说出了秘密:“我回来就是为了看你……”
回到波兰不是为了音乐,是为了看玛尔塔,而看玛尔塔就是为了怀念曾经的那段爱情,当初离开是一种自由,现在回来也是一种自由,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拉索斯基的离开和回来都是在阐述自由,但是自由的背后却是私人性的爱,玛尔塔总是去找他,拉索斯基和玛尔塔交流的眼神,或者亚当的嫉妒倒变成了一种正常。但是,拉索斯基是把玛尔塔看成了她母亲的影子,爱也成为了一种投射,他对玛尔塔说起自己的眼睛不好,有一段时间眼前灰蒙蒙的,几乎看不见东西,在这种虚空的状态中,却听到一个声音穿过寂静而来,“那不是音乐,那时爱,你母亲说过:音乐即爱。”不是音乐变成爱,是爱成为了音乐,穿过虚空,看见一切,这种感悟也许只属于拉索斯基,而玛尔塔对拉索斯基说:“亚当永远不会明白的。”
音乐和爱,这是拉索斯基埋葬在内心的秘密,也是玛尔塔理解自由的前提,但是拉索斯基和安娜之间的那段故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的爱为什么没能让他们在一起?这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玛尔塔的父亲。玛尔塔在纽约聆听了拉索斯基指挥的音乐会后说:“从拉索斯基身上看到了父亲逛到海滨大道喝咖啡、向他的朋友们弯腰致意的情景。”玛尔塔曾向亚当说起了母亲和拉索斯基的一段情缘,然后说了一句:“他爱过母亲,他向她提出了父亲……”而在最后当玛尔塔和亚当产生了矛盾,父亲问她是不是会离开亚当,“因为我那时像他一样自以为是……”拉索斯基、安娜和玛尔塔的父亲,他们三个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那种爱和自由是不是也被嫉妒所包围?瓦伊达没有说明,他隐藏了故事最主要的部分,其实也隐藏了爱和自由,而当这一切都投射到了玛尔塔和亚当的现实里,自由和爱反而变成了空泛的词。
也许那些都叫命运,也许那时都是束缚,从过去到现在,从埋没到发现,其实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很多人都已经改变,面容模糊了,可能自由和爱都只是被演奏的音符,零散地飘荡在波兰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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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论电影的“面具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