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05 《太太万岁》：乱世中的谎言

没有战火纷飞的现实，没有国难当头的困境，也没有民不聊生的痛苦，只有上海弄堂、婚姻故事，和几个普通女人，1947年张爱玲和桑弧似乎故意要隐去那透不过气的时代大背景，那可歌可泣的身世传奇，只许着一个狭小的尴尬空间，婚姻，爱情，在平淡生活也只有分分合合的矛盾，而化解矛盾似乎也只是靠着那没完没了的谎言——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谎，都在用一种“别样”的叙事来编织自己的生活。

对于陈思珍来说，婚姻是家庭生活中的唯一，在这个并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她似乎一定要让人觉得她是能干的主妇，她是父母的女儿，是丈夫的妻子，是唐家的少奶奶，也是受到那个“姨太太”威胁的原配，所以从家庭的点滴，她都希望用最适当的方式和态度处理人际关系，出去的时候，她穿上“雨衣肩胛”的春大衣，“手挽玻璃皮包，粉白脂红地笑着，替丈夫吹嘘，替娘家人撑场面，替不及格的小孩遮盖……”而在家里，她想要婆婆说她是好媳妇，丈夫赞她是好妻子，小姑夸她是好嫂子，女佣也称她是好当家。

但是这样的理想主义总是会遇到矛盾，甚至是冲突，而谎言成为陈思珍维系日常生活的最有效方法。佣人张妈在老太太生日那天不小心打碎了碗，为了不让老太太发现，身为少奶奶的陈思珍极力遮掩这破碗，用报纸盖上，或者放在沙发垫子底下，而这样的打圆场终究要被发现，而陈思珍也极力替佣人说话。而佣人似乎比她更理直气壮，“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个人，现在什么都涨价了，只有我们佣人没有涨价。”她甚至在老太太面前说“这事我也不干了”，以辞职作为威胁。与老太太骂她“贱骨头”不同，陈思珍倒是暗暗给张妈加钱，只希望她安心在家里做事。

	导演: 桑弧 编剧: 张爱玲 主演: 蒋天流 / 石挥 / 上官云珠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47-12-01 片长: 107分钟 又名: Tai tai wan sui

打圆场，当然是为了调和矛盾，而调和矛盾却在双方的隐秘处，这种不公开的处理方式对于陈思珍来说，就是善意的谎言，对于她来说，生活的原则就是“一切为丈夫服务”。当丈夫唐志远想要办一个做出口生意的企业公司时，因为没有钱想到岳父那里去借，但是岳父似乎看不起他，听说要办企业公司，便质问他：“你有金条吗？你有美金吗？”而自己手上却有“很多款子放不出去”。为了调和矛盾，让丈夫计划能够实现，陈思珍向父亲介绍丈夫的计划，而谎言又称为她“成功”的一个法宝，她以老太太将家里藏有18根金条的钥匙交给她为由，让父亲借钱。财迷心窍的父亲自然二话不说，答应借钱给女婿，并极力赞扬那个计划“挺有前途”。

但是在陈思珍“一切为丈夫服务”的好心，并没有让唐志远珍惜婚姻生活。在和周老板去往香港“考察”之后，唐志远认识了情人施咪咪，在那个苦命的故事面前，唐志远过上了有“姨太太”的生活。和陈思珍善意的谎言不同，不管是施咪咪还是唐志远，却以一种欺骗的方式过着隐秘的两人世界。“看苦戏的电影，我就会想起我的遭遇，握有不幸的身世，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可讲给别人，因为我是第一次讲给人听。”这是施咪咪讲故事的方式，只是这开场之后不是楚楚动人的表情，而是一脸的媚笑。而唐志远在施咪咪的纠缠下，当然也用欺骗的方式瞒着这一段婚外情，推说公司业务太忙，也冷淡了和陈思珍的感情生活。

在这个家里，陈思珍似乎没有过多的自我愿望，她只想和丈夫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只想要那一枚别针和一台无线电，仅此而已，但是这些自我愿望却在唐志远的欺骗中变成了某种奢望，甚至被施咪咪占为己有。唐志远陪施咪咪去看了电影，又把别针和无线电送给她，对于他来说，这是另一种生活，在家庭之外，在婚姻之外。而陈思珍却在自己的谎言和丈夫的欺骗编织的生活中默默吞下了泪水。“太太再漂亮，也没有外边的好。”这是唐志远的婚恋观，他对施咪咪说，我要和你结婚，和她离婚。在这种步步紧逼的破败婚姻面前，陈思珍却一味退让，除了泪水独自吞咽，她也希望不要在家人面前说破，从而期待丈夫能回心转意。

但是这种一厢情愿的处理方式却让陈思珍和唐志远的婚姻越来越难以收拾。唐志远的公司因为副经理卷款逃跑而倒闭，欠债满身的唐志远走投无路，陈思珍的父亲为了讨回当初借给唐志远的钱，上门来讨，而在父亲和老太太的对话、争吵中，才发现陈思珍隐藏着的那些秘密，给张妈开小灶，告诉的父亲18条金条的保险柜，这种种谎言让陈思珍处在一种讨伐的境地，老太太骂她骗子，还为儿子在外面养姨太太归结为陈思珍“肚子不争气”，而唐志远也把自己的罪责一概否定，“就是因为你父亲的倒霉钱，我的公司才倒闭。”并且直接向陈思珍提出要离婚。

《太太万岁》电影海报

而对于唐志远来说，那苦楚故事里的施咪咪才是一个十足的骗子，她就是靠那个身世的骗局、假怀孕的借口向男人勒索，而上门的“哥哥”其实自己真实的丈夫。“至少两万万”的勒索费更让唐志远走投无路，虽然看清了施咪咪的那个天大骗局，但是唐志远却无能为力，只好叫陈思珍帮他一把，并且许诺：“你替我去一趟，以后我什么事都答应你。”而在这几乎丧失了道德的境地，陈思珍还答应为丈夫处理这件事，只不过这次“服务”却像是陈思珍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这是我最后帮你，将来就没有机会了。”最后一次，意味着两个人的婚姻走向了终点，意味着“一切为丈夫服务”的谎言生活将划上句号。

最后一次编织谎言，却显示了陈思珍作为女人的干练、大胆和机智，她识破了施咪咪欺骗丈夫的把戏，识破了假怀孕骗取钱财的勾当，“老太太叫我接你回家去吃苦。”陈思珍的这句话，让施咪咪从主动进攻变为了防守，“我才不会跟你们吃苦，我没有那么贱。”施咪咪最后那一声“你给我滚”，使陈思珍让丈夫简单地摆脱了施咪咪的纠缠，摆脱了这骗局。而等完成了这次还击，陈思珍似乎已经从善意谎言的自我欺骗中走出来，她直面唐志远说：“我要跟你离婚。”过去的一切，她只想做一个能干的妻子，在家庭生活里做一个处处讨人好的女人，但是在老太太的辱骂，在丈夫的欺骗中，她最终看见的是一个没有别针，没有无线电，没人陪看电影的可怜女人，“谁知越是想要好，越是弄不好。”这就是家庭生活中的一个怪圈，而陈思珍这次似乎要做回自己：“从此我不说谎了，也不做你太太了！”态度坚决，“明天去协议离婚”成为她和丈夫唐志远最终的决定，成为她谎言生活的终点。

这决定，对于一味以泪水和忍让为选择的陈思珍来说，显得有点悲壮，或者看起来更像是一种妇女生活的“传奇”片段，“中国观众最难应付的一点并不是低级趣味或是理解力差，而是他们太习惯于传奇。不幸，《太太万岁》里的太太没有一个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身世。她的事迹平淡得像木头的心里涟漪的花纹。无论怎样想方设法给添出戏来，恐怕也仍旧难于弥补这缺陷。”这是张爱玲在题记中道出的感慨，陈思珍的抉择是一种对于自身生活的大胆突破，但是这传奇却也只是一种尴尬，在这个上海一条弄堂的现实里，似乎人人独有谎言式的生活。施咪咪和唐志远自是设计了不同的骗局，而更多的人是用善意的谎言来圆满生活的尴尬和矛盾。

陈思珍的弟弟陈思瑞从台湾回来，忘了带礼物，后来去看望姐姐，顺便给老太太过生日，他只好去商店买菠萝蜜，也骗说是从台湾带来的，恰好被唐志远的妹妹志琴看到，而这谎言也没有被揭露，倒是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爱恋。陈思珍的父亲对唐志远说那个计划“挺有前途”，当然是奔着女儿所说的那18根金条，在得知女婿过着有姨太太的生活，父亲说要去教训他，没想到却被施咪咪的好友所诱惑，乖乖地和女婿一样，显出花心的本色，却还装模作样地打电话给陈思珍，好好教训了一番，而私底下却对女婿说：“要在外面玩乐，在太太面前要敷衍敷衍。”

当然，这诸多的谎言编织的生活到底不能有可歌可泣的“传奇”？这弄堂里喜怒哀乐的生活也并非是要找什么觉醒的主题，甚至这婚姻，这爱情，在谎言中被识破，也只是一种可以化解的尴尬。唐志远在“离婚”的决定面前，忽然醒悟过来，至少在他的生活中，这太太还是干练、善良的，所以他主动到施咪咪那里要回了那枚别针，这是陈思珍最想要的东西，也是她自我愿望的一个体现。当唐志远带着受伤的脸，将别针给陈思珍的时候，离婚倒成了一个笑话，陈思珍马上找来红药水，心疼地说，为了别针差点连名都搭上去了，而在唐志远那句“这世上只有你一人对我好，我没有以后，没有你我真的不想活了。”的感动下，婚，自然不会再离了，甚至在唐志远执意要签字的时候，陈思珍最后道出了“我不离婚了”的想法，转危为安、破涕为笑，就像这婚姻一样，充满着嬉笑的转机。而那个唐志远称为“堕落”的香山咖啡馆，一方面见证了婚姻破镜重圆的故事，另一方面却是施咪咪那个骗局新的开始：“看苦戏的电影，我就会想起我的遭遇，握有不幸的身世，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可讲给别人，因为我是第一次讲给人听。”

苦戏的电影，也是悲喜交集的传奇，是谎言和真情交织的故事，只是在这个张爱玲刻意忽略苦难大背景的“乱世偷欢”里，生活也只是一种上海弄堂里几个普通太太编织的善意谎言，“陈思珍用她的处世的技巧使她四周的人们生活圆滑化，使生命的逝去悄无声息，她运用那些手腕、心机，是否必需的?她这种做人的态度是否无可疵议呢?这当然还是个问题。在《太太万岁》里，我并没有把陈思珍这个人加以肯定或袒护之意，我只是提出有她这样的一个就是了”。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6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