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2-24《火》：如何“看见”黑暗
10分30秒的动画电影依然是抽象的、晦涩的，带着大卫·林奇一贯的梦幻色彩，进入林奇的这一剧场就是不断增生问题的过程：仿佛是一块大屏幕，它让最初的模糊变得清晰，是不是意味着电影开始了？在屏幕的抖动中，人类点燃了火而不是自然之火，这是脱离了野蛮阶段进化到了文明时期？泼墨一般的是孤独的树和简陋的房子？天上出现的一个破开的洞是太阳？当太阳演化成骷髅头和扭曲的身子的怪物，是一场灾变的发生？降落到地面，眼睛中长出了手，是对于大地的征服？眼睛自由漂浮，然后黑色的球纷纷扬扬掉落，是灾难的真正开始？火焰燃烧，却像两朵盛开的花，而此时的大屏被前景遮挡，前景中只有一个洞口“放映”着屏幕上的电影，这是再次强调这是一次观影过程？移动镜头，大屏再次出现，眼睛开始落泪，而黑色的双手盖住了眼睛，在落泪的世界里，舞者在大地上舞蹈，这是人类面对灾难的祈祷仪式？
问题不断产生，它和短片的叙事共通构成了完全不同的集合，最终的问题也许是林奇在表达着什么？太阳怪物、黑色双手、落泪之眼、仪式之舞，林奇宛如构建了一个不可通达的神话世界，而人必然是这个神话世界在大地上的存在，所以灾难也许是林奇想要阐述的议题，而这也指向了这部作品的上映时间。2020年5月，林奇在他个人天气播报的油管频道中公布了这部短片，据称这是他创作五年的作品，短片的配乐是林奇的老搭档马雷克·泽布罗夫斯基，他们在《内陆帝国》中也有合作，而动画则是和林奇合作过《双峰》的Noriko Miyakawa 制作的。对于这部短片，林奇依然称其为实验作品，“我不会向马雷克描述自己的意图，他需要完全靠对于画面的感知来编写配乐，所以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实验。”而马雷克也做出了评价，“在某些意义上我觉得这是一部非常忧郁的短片，并且带有十足的诗意。由于不想做得太直白，我试图在大卫已经完成的基础上进行更深层的表述。”
两个人对短片进行了评价，但都是介绍了合作的创作过程，对于短片的主题都没有涉及，这也是对于可能性的保留。从动画最终“面试”的时间上来看，2020年是疫情之年，林奇或许在这里也表达着人类在病疫面前的困境，太阳怪物和天灾有着一定的联系，落泪之眼是人类困境的具象化，而最后的祈祷仪式则是摆脱厄运的祝愿。这是对可能性的一重解读，而电影取名《火》，最后出现片名的时候除了“Fire”之外，括号里还有一个“Pożar”，这个“Pożar”是一个波兰语，将英语之火和波兰语之火并置在一起，林奇或许也只是在强调他和波兰裔作曲家马雷克的合作——仅此而已？那么其他与人合作的短片为什么没有这种置于括号的做法？它是不是还有特别的意义？
| 导演: 大卫·林奇 |
“Pożar”在波兰语中的意思就是“火”，但更强调“火灾”的意义，而且它指的是不受控制的燃烧过程，比如森林火灾、工业火灾，那么林奇在英语之外给这个波兰语加上了括号，不是单纯指向合作，也是对火的一种补充，甚至是强调：火灾就是一种人为制造的灾难，它不受控制，也可能最终吞噬人类。短片中的太阳怪物是火的源头，但是它却变成了一种灾害和灾难，熊熊燃烧的火成为火灾，成为人类只能依靠仪式来消除的灾难。如此，火就从文明之火变成了灾难之火，它再人类的文明进程就起到了一种逆向的作用，而这是不是林奇对人类文明发出的警告？
从野蛮到文明，从原始到现代，这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发展轴线，而“火”却走向了完全相反的过程，它让文明退回到野蛮状态，将现代变成了原始社会，身处疫情期间的林奇或许在表达着人类的“灾难”困境，火就是这一困境的具象呈现。而从这里似乎可以解读另一层面的意义，第一个镜头是人类点燃了火，让火开始燃烧，就像太阳一样照亮了人类的黑暗和愚昧，但是当火如太阳一样照亮黑暗，那么一个问题是：黑暗能被照亮吗？这视乎就是一个悖论：当火光照亮黑暗，黑暗其实被驱逐了，被消灭了，黑暗就不是黑暗而是光明，黑暗在没有火时才是真正的黑暗，没有火又如何让黑暗显现？也由此这个问题变成了关于电影的一种本体论疑问：当我们看电影时，我们看见的就是电影中的光影，但是我们如何才能真正“看见”黑暗？这就是火的悖论，看见黑暗时它一定不是黑暗，而黑暗真正存在是无法被看见的。
看见而看不见，看不见而存在，悖论构建了对立中的吊诡，而文明和野蛮、原始和现代、光明和黑暗、火和灾难就在这样的对立中取消了看见，当不被看见，也许林奇的那个“内陆帝国”才是避免陷入悖论的庇护所，它自生自灭、自由自在、自我指涉，孤独、封闭，是永远看不见的黑暗帝国。
《火》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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