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6 《一步之遥》：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一步之遥，片名的隐喻似乎充分体现在名字里，马走日和项飞田，生为满足遗老，却都取了一个充满中国象棋元素的汉化名字，这是一种与时势的妥协，却也是不同人生观和经历的体现和折射，比如同样一次行棋的机会，马永远比相少走一步，这少走一步便是上与下，荣与辱，生与死的差别，所谓一步之遥，是救人于危难之时和杀人于权术之间，是兄弟之交和恩将仇报，是爱情的双丰收和单身的龌龊调情，是大义凛然的赴死和趋炎附势的偷生。

为何莫逆之交会成为生死宿敌？马走日和项飞田，在大清覆亡之后，改名换姓，结伴南下闯荡上海滩，当然，两个男人的世界里还有自称完颜阿骨打孙女的完颜英，同样的出生，同样的血统，也同样面临着新生的抉择，在第三届花域总统的大决赛中，他们也是精彩搭档，将中国第一次直播变成了两个人的“相声秀”，只是这狂欢的背后是金钱的堆积，是“官二代”加上“富二代”的武七洗白了钱赢取面子的博弈，而从同样的舞台走下，马走日和项飞田也终于走上了一步之遥的命运归宿。拍卖自己的初嫁权并且裸捐的完颜英爱上了马走日，但是马走日似乎并不想在爱情的世界里享受，包下整个饭店，豪买无数套婚纱，甚至用手枪指着马走日的脑袋，完颜英以一种逼婚的方式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完颜英那个想着在结婚仪式上被说出和听到的“I do”，到了马走日那里却变成了指涉英国绅士拉屎的翻译。包括那难听的口哨声，幸福的爱情在马走日身上被完全解构。只是对于爱情，单一的拒绝或许是更大隐患的开始，马走日想逃避爱情和婚姻，为什么对于钟三儿与完颜英的约会心存妒忌？为什么会带着完颜英疯狂穿行于城市街道？又为什么在荒郊野外一起做起到月球的浪漫却荒诞的梦？

《一步之遥》电影海报

梦破碎，便是现实的破碎，便是人生的破碎，完颜英在车祸中死去了。马走日成了杀人嫌犯，这是人生的大转折，而莫逆之交的项飞田却在另一种人生里行走，他因为和武七一起用了武大帅用于建造“东点军校”和培养人才的经费开支，而被关在马厩里，套着嚼子，穿着马蹄，活生生就是一匹被人骑的马，所以等待他的命运是“被马办”，以及之后的“被法办”。幸亏遇到了前来寻求帮助的马走日，一套双手着地的操练让武大帅大为感动，也终于赦免了武七和项飞田。马走日成了项飞田的救命恩人，但是马走日杀人嫌犯的身份却让身为法租界底层警察的项飞田拥有了向上爬的机会，于是，莫逆之交加上救命之恩在利益面前变成了恩将仇报，变成了追捕马走日、枪毙马走日。

马走日被推到了性命攸关的境地，虽然他可以像个斗士那样转身离去了，还用了一个地下党员摆脱跟踪时常用的办法，扮成黄包车夫，但是少走一步的命运却再也无法摆脱。马走日成为杀人犯似乎成了家喻户晓的事，甚至也成为上海滩戏剧表演的题材，王天王在舞台上表演者一个人的《枪毙马走日》，用寒光凛凛的大刀向着完颜英的道具砍去，马走日的故事终日被曝光在剧场灯光的照耀下，万千观众的瞩目中。一步之遥酿成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走向。从此马走日流亡度日，从此马走日锒铛入狱，从此马走日Gone With The Bullets，而项飞田，却在追捕马走日的过程中平步青云，成为掌握最高司法权力的华人警督，但是在这不同的命运面前，谁来解救，谁来拯救？

一步之遥的片名寓意当然还在另一对名字里，武六和武七。六和七，是仅仅一步，却也是遥远，同有马大帅这样一个父亲，姐弟俩似乎也走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武七以官二代加上富二代的荣耀，面对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的意大利女孩，竟不惜动用父亲的庞大开支为求一个面子，而当马走日成为杀人嫌犯的时候，他也推波助澜要法办马走日，实际上，马走日的命运和武六根本没有瓜葛，其中没有爱情相关的争风吃醋，也没有利益相关的争权夺势，他为什么一心要置马走日于死地？马走日策划的花域总统大选，是用了武七偷出来的钱，而这钱洗白了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意大利女孩在他面前赔礼道歉，可是花域总统的桂冠既不是青卢，也不是白虎，而是赤裸裸捐出初嫁权的完颜英，钱一分也没有洗白，却让马走日获得了爱情，让完颜英获得了荣誉，而武七却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还被武大帅吊起来丧尽了掩面，所以对于马走日，武七不但不感恩，而且利用马走日杀人嫌犯的身份，落井下石，而作为权贵的代表，马走日作为潜规则的破坏者也必须死，这是武七的运行规则，其实也是武大帅、覃老师的博弈规则。在这个充满权势的家族里，所有的生活方式都充满了阴谋论，武大帅讨娶白俄小老婆是为了巴结外国势力，覃老师和40个男人上床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威望和家族的兴盛，所以在这样的潜规则之下，他们的生活就是战略战术，就是不容许真诚的爱情，当然，也把留样多年有着进步思想的武六排除在外。

武六当然是怀揣着某种梦想，她留过洋，接触了西方现代文明，所以她的人生追求着浪漫，追求着真诚，在花域总统决赛中，身为女性的她却不是狂热，不是在男性觊觎的目光中像完颜英一样摆弄着性感的大腿，而是安静坐于一侧，用自己的摄像机开始了成为中国的卢米埃尔的梦想，而她凝结心血的作品便是默片《枪毙马走日》，但是这电影世界里的人物跃然于现实生活之后，却也成为她心中的一种情愫，她爱上了破坏规则的马走日，这其实也是对权势家族的一种反叛，所以枪毙马走日最后变成了营救马走日。这是爱情的精神，这是感动的力量，为了一个马走日，中国军阀大帅和法租界展开了一次引渡，为了一个马走日，母女用枪和子弹疯狂对决，至上的爱情充满了浪漫主义，也充满了死亡的味道，这是叛逆，这是冒险，这也是难以跨越却无法逃避的“一步之遥”。

名字的一步之遥或许是一种象征，而在这个改编自历史上真实的民国奇案“阎瑞生案”的故事里，却也处处是情节上的一步之遥。马走日曾经在老佛爷身边，献计要把辫子剪了，这本是机智进步的决定，本是与时俱进的方案，可是多喝的酒，却让这个自发的革命行动变成了被动语态，自己铰了，跟别人铰，当然不一样，所以这一时的错误酿成了清朝的覆灭。这是国家的偶然，而完颜英车祸致死也是马走日给她抽多了鸦片，浪漫的月球旅行记变成了暴尸野外的惨剧，这是生命的偶然，而偶然便是造成了一步之遥的命运。所以在一步之遥的名字面前，在一步之遥的命运面前，人总会遇到一个抉择问题，而这个问题被马走日旁白为莎翁的经典句式：TO BE OR NOT TO BE，是这么着还是那么着，是走这一步，还是走另外一步，而人生在“生存还是死亡”的疑惑面前，终究是一个“你是谁”的问题。

马走日一开始就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我是谁？这个形而上学关于自我的命题其实早在姜文的《鬼子来了》中就反复被提及，那个在门外敲门的人是谁，他的回答永远是那一句“是我。”我是谁，其实“是我”的回答等于是一个更大的问题，所以在这个案件里，我是谁再次成为一个本体性的问题，武七请求马走日策划争取面子的方案，马走日很不高兴地说，我没听见你说过一个“您”字，你的统称，您是尊称，只有您才是一个具体的指向。而当马走日身陷囹圄的时候，项飞田给马走日讲了日本江户时代孩子剖腹救父的故事，因为“我随你去”而使自己的父亲得以活下来，所以项飞田的意思是让马走日在武六的电影里扮演真实的马走日，自己成为自己，而等枪毙之后，另一个马走日就可以脱身。自己成为自己，这是真实还是艺术，而当电影里的枪声想了之后，死去的是真实的自己还是电影里的自己？

所以“让自己演自己”的艺术构思将纪录片和故事片结合在一起，也将自我的演员结合在一起，而其实这种结合是一种真正的谋杀，连你自己都不存在了，那脱身的怎么会是那个真实的你？所以对于武六来说，对于现实和电影的这种故意混淆，实际上是走向一种“为艺术而艺术”的境界，或者是姜文所追求的一种表现主义风格，“一个男人的脸和一个婴儿的脸放一起，是慈祥；一个男人的脸和女人的屁股放一起，是流氓；一个男人的脸和一个人头放一起，就是谋杀。”所以在真正的电影中，艺术是至上的，艺术就是认清自我，就是把“我”当成主角。所以为什么在电影的最后，马走日被子弹打中，死亡变成了纵身一跃，这里没有恐惧，没有血腥，有的只是爽快，只是豪情，只是“为艺术而艺术”的自我牺牲精神——牺牲了生命，也牺牲了爱情。而最后死去的他只关心一件事，那就不就是武六怎么样了，你们怎么样了？而潜台词就是，电影怎么样了？艺术怎么样了？

电影其实不是纪录片的《枪毙马走日》，而是这《一步之遥》，姜文的野心，姜文的自负，也完全是一个“我是谁”的问题，是称呼“你”还是“您”的问题。故事或者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各种解读也无非是关于“TO BE OR NOT TO BE”的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当Gone With The Bullets的时候，的确在没有多余的子弹能打到观众的关键点，一分钟荷尔蒙的荡漾也仅仅是生理需求，而在电影的表现主义之下，也完全变成权势的战略战术，《教父》、《情人》、《月球旅行记》、《地下》、《凯撒必须死》、《太阳照常升起》……电影里有太多别人的影子，这不是像大师致敬，甚至不是像曾经的自己致敬，而是简单的拼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枯瘦的架子。而在表演上，过重的舞台腔、不自然的言说和对话，以及场景的戏剧化，都让人感觉进入的是一幕话剧，舒淇为什么要用北京话配音？武大帅和武六为什么在婚礼上高亢放歌？母女对射武大帅却哈哈大笑：“我们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再加上漫长的花域总统大选歌舞表演、舞女大腿中间划过去的镜头，都让人感觉到是一出夸张到极点的话剧。

武七为什么要包下一条街，要讨好一个意大利女人？为什么要动用那么大的财富去争一个面子？无非是女人要吃王婆面，要问锅气，而武七没有给她满意的答案。而在《一步之遥》里，那锅气也代替了底气，面子却没有了里子，所以在偌大的舞台上，从表演到表现，其实也只是“一步之遥”，可是一步跨出去，太大了，总会扯着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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