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6《天下乌鸦》：从来没有旁观者
“天下乌鸦”，缺省的是“一般黑”的普遍状态，唐艺用这个耳熟能详的中国式短语构筑一种社会性存在的时候，缺省反而变成了强化：当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当乌鸦是全体的乌鸦，“黑”便成为无法改变、无法逃离的现实，它是被讽刺、被揶揄的镜像存在，更是每个人都在构建并生活于其中的“景观社会”。
唐艺一开始故意跳出这个“景观社会”，设置了一个旁观者，她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天下乌鸦的现实，甚至在这个社会里，旁观者还成为了受害者：在和同学坐在路边吃地瓜糖水的时候，有一个男人走到赵胜男身旁，然后抽出他们桌上的餐巾纸，开始大声抿鼻涕；地摊老板走到胖女人身边，“我老婆过半个小时回来。”然后两人上了附近的宾馆；在赶赴表姐的筵席时，赵胜男街上看见了尾随的三个年轻人，她学者狗叫马上逃离了现场……抿鼻涕男人不顾礼节，地摊老板的出轨，以及街头混混对人可能的侵犯，都将赵胜男推向了一个受害者的位置。
当然，以赵胜男的视角所看见最恶俗的则是那场晚宴：表姐向在座的老板介绍赵胜男，他们拿出准备好的红包送给赵胜男；在座的刘老板问赵胜男有没有男朋友，然后想把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她；风水大师则提出了“只要八字合适就可以”的配对原则，然后现场做法……在这场酒局里，财大气粗的老板，关于性的话题，以及刘老板对表情身体的抚摸，无不在赵胜男的视野中，里面的所谓酒桌文化、性骚扰、封建迷信，都被贴上了男权社会的标签，也正是在赵胜男的旁观中，这些恶俗不堪的中年男人，财大气粗的猥琐行为，毫无遮拦的敏感话题，都一一呈现出来。酒足饭饱之后去夜总会，是一种深化，当刘老板一手抱着“贵州的莉莉”，一手搂着表姐，认为自己是今夜最幸福的男人，则将男权的恶俗推向了定点，同时，在他周围的那些人学着狗叫更是奴性的体现。
| 导演: 唐艺 |
唐艺以赵胜男的视角展现了恶俗的男权社会，而作为一个中学生，赵胜男无疑有一种“被玷污”的感觉，但是唐艺显然不满足于此，她将赵胜男设为旁观者甚至受害者的同时，却又让其变成了一个合谋者，从而让“天下乌鸦”不留一丝纯洁的天空。“赵胜男”的名字无疑是对男权社会的一种反抗，而“胜男”的最后落脚点则是战胜的“胜”。和同学在路边吃地瓜汤水，看见地摊老板和胖女人去开房，她按下了刻有“为人民服务”的秒表，“我赌一碗糖水撑不过10分钟。”果然，不到十分钟，胖女人从楼上下来，嘴上骂着：“连50块钱还嫌多，还说爱我……”这当然是一次失败的交易，赵胜男和同学的赌局当然以她的预言成功而结束，在被预言的结局中，赵胜男体会到的是洞穿了秘密的快感；在被三个年轻人尾随的过程中，赵胜男成功逃脱，实际上她早就有了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甚至在三个年轻人一脸懵然的状态中，这可能只是赵胜男的一次自我设计。
旁观者其实已经变成了参与者。而在酒局里，面对在社会上行走多年的老板，赵胜男丝毫不怯于这样的场景，甚至在她那里一切都游刃有余，刘总问及她有没有男朋友时，赵胜男说，曾经有过，但是“性生活不行”；她大方地接受各位老板送来的红包，当刘总的手按在表姐的胸上的时候，她也是平静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到了夜总会，赵胜男也没有拒绝进入这样的污秽之地，而她从旁观者到合谋者的转变最突出的表现在她和大胡子的交往中。大胡子在酒局上送红包就显得有难言之隐，而在夜总会里，赵胜男主动坐到了大胡子身边，并把红包递给了他——这是一个富有隐喻的动作，当老板们把红包送给赵胜男的时候，是男权的一种输出，而赵胜男把红包有返回给大胡子，则是一种反输出，或者说是她成为了男权的一部分，而大胡子自然变成了弱者。
这是一次完全颠覆位置的转变，也是“天下乌鸦”最诡异的一幕：掌握了主动的赵胜男开始了对大胡子行为的俯视：大胡子感慨：“我其实也相信科学，不得不随大流，生活怎么这么难？”他还说自己植发失败，因为药没有继续吃，赵胜男反问他：“你的胡子是真的吗？”随大流的大胡子，生活艰难的大胡子，病态的大胡子，在赵胜男的俯视下，变成了被取消的对象，已经高高在上的赵胜男已经成为了这个男权社会的同谋者，而当最后坐在小巷里继续吃地瓜糖水时，大胡子走向了和他一样带着鸭舌帽的男子，在对彼此的身体嗅闻之后，两个人携手慢慢走远。同性生活，在赵胜男的目光中变成了和出轨一样的戏谑故事，最后她按下秒表，眼光中是诡异的笑。
大胡子的随波逐流，大胡子的真爱表达，并没有在赵胜男那里得到同情，她反而进行了道德评价，反而满足了自己偷窥的欲望——不再纯洁的中学生，不是对男权抵抗的“胜男”，谁都不是旁观者，谁都是合谋者，每个人都在同流合污的世界里制造了“天下乌鸦”的景观现实。
《天下乌鸦》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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