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6 《长征记》:我们自己必须做勇士
作为这些胜利的标志,我们如今仍可见到战利纪念物,但最为强有力的见证便是我们生于兹、教于兹的邦国的自由。你们从不屈从于人间任何人,而只敬仰天神。你们是从这样的祖先传下来、成长起来的。
——《长征记·第三卷》
不是远征,只是撤退,不是进攻,只是解救,不是崇高的事业,而是为了逃出威胁而顺利回家,当万人希腊大军在居鲁士被杀、将帅们被设计遇害之后,这一场争权夺利的“长征”其实最后变成了如何保全性命回家的故事,而对于被推上“统领”之位的色诺芬来说,不死在异乡、安全回到希腊成为唯一的目的,虽然在撤退途中显示了色诺芬对战局的判断能力,显示了战略的运筹能力,显示了战术的指挥能力,但是除了被拔高的勇气,被命名的自由,以及被神化的护佑,一年零三个月的征战和回乡之路被生生地切割成两个方向,两种命运。
一个方向是从萨尔迪斯到巴比伦门户,这是远征,是进攻,是夺权,而这也正是这一场“长征记”最初的目的。但是这一场聚集了希腊部队的长征却并非是充满了完全的正义,而是大流士两个儿子之间“兄弟阋于墙”的内斗,甚至小儿子居鲁士想要摆脱哥哥的权力控制,也完全是寻找了一个正义的借口。作为长期被派驻在外,任省区总督的居鲁士在大流士驾崩的时候,并不在身边,而老国王病逝的时候,自然将王位传给长子阿尔塔泽西斯,这无论如何也属于王室的正统传位法,但是居鲁士却敢于反抗,其真正的目的也就是在母后帕莉萨蒂斯的爱护下篡权夺位。“居鲁士这样遭难受辱,回去之后便开始盘算不再受他哥哥的权力控制,在可能时就取王位而代之。”居鲁士遭受了何种屈辱?无非是没有继承王位,无非是被曾经的好友蒂萨弗尼斯的谗言,而被诬告蓄意谋反或者也正是居鲁士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挑起兄弟之间真正矛盾的是蒂萨弗尼斯,是偏袒一方的母后帕莉萨蒂斯生,所以无论如何,居鲁士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发动远征行动,实在是挑起事端的借口而已。
| 编号:Z42·2150120·1141 |
一万一千名重甲和大约二千名轻装,这一支庞大的希腊军队,在居鲁士的指挥下越过米安德河,穿过科洛萨克,经过赛莱尼,一路前行到达塔尔苏斯,而为了避免和塔尔苏斯的叙涅西斯进行交战,居鲁士和叙涅西斯也一拍即合,完成了另一场交易,叙涅西斯给了居鲁士军队一大笔钱,而居鲁土送给他一些在朝廷认为代表荣誉的礼物,包括配有镶金笼套的骏马,金项链和手镯,金匕首和波斯袍,甚至还答应他不再抢劫他的辖土,并可领回被抓走的奴隶。用金钱和贵重物品打通长征之路,居鲁士不仅对沿途的城市守进行买通,甚至对不满的希腊士兵也是如此,一名将士在行军途中说:“如果他的事业和从前雇军去干的相像,我认为我们也应当随从他,不应比以往和他出征的人表现更为怯懦。”实质上是对居鲁士提出了意见,所以居鲁士答应给他们全都再多发五成的军饷,从每人每月一个达利克增加到一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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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诺芬:“打酱油者”如何成为统帅 |
也许只有这样的“友好”才可以一路无阻,而实际上,在长征途中,居鲁士也在希腊将士面前表现出宽宏大量,表现出重情重义。当泽尼亚斯和帕西昂叛逃之后,居鲁士拒绝追击他们,他把将官们召集到一起,说:“我却对神发誓不去追他们,不能令任何人说,当人跟随我时,我用他;而一旦想离开我时,却把他抓起来加以虐待,并夺取其财物。不能那么做。让他们去吧,让他们知道他们对我们的所做不如我们对他们的所为。”这一段话让希腊人感觉到居鲁士的宽宏大量,所以热切地继续征程。当梅浓手下士兵和克利尔库斯士兵发生口角和冲突的时候,居鲁士对双方进行劝阻:“因为一旦我们自相残杀,眼前这些人将比支持国王一边的人对我们更为敌视。”正是这种将矛头一致对外的劝阻,才最后平息了争斗。所以在居鲁士心中,这一支希腊军队是他最后争夺王位的保证,所以他鼓励士兵:“你们要确实配得上你们所享有的自由,我为你们拥有这种自由表示祝贺。你们可以确信,我将选择自由,它百倍地胜过我所有的一切。”而在成功之后,他允诺将满足所有将士的需求:“因此,成功之后,恐怕不是我将无物足以予诸友,而是怕没有足够多的友人来分享。”
但是,居鲁士的目的也只是打着征讨的幌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克利尔库斯就曾对自己的将士说:“不要忘记,与居鲁士友好时他是一个可贵的朋友;若与他成仇,他便成为一个极危险的敌手。”在经过吕考尼亚的时候,正是居鲁士让希军随便劫掠,“因为它是异己之邦”;当自己率领的波斯人中有名叫奥戎塔斯的人谋反,居鲁士甚至在审讯之后秘密将他处决,“在把他带到居鲁士的最忠实侍官阿尔塔帕特斯营帐以后,是死是活,便没有人曾再看见奥戎塔斯。也没有人确实知道他是如何处死,都是些这样或那样的猜测;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的坟墓。”足见其心狠手辣。居鲁士一路前行以速度的优势长驱直入巴比伦,但是在和波斯军队交战中,有人用投枪击中了他的眼睛下部,一个被称为“自大居鲁士以来他是最有王威、最有治世之才的波斯人”便战死在沙场,“居鲁士的头和他的右手被砍掉。国王追逐阿里柔斯,冲入居鲁士营地。”这个希望能取代哥哥王位的篡夺者最后终于以这样一种悲惨、血腥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那些希腊的将士们在波斯国王“友好”的休战中也在一场蒂萨弗尼斯安排的“鸿门宴”中全部被杀,其中包括“如果与国王友好,我们保有武器比交给别人更能成为可贵的朋友;如果和他交战,我们保有武器比交给别人能更好地交战”的克利尔库斯,这位爱好战争和冒险的将士在五十岁的时候被国王处决。虽然这些将士被杀主要原因是波斯国王和蒂萨弗尼斯的无信和阴险,但实际上也是他们自身的缺点所致,克利尔库斯无非是因为居鲁士的交易而参与了战争,所以这一个“声音暴厉,经常严于惩罚”的将官必将死于自己喜爱的战争暴力中;死时只有三十岁的彼奥提亚人普罗克西努斯,是一个领袖,也能够指挥君子,“但他不能使士兵对他起敬或畏惧。”而塞萨利人梅浓是一个贪图巨富的人,“急于获得指挥权力,以便得到更多的财富,急于获得荣誉,以便能增加所得。”
而其实,居鲁士和这些将士之死,才使得色诺芬能够登上舞台,能够展示其军事指挥能力,能够完成希腊大军的回归,这个曾经在居鲁士面前露过面的“征战者”,只不过说了句口令:“宙斯救主和胜利”,当然也没有给居鲁士留下深刻印象,或者也不会像克利尔库斯、梅浓一样成为将官,而其实,在这次长征中,色诺芬完全是一个“打酱油”的人,只是因为老友普罗克西努斯往他家中送去邀函请其同行才使得他成为其中一员,而她也只是在“按照阿波罗神谕向指定的神祭献之后便起航”,所以,对于色诺芬来说,长征没有任何政治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才华展露,而只有在居鲁士和那些将士们被杀害之后,才将他推向了历史舞台。
被推向历史舞台,其实也是一种形势所迫,而其实对于色诺芬来说,从来没有期望在这次长征中线路自己的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他只是一个被动者,一个旁观者,甚至在成为统领的时候,内心也渴望神的护佑。而色诺芬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有神论者,当初被好友邀请参加征战,也是按照阿波罗神谕,向指定的神祭献之后才踏上征程,可以说,色诺芬活在一个自我构建的神话体系中,在渴求神的护佑中,在不断出现的征兆中,他也变得更加自信,也更加坚持了胜利的决心。一开始他担心能否突出重围,那一晚他便得了一梦,“好像有一声雷鸣,击中了他父亲的房子,整个房子着了火。”他认为这是一个吉祥之梦,因为在危难痛苦之中他好像看到宙斯的神光。而在他发表言说鼓舞士气的时候,有个人打了个喷嚏,这喷嚏作为一种吉兆,使得在场的士兵“全都不约而同地对神俯身致敬”,而色诺芬将波斯的休战阴谋看成是对神的誓言的违背和破坏,必将受到惩罚,而希腊将士只要遵守神的指示,使自己成为“地道的勇士”,就可以依靠神的力量从“极端可怕的危厄中得救”。在撤回中遭遇肯特里特河的阻扰时,色诺芬又得了一梦:“他被上了枷锁,但是枷锁自动脱落了,于是他自由了,能够想走多大步子就走多大了。”从枷锁到自由,对于色诺芬来说,完全看见了方向,看见了希望,所以告诉客里索甫斯,并和他一起祭神供献。可以说,在返回希腊的过程中,在遇到各种艰难险阻的时候,色诺芬总是从神谕中找到方向,祭献中获得力量。
对于色诺芬来说,转身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和其他希腊人离开波斯国土,回到自己的家中。在当时情况下,个人命运其实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色诺芬对将士说,“他的弟弟,而且还是已经死了的,他都要砍其头,断其手,并刺穿示惩。那么,对于我们这些无人给说求情的,对他进行讨伐、打算把他贬为奴隶的、能杀就杀掉他的人,我们能期待落个什么样的下场呢?”也就是在野蛮的波斯人面前,这些被集结的希腊士兵如果不转身逃出去,最后的命运一定会更加悲惨,所以在被推举为领头人的时候,色诺芬渐渐开始展示其不俗的军事领导能力。
一方面色诺芬表现出一种谦逊的态度:“让我们凭天地诸神,不等候别人来召唤去进行这番崇高的事业。让我们自己带这个头,唤起其余的人鼓起勇气。要表现为最高超的队长,做比将官本人们更称职的将官。至于我本人,如果你们决定这样干起来,我将跟随你们。如果派我领导,我将不以年轻为借口而拒绝。我认为我正年轻力壮,足以抵抗危险不受伤害。”而另一方面,他必须树立一种威信,以统领的方式使得希腊人团结一致,激发大家的战斗力,所以他激励士兵,发挥希腊士兵的优秀传统,他在动员的时候就指出,“在战争中决定胜利的不是兵员数目或力量,而是要看双方哪一方的部队,皇天在上,具有更坚强的心气。这一般说来是无敌不摧的。……我们自己必须做勇士,并使伙伴们也勇武起来。”而且他认为,希腊将士本身就具有勇敢和自由的传统,“作为这些胜利的标志,我们如今仍可见到战利纪念物,但最为强有力的见证便是我们生于兹、教于兹的邦国的自由。你们从不屈从于人间任何人,而只敬仰天神。你们是从这样的祖先传下来、成长起来的。”
只敬仰天神、不屈于任何人,这是色诺芬在心理上拥有的两个法宝,“在我看来,我总认为宁可带领一半多的人前去攻击,也不要着两倍多的人后退。”而在他看来,回到希腊虽然是一次改变方向的转身,但其实也是展示希腊军队不屈精神和自由意志的好机会,是另一个战场,所以在这一新的战场上,作为无名之辈的色诺芬完全显露了他的军事才华,除了在战略上有神的护佑,有希腊的传统美德,可以藐视波斯军队,而在战术上,色诺芬多管齐下,他将车辆和营帐烧毁,以减轻辎重,可以方便获得军队的给养;他通过一项决议:“如果任何人不服从,你随便哪一个当时在场的人,要协同军官对他进行惩罚。”在给养的过程中,他把重甲兵列成中空的方阵,保证辎重队和其他人员可以有更安全的地方;在遇到卡杜客亚人阻截的时候,他趁着雾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山顶从而击溃了敌军;他以声东击西的方式迷惑追兵,是的希腊军队顺利渡过了肯特里特河;他在行军途中召集举行了运动会鼓舞士气,也展示了希腊人的优良传统;而当客里索甫斯去找海军指挥官安那克西部斯,准备渡海回希腊的时候,色诺芬又提出了两套方案,让士兵补充给养,同时去弄更多的船以备渡河,而如果船弄不来的情况下,则可以从陆路回家,所以他又让沿海各城去修路。
有备无患、声东击西、以快制胜……这些战术的运用使得希腊军队数次击退围追堵截的敌人,而另一方面,在鼓励士兵做勇士的同时,也整饬军队风纪,色诺芬对士兵说的理由是:“否则,以宙斯的名义,我们行违神纪,将何以欣诚供奉诸神呢?又将彼此残杀,何以与敌人战斗呢?看到我们肆无法纪又将有哪个友好城市肯接待我们呢?若是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我们犯有这这种错误,又将有谁敢给我们提供市场呢?而且若是我们行为如此不端,在那个我们想象得到众人赞美的国度里谁会称赞我们呢?我相信我们自己会称有这种行径的人为恶棍。”也就是在色诺芬看来,要完成使命,就必须不使自己成为恶棍,必须保持庄严敬神、友好对待城市的作风,所以斐十修斯和赞提克里斯由于疏于防守舱货,被处罚赔偿损失计二十迈那,索菲涅图斯由于疏于选任的职守,罚金十迈那。
但是,色诺芬所说的希腊传统,所说的自由和勇敢,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溢美之词,在希腊军队中也出现过多次的争斗、矛盾和分裂,甚至所有阿卡狄人和阿加亚人都离开色诺芬和客里索甫斯,自成一派,而色诺芬也只是通过神谕又将分裂的各派组合起来,但是这支雇佣军里并非永远是团结,而且在撤回过程中,为了实现回家的目的,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军队外出给养,很多时候就是抢劫和占有,就是通过武力的征讨,而在受到抵抗的时候,色诺芬也是施展了贿赂的技能,他请一个村的头人吃饭,嘱咐他不要烦恼,告诉他说不会抓走他的儿女,只要对军队给予好好的向导,就答应在离开之前用房舍来报答他。而当军队进入拉西第蒙领地的时候,色诺芬则要求士兵听从他们的任何命令,因为拉西第蒙人在希腊称霸,海陆无敌,色诺芬对将士说:“若是我带头投石或有其他暴力行动,我应受最严厉的惩罚,我将受之无怨。”也就是说,在强大的拉西第蒙人面前,只有屈从,否则的话就无法完成回家的目的,而在拜占庭,当斯巴达海军司安那克西部斯不法军饷给士兵,士兵暴动的时候,色诺芬也将这种暴动看成是一种自我毁灭的行为,“我劝你们身为希腊人要努力通过服从希腊人的领导获得你们的正当权利。如果你们不能做,无论如何我们即使受错待也不要被弄得不能回转希腊。”
对弱者的欺凌,对强权的服从,这或者就是所谓的自由精神,而这些被色诺芬称为勇士的人在顺利回到希腊之后,也结束了一年零三个月的长征记,但是当他们回到故土并非是战争的终结,“这时提布戎到来,接收了军队,把它和他的其他希腊队伍合并起来,前去对蒂萨弗尼斯和法尔那巴组斯交战。”新的战争开始了,而这些士兵在解散之后重新又成为雇佣军,重新面对蒂萨弗尼斯和法尔那巴组斯的波斯军队,也重新开始了“长征记”,但是在这新的战争面前,在这新的雇佣面前,却再也找不到色诺芬:公元前399年,色诺芬离开这一支希腊雇佣军队伍,同年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在雅典被判处死刑,随后雅典也宣布了对色诺芬的放逐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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