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5-26 《长别离》:假如记忆不死

16年,在时间的履历上,是遥远的,也是咫尺之近,16年,在记忆的坐标里,是死去的,也是可以复活的,可是,当16年成为现实和记忆必须划开的距离时,到底对谁来说,应该是美好的?有人在寻找记忆,有人丧失记忆,有人希望回到从前,而有人却在忘记过去,每一个人,是不一样的16年,所以在这样一个空寂的夏天,在这样一个战后的城市,16年的时间会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行走在这条遇见彼此的街上。

泰勒丝的咖啡馆,流浪汉的河边棚子,都是远离了16年前的生活,所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另一个自己,都是另一段生命,可是,偏偏要在这已经模糊了记忆的地方回到从前,有时候是一种欣喜,有时候却是一种残忍。咖啡馆每天开张,对于泰勒丝来说,似乎并不是为了安于一种现状,不是孤身一人,却在司机男友的身边,体会不到那种快乐和幸福,在这个匆匆到来的夏天,她渴望和他一起去外面度假,一起离开这个巴黎近郊的小镇,离开热闹但也冷清的咖啡馆。但是正像她希望离开自己的过去一样,是不彻底的,“起先会感觉好,可是后来就想要回来了。”所以不管是遗忘现在,还是逃避现实,对于他来她,都是一种难题,而面对着可能到来的爱情和婚姻,她也只是在听见那卡车离开时的一声悠长喇叭,而陷于忧伤。

忧伤的现实,到底给了泰勒丝一种怎样的存在?“一到晚上我就沉思,发呆。”是的,这个夏天举行了法国国庆日的庆祝盛典,那些鲜花,那些烟花,那些胜利的表情之下,却还是有飞机,有坦克,有军人,他们在庆祝胜利,却也一定会把人们带进16年以前的那场战争,所以庆典的仪式不是为了迎接另一种幸福生活,而是回到过去,回到分离,甚至,回到死亡。所以当一切归于沉寂之后,当度假期到来的时候,整个城市都是冷清的,三三两两的人,在这个空寂的城市里,就如在战争中一样,令人不安,令人害怕。

: 亨利·柯比
编剧: 玛格丽特·杜拉斯 / Gérard Jarlot
主演: 阿莉达·瓦莉 / Georges Wilson / Charles Blavette / 阿梅代 / Paul Faivre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61-05-17
片长: 85 分钟
又名: 长久的别离 / The Long Absence

只有流浪汉,只有警察,只有像泰勒丝一样无法忘记过去的人。所以对于泰勒丝来说,记忆一直疯狂地占据她的生活,她无法接纳城市,无法沉浸于胜利日的庆典,无法在度假中远离现实,不断复活记忆,其实是不断被记忆劫持,不断被记忆劫持,是不断制造新的记忆,如此循环,在泰勒丝的世界里构筑了一个巨大而无法逃离的网。所以遇见那个流浪汉,听见那首《黎明之光》,便成为她记忆世界再也无法抹去的伤痕,便成为她回到过去的充分理由。

她请他到咖啡店里喝啤酒,让他听留声机里播放的歌剧,“微风吹向大地,逐渐暖和下来,但是中伤的火焰却不断燃烧……”歌剧《塞维尔的理发师》中的小夜曲其实适合流浪汉一个人唱,适合泰勒丝一个人听,但是当流浪汉被邀请走进咖啡店的时候,泰勒丝“竟有这种事”的感叹是将两者放在了一起,这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为了寻找这个东西,她把自己世界里的那个位置空出来,所以,她和司机男友的爱情是恍惚的,她对于夏季度假的心情是郁闷的,只有当这个位置重新有人坐上来的时候,她才感觉到充足,“彼此幸福,我终于找到幸福了。”她最后终于拒绝了和男友的度假计划,完全投入到对于那一份遗失记忆的重建之中。

她邀请流浪汉进来喝啤酒听他讲话,她去河边寻找流浪汉的住处,她甚至把咖啡馆放在一边跟随着他去捡垃圾,起初,泰勒丝是躲在他身后的,她以一种窥探的方式对应重新复活的记忆,在咖啡馆里,当服务员在她的要求下邀请流浪汉进来的时候,她躲在房间里,那门上的玻璃印出背后的影子;她赶到河边,守了一夜等流浪汉醒来,也是躲在后面看他洗脸。在咖啡馆的门后,在河边的帘子后面,在流浪汉的背后,她其实是为了印证记忆,当这种记忆越来越和现实贴近的时候,她才走到他的面前,开始和他说话。

《长别离》电影海报

流浪汉在河边的住处,拿出那一只木箱子,慢慢解开绳子,拿出里面剪下来的各种画报,一只手、一个军人,一些士兵,它们从过去的叙事中脱离出来,没有战争,没有记忆,只有拼贴的画片,孤立地保存在他的箱子里,而除了捡垃圾,他其余的时间就是从垃圾堆里发现画册,然后用挂在胸前的剪刀剪下来,放进箱子。这是流浪汉的生活,对于他来说,眼前多一个女人,并不能打破他的生活,他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为什么跟着他,不知道他所的话里有多少信号。在从背后到眼前,泰勒丝是为了将一种记忆复活,是为了让空出的位置重新有人,她想帮他剪画,还为他准备了一大捆的报刊杂志,帮助他,也是为了让记忆复活。

出现在眼前,最终是对于记忆恢复的努力,因为在泰勒丝看来,他就是自己16年前失散的丈夫,1944年,她的丈夫被捕,然后关进了集中营,然后便是音讯全无,所以在泰勒丝的记忆里,曾经爱着的丈夫复活了,曾经在朽里结婚的丈夫复活了,曾经获得勋章的丈夫复活了,她是确认的,所以她在背后跟踪之后,请来了丈夫的亲戚,希望他们能够让自己更加确认眼前的流浪汉就是自己还爱着的丈夫。流浪汉喝着啤酒,剪着画册,他们却在一旁故意说着他的名字“亚鲁贝尔”,说着他曾经的妻子泰勒丝,说着他们在朽里结婚的往事,说着和家有关的一切,大声地说,仔细地说。

甚至,泰勒丝还单独邀请他共进晚餐,在被清场的咖啡馆小屋里,她准备了香槟,准备了菜肴,准备了音乐,准备了干羊奶酪——这是记忆有关的奶酪,因为曾经丈夫喜欢吃,所以泰勒丝在这个冷清的夏天,在努力找寻之后才在梅奴买到了干羊奶酪,而似乎流浪汉也喜欢吃,甚至味道还记得。“还记得”的味道,就是记忆的复苏,所以泰勒丝开始大胆地向他讲述和奶酪有关的故事,和自己有关的男人,和战争有关的爱情,她和他举杯,她和他跳舞,她和他听歌,在那一刻,记忆仿佛就已经回来了,在那一刻,丈夫仿佛就已经回来了,在那一刻,16年的分离也仿佛变成了不真实的梦境。

空的位置终于有人坐着,模糊的记忆终于有了复苏的机会,而失去的爱情当然也会变成幸福的时光。这是泰勒丝构筑的记忆,她用自己的努力化解16年的隔阂,让记忆取代现实,似乎就是她唯一想要的结果。可是这记忆或者只属于一个人,只属于她,甚至只属于没有丧失记忆的自己,对于流浪汉来说,当过去的一切记忆都已经丧失,对于他来说,则是一个孤零零的自己,一个遇见陌生人的自己,一个再找不回过去的自己,甚至连名字都已经从亚鲁贝尔变成了印在身份证上的“洛贝尔兰迪”。

没有了记忆,他只在自己的河边家中生活,没有了记忆,他听不见亲戚谈论的那个陌生故事,没有了记忆,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爱过他现在又在找寻他。他总是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一个人喝啤酒,一个人唱歌曲,一个人捡垃圾,一个人剪画册——那个叫“亚鲁贝尔”的人只是曾经的丈夫,曾经的侄子,曾经的战士,和他无关,和现实无关。所以亲戚们在看见他之后,说:是不是有些地方错了,她有忧郁的眼神,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而对于泰勒丝来说,面对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她所需要的仅仅是让他恢复记忆,是让他回到从前,是让他找到自己找到爱情。

看上去,却变成了一种徒劳。“也许以前有个豪华的家,也许有最好的朋友、家人和爱情,你却拒绝回到过去,为什么?”这是泰勒丝的疑问,更像是自己的独语,是的,在两个人的晚餐里,有香槟,有奶酪,有音乐,有舞蹈,在泰勒丝看来,这是两个人的夜晚,两个人的共舞,两个人的歌声,以及两个人的记忆,他和她抱着,一起在歌剧里起舞,她甚至靠在他的肩上,沉浸在16年没有体会的幸福之中。但是除了“味道还不错”,对于流浪汉来说,这个夜晚只是和陌生人在一起的夜晚,他的目光中没有被唤醒的激情,他的舞蹈里没有回到记忆的满足感,他和她,仿佛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而记忆,对于他来说,只是那一片原野,“好像是丛林,树叶很茂盛,四周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当泰勒丝问:“你为什么去那里?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说:“我站起来了,向前走,但是我头痛……”

原野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还是他自己在今晚开始的想象?为什么是寂静,为什么会头痛?“你想不起以前的爱人了吗?应该在巴黎很远的地方,你们结婚,和一个叫泰勒丝的女人结婚,对吗?”泰勒丝说到泰勒丝,是为了让记忆中的自己成为现实中的自己,但是他没有回答,“我想起了一个人,如此爱他却……”他依然没有回答,对于泰勒丝来说,从记忆中找寻那遗落的爱,是自己幸福生活的开始,所以记忆对于她来说,只有被唤醒的爱。但是他的无动于衷,他的丧失记忆,却又把这美好的期望又冷冰冰推向了死亡。他们跳舞的身后是一面镜子,泰勒丝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而他却只有那后脑勺,一条明显疤痕的后脑勺,镜子里的影像或者就是一种隐喻,泰勒丝看见的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镜像,一个虚幻的记忆,而那条疤痕却如此醒目地留在这个男人身上,留在他丧失的记忆里。

她说:”谢谢你今晚来。“他说:“你是个温柔的女人。”她说:“只要你心里去想,一定能记起原野之前的事。”他说:“你的舞跳得不错。”然后是离开,是握手。而当他走出咖啡馆,门外的司机、亲戚却开始叫他曾经的名字“亚鲁贝尔”,一遍一遍,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城市,在冷清的夜晚响起,仿佛是为了最后一次唤醒记忆,而他在行走了几步之后,终于站住,然后沉重地转过身来,异常缓慢地举起了双手,像一个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僵硬地立在那里,等待最后枪声的响起。那微弱的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神是恐惧。

终于他再次在叫喊声中逃跑,冲出街道冲向前方那一辆疾驰而来的汽车,碰撞声打破了夜,他倒下,而泰勒丝也重重地靠在咖啡馆的门前。那被叫唤的名字,那举起的双手,那在黑夜里的等待,难道是他找到了记忆?难道他恢复了身份?可是即使记忆在那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而身边,对于他来说,也绝非像泰勒丝一样,看见了爱情,看见了幸福,而是一种恐惧,一种死亡,是的,那原野之前的记忆,那16年前的记忆,那埋葬在疤痕里的记忆,对于他来说,是一种痛苦的开始,和恐惧、伤害有关,和战争、死亡有关。

终于离开不再来了,流浪汉走向了另一个黑夜,“对啦,只要冬天来了,可能天气挺冷的时候,也许他就容易回来了。夏天,这是个倒楣的季节,而在冬天,没有时间自由行动,不知往哪儿去。在夏天。他们流浪汉是自由自在的,应该等到冬天,应该等到冬天……”泰勒丝喃喃自语,这是一个无限接近记忆的夏天,却也是一个残忍的夏天,而在夏天过去之后,一切都会变成冬天,无论是曾经的记忆,无论是曾经记忆里的爱和痛,无论是现在的孤独和无奈,无论是歌声里的“黎明之光”,一切都不是为了忘记,一切也不是为了记住,都应该让它过去,16年在自己的生命里,16年在夏天和冬天的交替中,16年只在虚构的“假期浪漫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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