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19 《水蜜桃阿嬷》：人生伤痛的另一面

飘渺的云雾，山野的小屋，这是原本美丽的乡野景色，幼小的孩子，微笑的阿嬷，这是应该快乐的家庭，但是这样的景致里，却无法遗忘一种死亡的悲伤和无奈，人生的变故，生命的逝去，像一种阴影笼罩着这一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但是在水蜜桃发芽、结果、收获的过程里，每一个人都依稀看见了希望，都在失去中成长，一面是悲伤，另一面是坚强，一面是哭泣，另一面是欢笑，“珍惜生命，给他勇气”的人生转折里是活着的全部意义。

台湾的泰岗部落，远离喧嚣的城市，云雾弥漫处，是陡峭而贫瘠的土地，在这块土地上，似乎并不都是安逸的生活，自杀成为这个地区最大的社会问题，在孩子们就读的秀密小学，父亡、母亡以及隔代教养的孩子占了全校的46%，这是一个让人痛心的比例，也是一个沉重的数字，而当这个数字化解在每一个普通家庭，每一个还活着的生者面前的时候，其实就是人生难以逃避的阴影，甚至让人猝不及防。阿嬷的一家就是和这一数字相关的不幸者，半年前，儿媳妇在车里烧炭自杀，而五天之后，丈夫因为巨大的悲痛喝下农药跟随妻子而去，夫妻双双自杀，留下的是已经60多岁的阿嬷和阿公，留下的是四个尚未长大的孩子，留下的是一家40多万元的债务，而在两年前，阿嬷的女婿也早杀了，女婿留下了妻子和一个刚读六年级的女儿小蓝。这是人生的悲剧，而似乎在“自杀成风”的现实面前，所有的逝去都变得合理。

	导演: 杨力州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语言: 普通话/国语 上映日期: 2007-07-05 片长: 48分鐘

但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是悲痛，是伤心，是眼泪，是破碎的家庭。而对于小孩子来说，则是对死亡的一次渐进式的认识和感悟。小涵、小洁、小如、小豹，11岁、9岁、6岁和5岁组成了一个梯队式的集合，而在他们之上的，则是65岁的阿公和60岁的阿嬷，中间却是一个空缺，这空缺当然有着巨大的亲情的遗失，而对于不同年龄的孩子，对于第一次到来的死亡，也有着自己不同的理解。最大的小涵似乎感受到的就是切实的悲痛，她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脸上再无任何微笑，或者整天守在电视机前面，或者用笛子吹奏着忧郁的乐曲，不跟别人交流，沉浸在失去父母的悲伤之中。9岁的小洁则会哭泣，但是她总会把眼泪藏起来，因为她不想哭，只是伤心，特别是看到父母曾经的那些照片的时候。而更小的小如，也会时常拿出爸爸妈妈的照片，一边看一边想着妈妈，看完了就把照片放在抽屉里然后用一张白纸盖牢，生怕他们真的会从照片上逃走。而最小的男孩小豹，似乎还是懵懂的年纪，他总是和自己的那只宾狗玩耍，问他妈妈做了什么，他很直接却又无知地说，妈妈因为没有开窗死掉了，鼻子还流了血，死亡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也无法承担失去父母的巨大悲伤，甚至他在自己不高兴的时候，蒙着被子，在被窝里说：“心情不好，我要爸爸死掉。”他还画爸爸妈妈的坟墓。

死到底是什么？其实对于每一个幼小的孩子来说，都是陌生的，又一次小涵问小如，父母双亡是什么意思，小如不知道，小涵就告诉她，父母双亡就是爸爸妈妈都死掉的意思，像我们这样的。父母双亡是一个被说起的词，但是当这个词变成现实的一部分的时候，它是锋利的，是无情的，对应着一个谁都无法回避的事实，就是“像我们这样”，所以小如听了之后，很不开心，她说：“早知道就不要知道了。”不要知道也仅仅是一个词语的解释，而在原本应该得到父母关系和照顾的年纪，他们却永远失去了那一份温暖的爱，所以当童真的年龄，被“父母双方”这个词语击中的时候，生活中就是那一片的影子，“烧炭”、“喝巴拉松”成为他们口中长长说起的词语。

《水蜜桃阿嬷》海报

自杀对于孩子来说，意味着爱的缺失，而对于阿嬷阿公来说，其实是更为巨大的悲伤，失去了儿子和媳妇，失去女婿，实际上三个家庭遭遇了破碎的命运，而不仅于此，这些孩子的生活需要他们照顾，孩子的学习需要他们过问，而孩子的成长也需要他们释放错位的爱，面对生活的艰辛，面对死亡的悲伤，两个老人更在一种无人体会的伤痛中默默承担起重任。“在探询为什么的过程中，我看到生者的泪水、情绪、不舍，我全都看到了，所有的哭泣，甚至一个失神的发呆，甚至一个暴力的行为，都是因为逝者这件事情所产生的影响。”这是导演杨力州在在拍摄中感悟到的，是的，沉浸在这种失去至亲之人的悲伤之中，一个眼神，一个行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但是，阿嬷似乎只有在独处时，才想起那一连串的死亡变故，她最宝贵的是自己的那部手机，因为手机的屏保是儿子和媳妇的照片，她一打开就能看见他们留给世界、留给自己的笑容。而在手机里还有儿子生前最后的一段录音，在录音里，儿子说必须去找自己的妻子，所以对不起爸爸妈妈，是自己不孝，也对不起孩子。一句对不起对于阿嬷来说，却是从今以后所有的悲伤和痛苦，是所有的照顾和爱护。其实面对儿子、媳妇和女婿的死亡，阿嬷在最初的时候，的确很难走出阴影，她会想到媳妇死去的面容，会想到两个人死后放在家里的情形，“我们也想死了算了。”但是这毕竟不能冲动，不能被这样的苦痛击垮，而在阿嬷走出阴影的生活里，她却以一种宽容和善良，一种质朴和坚忍，一种健康和微笑撑起这个破碎的家，撑起孩子成长中的所有日子。

失去父母失去爱，而阿嬷在这样无奈的生命逝去中，却以一种替代的方式打开了伤痛的另一面。没有父母，她成了孩子们的父母，家里每天都是堆积如山的衣服、鞋子和被褥，她要整理，要清洗，而在小如和小豹的幼儿园里，她也给他们住宿的房间进行整理，那时小豹经常问她“以后谁来做我妈妈？”阿嬷说，“那我来做你妈妈好吗？”但小豹又哭着说：“不行，阿嬤太老了。”听到这些，阿嬷总是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伤心，不是小豹不懂事，而是自己作为一个奶奶级的人物，似乎很难尽到父母的那一份责任。但是阿嬷从来没有逃避，也从来不把自己悲伤的一面呈现给孩子。那一次暴雨过后，田里薄膜下的农作物遭到了损失，阿嬷并没有在小豹面前唉声叹气，而是看着在田垄里奔跑游戏的小豹露出了微笑，她问小豹，以后阿嬷老了，谁来背我？说着还学着老态的样子佝偻着背，小豹起先说，要以后的老婆背，后来又说让姐姐背，要她们离婚了背，但是后来在两个人像嬉戏一样的交谈中，小豹走到阿嬷的面前，低下身来要被阿嬷，而阿嬷看到这一切，也现出了微笑。

爱的替代是点点滴滴，是呈现美好的一面。小涵要过没有爸爸妈妈的第一个生日，阿嬷到田间去找寻那些美丽的野花，然后将采来的花藏在身后，放在草丛中，她希望在晚上生日庆祝的时候给小涵一个惊喜。晚上孩子们聚在一起，是欢快的歌曲，是温馨的烛光，是漂亮的礼物，当然也有阿嬷的惊喜，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平时沉默寡言的小涵也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在学校的母亲节庆祝活动中，小涵的家长是阿嬷，在台上小涵又唱又跳，而在节目结束的时候，小涵给阿嬷送上了母亲节礼物——一朵康乃馨，并祝阿嬷母亲节快乐。

微笑、隔代的亲情，慢慢溶解了逝去亲人的悲伤，慢慢走出了那一片阴影，而从失去到替代，小孩也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成长。阿嬷和阿公在山上种植了成片的水蜜桃，这是他们收入的主要来源，他们希望水蜜桃能够在今年获得丰收，不仅可以给孩子更好的生活，也可以把儿子和媳妇曾经欠下的债偿还。从2月剪枝到3月发芽，从4月开花到5月疏果，给水蜜桃剪去生长不好的枝条，要给它们施肥，其实水蜜桃的成长也是孩子们走出阴霾的一种成长。而阿嬷既是水蜜桃的辛勤园丁，也是孩子们的另一个妈妈，而在这种生长环境下，这些孩子也渐渐体会到了生活的意义，渐渐承担起了责任。小蓝是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她像一个男生那样要保护这些弟弟妹妹，所以她的一个理想是，要考上警校，不仅薪水比较高，还可以用自己的力量照顾全家，所以每天，她都要在那条道路上锻炼。而几个孩子，也慢慢在忘记悲伤和泪水中成长起来，家里的宾狗生了小狗，小豹把自己当成是其中那只最小的狗，而小涵抱着小狗，却唱起那首《泥娃娃》：“泥娃娃，我做你爸爸我做你妈妈，永远爱着他……”在清明扫墓的时候，孩子们在爸爸妈妈的目前，并没有一味的伤悲，他们用衣服将墓碑上爸爸妈妈的照片擦拭干净，也希望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成长，保佑我们平安。

在天上的爸爸妈妈，在地上的阿嬷阿公，似乎爱一直没有远去，爱已经融入心里，当六月采收季节到来的时候，山间的水蜜桃将迎来丰收，而这些孩子也坐上那辆车，离开阿嬷阿公的家，那条路是弯曲的，就像他们的人生之路，在经历了变故之后会走向下平坦的未来，今年夏天，小蓝将离开家去读初中，不说话的小涵接手照顾家里，而小豹也要上国小了，对于这一切，微笑的阿嬷其实也和他们一起成长，一起告别过去一起面对未来，而这种永不逝去的微笑是这一个家最宝贵的财富，也是最温馨的表情，“我们必须这么说，可能在另外一个山头或另外一个城市里面，类似遭遇的小孩的阿嬷，都还在巨大的悲痛中。”杨力州就是要从阿嬷的微笑中感悟生命的另一面，“故事的主角阿嬷，她总会在讲到一些悲伤或担忧时，给自己一个爽朗的笑声，我觉得那个东西很棒耶！关于这样一个悲伤故事，我们不知不觉掉下去的时候，往往都是阿嬷把我们拉起来，她很健康。”

生活是不幸的，是悲苦的，但是在这伤痛之外，是生者必须的坚强，必须的成长，必须的微笑，就像挂在枝头的水蜜桃，在经历发芽、开花、结果之后，必然是丰收的喜悦，必然是品尝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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