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19《少奶奶的扇子》:留着半遮蔽的世界
她写信和温德米尔见面告诉他自己是温德米尔夫人的母亲,他却希望她不要和女儿相认,“你出现会要了她的命。”这是对往事的遮蔽;她为了温德米尔夫人的名誉让她离开现场,告诉她:“孩子,就像相信你的妈妈一样。”这是对身份的遮蔽;当她第二天离开去往伦敦,握着温德米尔夫人的手说:“千万别告诉他,否则他不爱你。”对未来的保证却是对事实的遮蔽……当往事、身份和事实被遮蔽,作为母亲的埃尔琳从出现到介入,从拿走巨额钱财到挽救名誉,最后依然以一种隐秘的状态消失,在这个遮蔽的世界里,她到底想要获取什么?
这个问题或许是在伦理道德层面的拷问,的确,一个曾经扔下孩子的母亲,已经在最初做出选择时违背了伦理道德,而她忽然回来,甚至从女婿那里拿走了巨额的钱财,更是一种道德上的错误决定,所以在埃尔琳出现之后,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多少讨论的意义,但是当刘别谦让她回来,并非是要从伦理道德上对这个母亲做出一种批判,而是在欲说不说的矛盾状态中,制造出一种半遮蔽的叙事空间,在这样一种并未想要揭示出真相的故事里,一方面以遮蔽事实的方式在伦理上完成了某种救赎,另一方面通过隐秘而产生的误解制造了戏剧矛盾——甚至,刘别谦的真正意图是在后一种情况下让这个半遮蔽的世界,自我言说又自我封闭,从而达到一种戏剧效果。
从一开始事件的发生的确有着太多的道德考量,埃尔琳突然写信给从未见过面的温德米尔先生,温迪米尔来到埃尔琳那里,才知道她就是自己妻子的母亲,这让他大为惊讶,不是妻子多了一个母亲,而是这个母亲应该彻底消失,“她从小就知道母亲死了,她一直崇拜自己的母亲。”母亲死了,母亲被崇拜,这是和现实发生强烈冲突的矛盾体现,所以他坚决要求埃尔琳不要出现在妻子面前:“你的出现会要了她的命。”而埃尔琳看着女儿的照片,垂泪中似乎并没有明确答应温德米尔的请求,于是温德米尔拿出支票,给她500元,而这时候埃尔琳似乎也没有立刻同意,于是温德米尔又在500前面加了“1”,1500元的支票是一笔巨款,这时候埃尔琳才真正收下。
从这里可以看出,埃尔琳此次出现也是为了拿到这些钱财,而这似乎更贬低了她在道德上的站位,于是在赛马场上,当打扮成贵妇人的埃尔琳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成为谈论的焦点,尤其是那些夫人们,用望远镜观看着这个女人,有羡慕,有厌恶,但是仅仅是猜测,埃尔琳难以启齿的往事都存放在不公开的故事里。但是,这个女人之出现,似乎并非完全是为了那些钱,当温德米尔夫人的生日宴会到来,埃尔琳急于收到请柬,当那封温德米尔写给她的信收到,她迫不及待去往生日宴会现场,但是她发现自己并不在受邀嘉宾名单里,打开那封信才知道这根本不是请柬,而是一封婉拒她的信,温德米尔写这封信的目的很明确,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她时所说,“你的出现会要了她的命。”但是埃尔琳执意要进入宴会现场,她的目的就是以旁人的身份来和女儿见面。
这似乎是她对过去行为的后悔,毕竟是自己女儿,见一面也是了却自己的心事,而在隐瞒身份的情况下,既可以避免揭露真相,又满足了自己多年的心愿。但是在宴会现场,矛盾似乎加剧了,温德米尔甚至怀疑丈夫和这个名叫埃尔琳的女人之间有着不齿的故事,她竟然独自坐车离开前往对她有着暧昧感情的达林顿那里,而她给丈夫的那封信被埃尔琳看到,为了消除误会,埃尔琳也去了达林顿那里,找到温德米尔夫人之后,她想解释这一切,希望她能回去,“如果被温德米尔发现了,你将会名誉扫地。”这里明显有着自己对过去所犯错误的悔意,因为当年她就是“像今晚一样做出了错误决定”,所有才导致自己一直无法以母亲的身份和她见面,而且在这个时候,她恢复了母性:“孩子,就像相信你妈妈一样。”但是温德米尔夫人却说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提起我妈妈?”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这句话其实伤害了他们两个:温德米尔夫人一直不知道母亲做了什么,就像丈夫所说她对母亲有着崇敬之心,当一个被自己怀疑和丈夫有染的女人在自己面前说起母亲,自然被嘲笑,而在那一刻,也触动了她对于那个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的想念;而对于埃尔琳来说,眼前女儿的这句话无疑是一种刺激,女儿把她当成了一个伟大的母亲,而自己曾经却抛弃了她,所以无法说出实情也无法相认的痛苦在埃尔琳那里变成了泪水。没有最终捅破那张纸,当然是为了保护女儿,也为了保护女儿心里那个完美的自己。而之后发生的另一件事,则完全变成了对母性的唤醒,温德米尔夫人没有离开达林顿的寓所,而此时,生日宴会结束之后的达林顿、温德米尔以及其他一些男人都下车准备上来,此时,埃尔琳让温德米尔夫人赶快走,而温德米尔夫人也想离开,但是她发现自己带着的那把扇子还放在客厅里,这时向埃尔琳求婚的奥古斯塔斯看见了沙发上的扇子,于是他带着诡异的表情,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温德米尔夫人和达林顿有着暧昧关系,而这对温德米尔和夫人来说,这得会变成事关名誉的事。
于是,当书房的门打开,出现在男人面前的只有一个人:埃尔琳,她拿起那把扇子,说自己在生日宴会上忘了还给温德米尔夫人了,言下之意是这里根本没有温德米尔夫人,而此时温德米尔夫人也从另一扇门离开了,虽然埃尔琳承认是自己拿了扇子,现场也造成了某种误解,但是能让女儿清白,这似乎也是一个母亲将功补过的机会。而第二天,温德米尔夫人告诉丈夫:“你对埃尔琳的看法完全正确,她人品很差。”这也是一种道德上的评价,但是当埃尔琳向他们告别,告诉温德米尔夫人:“千万别告诉他,否则他不爱你了,这是我做的唯一一件善事。”温德米尔夫人终于转变了对她的认识:埃尔琳是以自己名誉损失为代价,让温德米尔夫人从一时冲动中走出来,维护了她的声誉和爱情。
埃尔琳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避免温德米尔夫人被人误解,这其实超出了一个陌生人的“善举”,而回归到母亲这一身份中。但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埃尔琳做出的也是一种自私表现,且不论温德米尔感谢她是不是出于真心,在这件事之外,她或者对于丈夫还存有疑心,而且当埃尔琳在那种场合挺身而出,在维护了温迪米尔名誉的时候,却牺牲了更多人的名誉,比如达林顿,他的确是喜欢温德米尔夫人,也向她表白,但是当自己家里来了一个毫无故事的埃尔琳,他似乎成了背黑锅的对象;另外,对于已经向埃尔琳求婚的奥古斯塔斯,他的内心也一定是不好受的,当时他就转身而去,而在第二天,埃尔琳甚至对他说:“我决定不嫁给你了。”似乎把自己的问题推得一干二净。但是,这些遗留的问题似乎也不成问题,当温德米尔夫人和埃尔琳握手告别,当埃尔琳和奥古斯塔斯坐着马车离开,一切矛盾和误解似乎都被消除了,世界似乎向着团圆的结局发展。
《少奶奶的扇子》电影海报
的确,在整个过程中,刘别谦只是借用了道德伦理的表相,他似乎并不是为了探讨埃尔琳出现的必要性,不是探讨母女在私性意义上见面和离开的意义,在这部电影里,他是用“扇子”这个具有遮蔽意义的道具,完成了关于戏剧冲突的设计。内中的矛盾包括埃尔琳和温德米尔夫人之间的母女相见和不相见的矛盾,包括温德米尔要不要告诉妻子真相的痛苦,这两个主要矛盾在剧情发展中,就像扇子一样,构建了一个半遮蔽的叙事空间。温德米尔收到埃尔琳的信,这对于他来说颇感意外,因为他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他走出了第一部步,这一步就是被遮蔽的一步:他没有告诉妻子这封信,他偷偷将信里所写地址的纸条放进口袋,还把支票也放了进去,而这一切被达林顿看见,不完全的遮蔽,就是留下了一个打开这个秘密的口子;温德米尔去见了埃尔琳,知道她就是妻子的母亲,于是开了支票给她,在赛马场上大家议论埃尔琳,此时的温德米尔却让大家不要对一个陌生女人说三道四,于是温德米尔的疑心更重了;在生日宴会筹备中,达林顿为了赢得温德米尔夫人的放心,把这个秘密又说了出来:“支票上或许有埃尔琳的名字。”当温德米尔夫人质问丈夫支票上的名字是怎么回事,温德米尔又无法告诉她真相,只能说:“我只是帮助了一位该帮助的女士。”
埃尔琳参加生日宴会,把这个半遮蔽的故事推向了高潮,埃尔琳是为了和女儿见面,但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且在温德米尔夫人正疑心她和丈夫的不正当关系时,埃尔琳出现无疑是火上浇油,于是在夜晚的花园里,温德米尔夫人看见了埃尔琳,一个男人在她旁边,却被东西挡住了,当埃尔琳侧过身去接受男人的接吻,温德米尔夫人的第一个猜测,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丈夫,所以她留下了纸条,说自己去达林顿那里,因为达林顿爱自己,而其实,那个吻埃尔琳的男人不是温德米尔,而是奥古斯塔斯,正因为他被遮住了,所以很好地起到了推动矛盾升级的遮蔽者,也使得后面在达林顿家里的一幕在更为戏剧化的冲突中发生。
自始至终,埃尔琳就是温德米尔夫人母亲的真相并没有揭开,这是必然性的隐秘,而在必然性隐秘之外,则是巧合性隐秘,它产生的误解加剧了矛盾冲突,而这正是刘别谦追求戏剧效果的设计,所以道德评判并不重要,母女相认也不是叙事的中心,唯有在巧合性隐秘中产生的误解,才是剧情发展吸引人的地方,唯有半遮蔽的世界,才留有无限的可能:它在合理和不合理之间,在偶然和必然之间,在看见和不看见之间,如一把扇子,不是为了把自己完全遮蔽起来,半留着引诱,半留着遐想,或许才是一种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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