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24 《W或童年回忆》:献给E

他们的回忆在写作时已经死去;写作就是回忆他们的死亡,就是肯定我的生命。
       ——《第一部分》

回忆从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回忆里的出生是不是一种必然的开端,回忆里的死亡是不是一种无奈的终结?开合的历史在一本书里变成封面和封底,白色的封面,黑色的W。是否是注解着一个童年的所有矛盾?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单数的章节和双数的章节,以一种错开的文本方式对应着W或童年回忆,所以在一切皆为打开的状态中,“或”变成了一种可能——你可能从单数的章节跳跃出双数的章节,以一种没有阻隔的方式看见那个“重新寻找加斯帕·文克莱”的故事,看见火地群岛上W“歌颂胜利”的权力意志;也可能从双数的章节省略单数的冒险之旅,从1936年星期六晚上的出生,到1943年没有墓碑的死亡,从1958年的临时跳伞兵到1973年电影里“和我一模一样的疤痕”。回忆指向真实的经历,W指向虚构的场景,在“或”的世界里,它们却都打开了一本黑白分明的书,一本词语、数字和符号组成的书,一本“巴黎-卡罗斯-布雷维1970-1974”写作的书。合上,不是关闭,合上,不是死亡,在“或”的世界里,其实永远没有起点和终点,永远没有出生和死亡,永远没有黑和白的对立,永远没有抵达和离开的W。

编号:E23·2151113·1236
作者:【法】乔治·佩雷克 著
出版:南京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4年09月第1版
定价:25.00元亚马逊10.10元
ISBN:9787305140464
页数:197页

不是无始无终,而是在“或”的不同文本里不断被提及,不断被书写,不断被复活——“我没有童年回忆”,这句话在“或”之后被说起,“我确信无疑地如此肯定,几乎是带着一种挑衅的意味。”为什么要挑衅?为什么是“没有”?一个人到12岁的回忆里只是短短几行字的内容:四岁时失去了父亲,六岁时失去了母亲,经历了战争,战后被姑姑和姑父收养,而且,为什么会把12年看成是童年的所有正在进行的时间?是战争的胜利?是死亡的抚慰,还是一种表象的段落?或者那12年里的记忆之外还有我不了解的一部分,而这个不了解必须成为“或”之前的状态,“或”之前的书写,“或”之前的可能,“或”之前的W。

“或”是一个间隔符号,它代表着发生和未发生,代表着否定和肯定,代表着现实和寓言,只有在一个“或”分隔的世界里,历史才会在虚无中被反思,时间才会在虚幻中被激活,故事在虚构中被解读,所以必须以一种分隔的方式重新开始一个12年的回忆,然后在更长的时间更深的寓意中找到“或”的意义。1936年3月7日出生在医院,个体的降生从来不是独立无外的,它伴随着另外的起点,在当时的《时代》上有着个体之外的事件:柏林形势突变!德意志帝国宣布废除《洛迦诺公约》,德国军队占领了莱茵河地区非军事区;美国的一份报纸上,斯大林指责德国是战争策源地;纽约房地产工人罢工……

“另一段历史,那段大历史,举着它巨大的斧头,已经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战争、集中营。”仿佛就是一个出生携带的宿命时间,巨大的斧头是举在手里的,它随时可能掉落下来,随时可能夺走生命,所以在战争和集中营的世界里,父亲和母亲毫无例外地对应于这两个词语,父亲在战争中死去,1940年6月的那个黎明,父亲再过三天就满31岁了,这个和生命有关的时间应该有最生动的礼赞,可是却走向了死亡,“我为我的父亲设想了好几个光荣的牺牲场景。最悲壮的是,作为通讯员的他,在把胜利的消息带给昂戴勒将军时时,被一挺机关枪扫射而死。”而母亲呢?1943年1月23日她被关进了德朗西,次年2月11日又被运往奥斯维辛,“在去世前她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她还没明白过来就离开了人世。”

乔治·佩雷克:和猫一样的支撑

我具有的那个佩雷兹的家族姓氏表明我是一个犹太人,所以在战争和集中营这两个词语组成的历史中,我变成了一个“隐居”的孩子,即使在战争胜利之后,在词语被消灭的回忆中,回忆也只是寻找他们的墓碑:父亲的墓碑上有登记号码,有名字,清晰地存在于城市公墓的一角,“这使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最挥之不去的印象就是,感觉自己好像正在玩耍,一个人做着游戏。”生者对于死者,永远以一种看得见的游戏方式对话,却也永远指向那种虚无。而母亲却没有墓碑,“如果她拥有法国国籍”,她将有权加上‘她为法兰西献身’。”1943年2月的死亡距离这项法令太远,所以她不是为法兰西献身,她只是死在自己的历史里。

战争和集中营,父亲和母亲,墓碑前的游戏感觉和没有墓碑的死亡,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消失的东西?即使有那两张1938年的照片,即使有复活记忆的德雷塞林荫大道,他们都已经死在了那两个词语里,而12年后的我,已经无法在这种“永远的消失”里体验死亡的痛苦和悲壮,对于我来说,只有肯定我的生命,才是一种不死,这种不死却也是和词语有关:降落伞、悬吊的胳膊、疝带——“这些都是悬吊、支撑或者假器官的近义词。活着就需要支撑。”活着需要支撑,但是那和悬吊、支撑和假器官有关的词语组成了一种非现实的存在,它们与哺育的土地相分离:“帆与桅杆脱离、桅杆与船身脱离的海船,战争机器,死亡导弹,装置古怪的飞机和汽车,它们喷管松散、缆绳断落、轮子在空鞋;飞机的机翼与机身分离,运动员的双腿与身子分,手臂与躯干分离,双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活着就是支撑变成了一个分离的讽刺,在大地的怀抱之外变成了一种悬吊状态,于是有了正在进行的战争,有着逃难者,有着组合、叠加、变形的象征符号,有着我和姑姑的孩子混乱的名字,“我的回忆并不是关于场景的回忆,而是关于词语的回忆,是关于这个转变成词语的字母的唯一回忆,关于这个独特名词的唯一回忆”,词语是“雾凇”别墅,是被叫做“钟楼”的图莱纳中学,它们是隐喻,它们是象征,它们急切地要从我的生命中分离出来而悬吊成一个个词语,所以回忆便成了“从虚无中夺来的生命碎片”。

而象征生命意义的洗礼仪式在德军制造的事端中也变成了碎片,变成了讽刺,那么这样的生命意义又何来真实的体验,它让我变成了说谎者,那个被关在小屋子里的女孩本来就和无关,我却无缘无故变成了肇事者,像是一个游戏,当那一只蜜蜂蛰了我的大腿的时候,“这根刺证明了是我把小女孩关起来的:是魔鬼惩罚了我。”不是上帝的惩罚,而是魔鬼,所以生命的碎片在那个特殊时期,让我体尝到了悬吊而无法落地的感觉,我成了说谎者,成了造价者,成了“未死的加斯帕”——欧洲的孤儿的原型,那个天才造假者加斯帕·文克莱,“我弄虚作假,撒了谎,受到了狠狠的惩罚,但我不记得惩罚到底是什么了。”这是自我命名,也是那个时代最无奈、最尴尬的词语——“他企图伪造一幅安东奈罗·达·美西纳的画,但没有得逞,因为这次失败,他最后竟杀死了自己的同伙。”

造假者会付出生命的代价,所以又回到关于生命的母体,用碎片,用谎言堆起来的生命,到底会撑起一个怎样的回忆?即使迎来了所谓的解放,也只是一种悬吊的状态,“终于解放了;对此我却没有任何印象,也不了解其间的曲折,不了解解放时与解放后的无尽热情,很有可能我也是热情中的一分子。”这是真实的回忆?还是继续的虚构?一个长大而为12岁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不能清晰记住出生和死亡的,当然也无法体验生命的真正意义,而在一个只有词语的世界里,即使历史最后被揭露出战争和集中营的罪恶,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虚幻。

“或”之后的虚幻,“或”之后的词语,是因为躲在了那个真实的历史里,躲在了完整的回忆之外,所以当重新在集中营展览中看见死亡的照片,看见装着火炉的墙壁,看见墙壁上被毒气毒死的人指甲留下的印迹,W以一种非真实的方式打开了“或”之前的世界,这是一次冒险经历,这是一个虚构文本,这是一种被激活的回忆,“这诡异的薄雾,黑影幢幢,我要如何才能驱散?”是应该驱散诡异的薄雾,看见那些应该揭示出来的事,但是在充斥着那些幽灵般的城市的梦中,在充斥着那些血淋淋比赛里,只有迷茫、恐惧与沉迷交织在这无穷无尽的回忆里。

挣脱出来一定是一次冒险,在朱代卡岛的饭店里遇到男子,是对于自我身份的一次确认:朱代卡岛就是拉丁文“犹太”的一种变体。而实际上,我不断进行着解构,不断创造者虚幻,“我出生于19……年6月25日”,省略号里面是一个隐匿的时间,而出生的R地、训练的T地、逃走的V地、德国定居的H地、信寄来的K城,都变成了隐匿的符号,它们模糊了时间地点,模糊了现实,也模糊了自我,所以信中的那个“这周的星期五,7月27日,贝荷果夫旅馆,纽伦堡街18号,我们将于18时开始在酒吧恭候您的到来”的约定也无非是一种隐匿的虚构,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我将要去哪里?“它是源于一场漫长、耐心的追寻呢,源于一项渐渐将我包围的调查?他写信给某个人,而我正用着那个人的名字?或者我和那个人是同姓?或者某个公证人打算把我当成一笔巨额财富的继承人?”而那个最后写在欣赏的MD无非也是一个隐匿的词语,它指向的是战争,是集中营。

从“或”后面的回忆中返回到一场无法命名的冒险,看起来是寻找一个没有留下尸体的孩子加斯帕·文克莱,而实际上是返回到“或”之后已经出现的词语和文本,一个欧洲的孤儿,一个被书写的孩子,一个事件中的失踪者,到底为什么要去找寻,是揭开真相?可是加斯帕·文克莱本身就是一个天才的造假者,这种寻找实际上就是毁灭,所以诡异的薄雾是如何也不能驱散的,正如我们的未来就是一个隐匿的世界。那个隐匿的世界是W,在世界的另一端,任何人几乎没有机会踏上的小岛。而在这个小岛上,体育被奉为神明,让人引以自豪的诤言就是拉丁语的“更快、更高、更强”。

“更快、更高、更强”是奥林匹克精神,在人类文明的象征,但是在W却成为一种等级制度,一种权力意志,一种生命哲学,“很明显,在W体育生活最基本的组织方式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使竞争更激烈,或者,如果我们愿意这么说,是为了歌颂胜利。”比赛不是为了输赢,不是为了健康,而是“为生命而战”,胜利者获得晚会的资格,可以将名字刻在荣誉榜上,可以成为等级制的最上层,而失败者,被剥夺晚餐,遭受欺凌、侮辱和戏弄,有时甚至变成虐待——体育是制度,是法律,是政治。最后在名目繁多的项目和规则之下,“陷阱一一铺设,不正当的交易一一达成,同盟一一结成又解散,就在体育馆的阴暗处,在换衣间,在浴室,在食堂。”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不管是斯巴达克运动会,还是挑战赛,不管是锦标赛还是大西洋运动会,不管是对女人的保护,还是对“新人”的要求,W的运动会无非是另一种战争,只是在战争状态中,他们都已经麻木了:“W的运动员,置身于这样一个永不停息的世界里,对压迫自己的法律一无所知”。

那么很显然,没有留下尸体的加斯帕·文克莱无非是他们的一部分,而我的冒险之旅也最终加入到W的体育王国里,没有加斯帕·文克莱也没有我,没有“或”之后的回忆也没有之前的冒险,没有“或”之后的词语也没有之前的文本,它们如此合一地成为一切,在大卫·胡瑟《集中营天地》这本书中,W就是一个集中营:“在水泥建造的长方形小院里,运动就是一切:挥打鞭子让犯人在几小时内不停地快速转圈;组织青蛙跳比赛,最慢的人在党卫军的大笑中被投到水池里;不停地重复快速蹲下站起的动作,同时双手举起;极其迅速地(总是快,快,Schnell,los Mensch),伏倒在泥潭里,再站起,一百次,然后迅速跑去泡在水里洗,二十四小时内不能脱下湿衣服。”这是运动,这是强力,这是悬吊,这是病态,战争、集中营,当词语跨越文本而进入历史的时候,回忆已经变成了一种人类的痛苦灾难:“皮诺切特的法西斯党徒为我的幻想提供最终的答案:火地群岛的好几个小岛如今真的成了集中营流放地。”

“或”之后没有墓碑的死亡,悬吊的状态和生命的碎片,“或”之前神秘的信件,没有尸体的加斯帕·文克莱,为生命而战而陷入麻木的胜利哲学,不管是之后的回忆还是之前的W,都在一种无法找回的消失状态中,生命和死亡,胜利和失败,其实在这样只有词语的世界里,是无法还原记忆的,它的出现只是一种虚构,一种隐匿,一种逃走,所以在“或”之前和之后的文本都消失了之后,再次回到目录,则是一个“献给E”的扉页,1969年的小说《消失》中,没有任何一个单词包含E这个字母,所以消失是一种文本的消失,也是一种历史的消失,当1975年返回到“W或童年回忆”的时候,“献给E”就是永远的消失,生命的消失,战争的消失,谎言的消失,虚构的消失,以及文本的消失,而最后,则是“或”的消失,我的消失,时间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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