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24《山冈》:大地不是为你一个人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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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本应引起我们的警觉。实际上我们也有所警觉,可是生活归生活,你难道因此让水断流吗?人们能习惯一切,甚至能习惯恐惧。
    ——《序幕》

“本应”是一种合理性的逻辑判断,它趋向的是科学,但是这个“本应”的预判却被某种习惯性思维所取代:习惯一切,甚至习惯恐惧——当恐惧到来之后,从来不会从结果返回到原因层面,而是沿着发生的一切被动地接受,于是恐惧着恐惧,于是悲剧着悲剧,于是毁灭着毁灭,而这竟然变成了“我们”所固守的生活。

生活归生活,生活似乎排除了警觉,排除了恐惧,那么生活只能是苟且的生活,满足自己欲望的生活,被狂欢冲昏了头脑的生活。九月四日是还愿节,对于村庄里的所有人来说,如何快乐地过节成为了生活的一切,而节日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一切。当大家喝酒,当大家狂欢,当大家忘乎所以的时候,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干瘦干瘦的那人,看不出年龄,也没穿外衣,露出的胳膊肘皱巴巴黑乎乎的,而且他的肩上停着一只森林的野鸽。无疑这个陌生人完全是村庄的闯入者,完全是节日的闯入者,当闯入者到来,对于正在举行还愿节的人来说,自然变成了一种威胁。

已经被酒灌得丧失了理智的博尼法斯开始怨恨其这个闯入者,而他发泄的目标是他肩头的野鸽,“是的,他把那只灰鸽捏在宽大的手里,拧它的翅膀,直到听见骨头喀嚓响了一声。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悲剧开始的起点,那人对着博尼法斯说:“是你疯了。如此伤害生灵,不是疯狂是什么?请大家看看吧。”于是对立产生了,于是疯狂开始了,于是报复也发生了:那人开始控制博尼法斯的意志,让他在众人面前跳舞,“渐渐地,他全身的骨头和肌肉仿佛被音乐抹了油似的,加快了速度。他的身体疯狂地抖动,一边呼哧呼哧喊着‘嗨!嗨嗨!’的号子,双脚在木头地板上踢踏,扬起的灰尘盖住了膝盖。”而且不止博尼法斯一个人跳舞,村里所有参加节日的人都开始被控制,都开始跳舞,在那人忧郁的目光中,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控制了所有人,“人们旋转着,拥挤着,波涛般冲击着墙壁。那是男人、女人和儿童混杂的激流。人们狂跳乱舞,直到精疲力竭。”

狂舞到精疲力竭,这是对人的精力的消耗,甚至他们在进入比还愿节更狂热的节日之后走向了一种牺牲,而这并不是悲剧的结束:当一道巨大的闪电向一只鸟从头顶上掠过,村子陷入到了更大的毁灭性悲剧中:阿纳伊丝身上有一种气味,怎么也去不掉,都使她发疯了;弗朗索瓦的母马患了一种前所未闻的病,那病是在它肚子里,剖开它的肚皮一看,里面是一团有生命的血,大家把那团血埋在粪土堆里闷死了;还有罗茜娜生下了一个怪物,大家把那怪物扔到激流里淹死了,阿斯普的接生婆因此病了半年多,她说:“我眼前总是晃动着那怪物。”在这场灾难中,那个神秘的闯入者又慢慢退出,他进入了普罗旺斯,朵朵乌云随他而去……

编号:C38·2221004·1878
作者:【法】让·吉奥诺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9年06月第1版
定价:39.00元当当11.50元
ISBN:9787020145058
页数:185页

这是让·吉奥诺书写的关于《山冈》的序幕,序幕亦是警示的序言,而这篇序言到底揭示了什么样的问题:很明显,以博尼法斯为代表的当地人对闯入者的蔑视,构成了矛盾的第一个对立,这也是“生活归生活”和恐惧式悲剧降临的反差;第二个矛盾则是在残害生灵中得到的报应,那只野鸽是自然界的生灵,在没有对还愿节的人造成影响的时候,却被折断了翅膀,所以村里人被意志控制而狂舞便是对这种破坏性行为的一种惩罚:他们制造了野鸽的痛苦,他们就是失去了理智,而惩罚式的喝酒狂舞便是对失去理智的呼应。当地人和闯入者的矛盾,对自然生灵的残害和受到的报应,构成了“序幕”的两个启示,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隐秘的线索,那就是“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存在意义:在还愿节的时候,我因为对节日的热闹不感兴趣,所以一个人待在家里;那个人闯入村子而且制造疯狂的故事,先是是安多纳讲给我听的,后来我走出去看见了他,“他站在那里,形容忧伤,压在心头的高尚思想,使他的那双眼睛黝黑黝黑的。”是我亲见的一幕;当所有人都开始乱舞的时候,很明显我不再其中;当那人进入普罗旺斯,那里发生的故事则是一位住在鹿儿山的表兄告诉我……

我是旁观者,我是记录者,那个人自然成为了故事中的一个部分,当我脱离“在场性”,意味着对这场灾难还保持着唯一的理性,或者说,只有身处其外才能拥有不卷入其中的理智,才能看到生活中的危险,才能不习惯恐惧,也才能引起足够的警觉。这便是“我”的意义,但是当《山冈》的正文展开,除了“纪念我的父亲”的题辞,“我”并不在其中,那么这个唯一的理性代表是不是在“山冈”的灾难中缺席了?这种缺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序幕”展开的恐惧以及对恐惧的习惯在《山冈》的故事里构成了主要的发展脉络:它首先是从自然生灵的某种毁灭开始的,继而让人类感受到了神秘力量控制着的恐惧感,而这便形成了人类的自然之间内在不可调和的矛盾。

世界一片寂静,昨日还是雷霆怒吼,狂风呼啸,今天便是万籁俱静,在这异乎寻常的一天,龚德朗绕过三座山去“封德加兰”的橄榄园锄地,在这个偏僻的园地里,他发现了一只蜥蜴,于是他杀死了它,“现在,地上只剩下一小团战栗的肉酱了。”杀生的过程,龚德朗没有一丝害怕,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只不过在杀死之后有了一些想象:“这地皮下正涌出一股股鲜血,和他的血液一样的鲜血;有一种狂暴的力量在扭曲眼前的树枝,把杂草抛到空中。”这便构成了对“大地”的某种解读:如果大地是一个生物,是一个躯体呢?如果大地有自己的恶念呢?当龚德朗杀死了蜥蜴,当蜥蜴的肉身和鲜血成为大地的一部分,当大地反过来将自己压得粉身碎骨呢?“它冲垮了他的全部理智。它使他感到痛苦。它使他产生幻觉。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山岭,正在慢慢伸展像蛇一样盘曲的身体。”

蜥蜴之死构成了关于大地的一次灾难性的警觉。接着是猫,龚德朗在路上看到了猫,而他把这一切告诉若姆的时候,若姆回忆说一九〇七年地震的时候,在发生地震的三天前,他就看到过猫,“圣庞卡斯下暴雨那回,小溪冲走了马尼昂家的磨盘和摇篮;孩子的母亲想把摇篮捞上来,也被卷走了。那是个星期二;早在星期天,我也看见过猫。”猫也变成不祥的预兆,但是面对神秘之物,若姆却选择了战斗,在他看来,“谁将取得胜利?我们,毫无疑问。眼下正经历着艰难的时刻,但我敢打赌我们会取得胜利。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不过要想取胜,就不能消极等待。”他让白庄的每个人监视每一个现象,然后动身战斗。之后发生的怪事则是白庄的那口泉水突然干涸了,没有水,便用预备圣枝主日闲的圣水解渴,便用剩酒解渴,当然他们也去寻找水源,终于在爬过一个坡顶之后看到了废弃的广场,上面还立着“共和俱乐部”的招牌,大家取水,终于解决了用水问题,即使莫拉不服从安排,也仅仅是一个插曲。

接着是小玛丽得病,没有可以治病的药;之后是两个村之间烧土豆蔓引发了火灾,大家上山去扑火,当然最后火被扑灭了。从蜥蜴之死到猫出现,再到泉水干涸、玛丽得病、引发火灾,对于白庄人来说,这一系列神秘之事件发生就是人类和自然之间的矛盾使然,这就是“山冈”的象征意义所在,而年迈的雅内承载了“山冈”的固有意义。雅内一直住在白庄,是名副其实的当地人,但是但大家不再称“雅内家”,而称“龚德朗家”,因为龚德朗作为他的女婿,实际上以闯入者的身份占有了一切:大家说龚德朗的房子,龚德朗的地,龚德朗的马,龚德朗的大车,龚德朗的干草。那天晚上,当龚德朗吃完生洋葱头,他便开始自言自语进入了谵妄的世界,“我对你说蛇就是蛇。我手指上的蛇。我手指里头有蛇。它们的鳞片嵌进了我的肉里,我都感觉到了。”

让·吉奥诺:山冈立在那里

当雅内开始讲述莫名其妙的话,龚德朗便在橄榄园里杀死了蜥蜴,这构成了“山冈”发怒的一个事件,就像雅内的告诫:“就是说,这里有座房子,那里有棵树,那里有座山冈。可是,在它们周围呢,你以为什么也没有吗?你以为一座房子就是一座房子,就没有别的了吗?你以为一座山冈就是一座山冈,就没有别的了吗?”现在的山冈在睡觉,但是它随时可以醒来,醒来意味着灾难的开始——猫的出现则是山冈醒来的标志,“你有没有看见埃斯佩尔山冈后面的猫仙窝?那里的灌木都烧焦了,全是猫仙吐的气烧焦的。”那只猫进入村子,进入雅内的房间,甚至就蹲在雅内的身边,山冈、猫和雅内构成了合体,它们凝聚的力量是破坏性的,甚至是灾难性的,这是一种报复性的力量,这是一种警示性的力量,“大地不是为你一个人造的,不能让你一个人没完没了地使用,而不时常征求主人的意见。”当人做了太多的坏事,白庄就会从山冈上抹掉,“他甚至不需要显出身形让那些笨蛋看见,只需大白天对着空气轻轻吹一口就成了。”

最后若姆才看到这场无情的灾难的关键和症结所在,“在他的周围,大地在喷溅着生命,那是乱窜乱跳的家兔和野兔,是乱飞乱撞的鸟儿。在他的脚下,各种各样的动物从地里窜出来……”雅内就如山冈,释放了所有的灾难,制造了所有的报复。但是这场本就是对人类的惩罚,为什么最后却以若姆的取胜而结束?雅内也在自杀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在这里吉奥诺显然并不停留在关于人类和自然的矛盾呈现,并不简单阐释大地对人类的报复,雅内作为山冈的隐喻存在,它在另一个意义上却成为顽固的存在,或者说“山冈”是固化的代表,它坚守自己的秩序,它拒绝一切改变,“大地不是为你一个人造的”,恰恰要证明:大地就属于一个人:在一连串事件发生之后,山冈还立在那里,雅内海里在那里,“肯定是他掌握了那他妈的该死的秘诀,控制了山冈,随心所欲地调派它,叫它什么时候发怒就什么时候发怒。”而这种顽固性的存在成为白庄真正的灾难,它突出表现在戛古的悲剧上。

白庄原本的人口一共十二,加上戛古,“刚好凑成那个不吉利的数字。”戛古成了不吉利的代表,这个三年前来到白庄的人,被大家看成是一个傻子——戛古是闯入者,戛古是大家口中的傻子,戛古成为不吉利的第十三个,所以大地是拒绝戛古的,白庄是拒绝戛古的。但是只有一个人接纳并爱上了戛古,那就是若姆的女儿郁拉莉,但是在村人的目光中,他们的相爱变成了不道德的行为,“从我站的地方看得一清二楚:戛古趴在她身上,像做俯卧撑似的。看来他们相好很长时间了。”本村的女人爱上了外来的傻子,不道德的感情自然要接受审判,于是当那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看到了木头屋子勾勒出了郁拉莉粗犷的轮廓后,戛古“满心欢喜”的投奔到怒火燃烧的山里,“突然,他像被什么迷人的东西吸引住了,兴奋得直发抖,收住脚步,嘴角淌出一长串口涎。”他看到了什么?一场火制造了幻影,实际上或者是白庄人设计的一个阴谋,当戛古消失在火海,意味着白庄人除掉了唯一一个外来者——若干天后,阿尔波在布尔纳山沟里发现了戛古的尸体,他全身都给烧焦了,鼻子则给耗子啃掉了。

听到消息的郁拉莉对若姆说:“去你说找到他的地方。”若姆看到女儿的嘴角现出一条皱纹,眼皮抖动了几下,郁拉莉拉上身后的门,向坡下走去。郁拉莉最后还是走向了戛古,这是真情最后的表达,这也意味着道德的审判甚至恶意的谋杀并不能阻止他们,也宣告了固化思想的破产,山冈还在,白庄还在,秩序也终于恢复如前,但是生活已经不再是生活,恐惧依然,悲剧依然,无法消除的对立依然,“野猪皮在夜风中打转,发出鼓面般的响声,污血像眼泪般滴落在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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