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03 书蠹现形记

身藏在那里的书蠹终于感受到了动静，终于见到了日光，在掀起的废旧发黄报纸的一刹那，摆动着长丝状的触角，便又快速地逃离，细长扁平的身体倏忽一下消失不见。“脱体似蟫虫，咬破他书帙。”被看见的小小昆虫，却原来是揭开了一个遗落在岁月深处的角落，在光天化日之下，纷纷被唤醒，被激活。

三楼的阁楼，在老家那一处静谧的房子里，原本就藏在了隐秘的岁月里，许久许久就这样以一种沉寂的方式存在着。清明回家，本只是想搜寻一下在老家的一些旧书，在我的记忆中，它们是曾经被看见过的，或者在某一个抽屉里，或者在暗处的角落里，遗弃着，像是和时间一样终老。可是，查遍了所有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一本。大约是记忆出了毛病，它们以一种想象的方式偶尔进入过视野，我却把他们当成了永远的存在。

未发现任何一本，最后的目标却是三楼之上的那个小小的阁楼。说是阁楼，其实也只是很小的一个角落而已，楼梯之上，是通向楼顶的一个出口，那年就是在上面竖立起了一根电视天线，用以接受天空中飘忽而过的信号。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世界只是从那小小的14吋彩色电视机里看见，所以那山村的唯一向外的出口是电视，而电视的唯一可能信号却也依赖于这天线，于是在微弱的信号里，我总是爬上爬下调整位置，以期获得可能的影像。

可是自始至终却再没有在这阁楼里停留，甚至后来离了家，在不用搜寻电视信号，也完全将这小小的天地遗忘了。在一种经验主义下，这里存放的是那些废弃的课本，高中的，或大学的，告别学生时代之后就将教材、练习都一股脑儿堆放在这里，再也没有整理过。可是，却怀着一种莫名的想法，想要在这被遗忘的角落里找寻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四五个纸板箱堆放着，上面都是灰尘，在地上则是那些装不下的书本，以及发黄的报纸。由于上面出口的不密封，所以雨水会渗透进来，潮湿了之后便又被晒干，晒干了之后又潮湿，十多年，二十多年，竟也完全不敢去触碰了。

被隐藏的记忆

但是还是掀起来了。一层的报纸，一层的废物，甚至一层的编织袋，却意外看见了那小小的连环画，《智渡白龙口》的封面就那样出现在眼前。“怎么可能？”心中的疑狐，是因为在我的记忆中，这里只有教材和课本，只有练习册，无论如何是不会有连环画的，早在这房子建造之前，那些连环画就已经被当成旧物处理掉了，所以从不曾翻开这黑暗的角落，从不曾想要发现被埋没的意外。可是真的是连环画，那露出封面的《智渡白龙口》上写着自己的名字，还有“三十二”的编号，歪歪斜斜的字，就是自己曾经的笔记。

终于翻天覆地地找寻，报纸和讲义，课本和教材，都被整理在一旁，而在这纷乱的角落里，看见的连环画不是一本，而是两本，三本，四本……从缺页的《桥隆飙》、《后西游记之破“不老婆婆”》，到已经没有了封面的《逼上梁山》、《爱金子的国王》，再到还保存完好的《红马小骑士》、《黑网下的星光》，一共发现了19册连环画，上面都写有我自己的名字，陌生而熟悉的字体，上面都写有数字的编号，歪斜却又认真的字迹。

一个世界被打开，一种记忆被复原，19册连环画，不是曾经拥有的所有连环画，但是只是那一页，那一字，都让人回到久远的时代，从小学开始就搜罗和购买连环画，看过之后又开始编号，像是一种收藏的行为，战争、科幻、童话、名著，种种，都是一种启蒙，或者是对于枯燥乡村生活的一种补充。可是那年，却将童年记忆有关的卡片、烟标和连环画，以及小学、初中时代的图书都当做废物卖掉了，不想竟在这久远的时代之后，却又“奇迹”般地活着，有一种惊喜，记忆原来不曾远去，故事原来没有死去，它们就在那里，在黑暗的阁楼里，在被遗忘的角落里。

而且还有一册大学时代的文学刊物《空间》，这份1989年10月刊印的期刊是浙大拓荒文学社的内部刊物，命名为《空间》，却是改名之后的第一期，从《荒原》到《空间》，在“刊首语”中说到，这“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没有加入过这个文学社，却在这期刊的诗歌、散文、小说和“新社员之页”的文章中，感受过大学时代的新思维、新文学，或者，也是我在这“另一个时代”中转型的启蒙读物。

童年的连环画，大学的文学期刊，都被埋没在阁楼的角落里，都存在于被侵蚀而破坏的状态中，那一册《真假粮队》的扉页还留着“1986年2月14日购买”的字样，30年的时间改了模样，变了生活，在时间的河流里，留下的只有破败的书页，只有积满的灰尘，只有从它们身上爬过的书蠹，小小的虫子，啃噬着书页，咀嚼着淀粉，安逸在不被人打扰的世界里。但是，当有人再次发现这些沉睡的书本的时候，它们又会醒过来，又会现形，只有不死，就是弥足珍贵，就是从世界的一个微小的出口看见明亮的光，听见一种呼吸。

1号：阿宝和狼崽	2号：录音机里的秘密	3号：百蝶香柴扇
5号：逼上梁山	6号：破“不老婆婆”	10号：爱金子的国王
11号：红马小骑士	12号：真假粮队	18号：桥隆飙（上）
19号：哑禅报师仇	20号：猴子捞月	22号：神枪镇恶魔
23号：神奇的侦察兵	24号：于桥兴兵	25号：智取云鹤镇
27号：黑网下的星光（上）	28号：智斗假特委	32号：智渡白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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