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8 《理智与情感》：男权社会的泪与爱
“虽然海上依然恶浪翻滚，吞噬着大地，而大地却不再受损，因为任何东西，不管它来自何方，都会被潮水带向彼方，因为什么都没有失去，但如果细细找寻，还会找到什么呢？”布莱登上校伴着优美的曲子，坐在玛丽安的身边，用心朗读着莎士比亚的诗。一种写照，一种生活，当海上“恶狼翻滚”吞噬着一切的时候，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凝固的，是被找寻到的，就如诗歌和音乐，就如爱情和幸福，在经历了眼泪的洗涤之后，不管是理智好而情感，最后都化成了携手的爱情，爱琳娜之于爱德华，玛丽安之于布莱登，在阳光盛开的季节，在面露微笑的青春里，各自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呵护。
一个是为了全家而深深埋葬自己的儿女私情，一个是为了追求爱情勇敢地表露，在理智和情感的不同走向里，她们都成为那个幸福的女人，而在这幸福的一刻降临的时候，是远处卫乐比充满失落的眼神，他策马远去是一种对于自身无法驾驭的命运的告别，而在这无奈的和某种激发过的感情离别，对于他来说，像是一个惩罚。爱的背叛反衬着爱的获得，对金钱的追逐也反衬着对财富的淡然——那热闹的结婚典礼上，布莱登向上抛洒的金币，似乎已经取消了它的现实意义，而变成了一种反讽，一种游戏，一种只是装点爱情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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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李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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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会维系的是男性的继承权，父亲逝世之后，一直生活的诺兰庄园却要让她们搬离，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儿，都没有可能继承这一份遗产，它只能归于儿子约翰，而嫂子芬妮也正是嫁了约翰，才可以在妹妹和母亲面前变成一个势力的人，变成是该给妹妹每年100英镑还是一次给1500英镑的决定者，才可以在失去了一切财产的女人面前颐指气使，才可以随意安排自己的弟弟占据他们的房间。最小的妹妹玛格丽特所住的那间树屋，仿佛就是女性命运的一次极端表达，悬空在那里，远离大地，就是女性在男权社会里财产空置的一种象征。
所以对于女人来说，嫁一个好丈夫成为她们的燃眉之急，而几乎所有的遇见，都是为了摆脱某一种边缘化的处境。爱德华闯进了她们的生活，布莱登走进了她们的世界，卫乐比也撩起了她们的渴望，男人总是以一种闯入者的身份，改变着她们被动的生活，所以在每一个男人可能的机会里，他们也依稀看见了爱情。但是无论是遇见，还是被抛弃，无论是隐忍，还是大胆追求，似乎都为了改变现状，至少在爱情美丽的光环下，总是渗透着财富的压制，渗透着金钱的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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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智与情感》电影海报 |
对于女孩来说，性格决定命运仿佛只是一个假设。玛丽安的情感总是毫不掩饰，她在失去了诺兰庄园时可以对约翰和芬妮表达情绪，可以在遇见爱德华的时候劝慰姐姐爱应该风风火火，可以在教爱德华念诗歌时抑扬顿挫，甚至可以在自己受到伤害时嚎啕大哭，她从来不隐藏自己的喜好，从来不克制自己的悲戚。两端感情的相遇似乎都是玛丽安在雨天纵情的时候发生，遇见卫乐比的时候，她是在暴雨降临的时候跑向那片草地，一只脚受伤或许是这个到来的爱情的预演，在雨雾之中，那一头桀骜不驯的马出现在自己面前，惊心动魄，却又在无助中遇见，卫乐比将她抱回家，并且礼貌地告别。一个骑着马，在她最需要帮助的雨天出现，本身就带着太多的浪漫主义，所谓一见倾心，大约就是情感最恣意地流露，“他是一个风度好，人品好，有活力的男人。”母亲的评价也变成她内心的一种爱慕，所以明天的探望，所以那一束最喜爱的野花，所以之后同游的快乐点燃了少女对于爱情的向往。
即使外面的风言风语又怎么样？即使在爱情中忘了礼义又怎么样？甚至即使在伦敦的舞会上卫乐比冷漠地将她们抛在一边，并介绍说是“乡下来的”，对于玛丽安来说，那种被燃烧起来的爱情是无法在理智的控制下熄灭的，所以杳无音讯的信件，所以因背叛而哭泣的泪水，也都变成了她情感生活的一种注解。而在布莱登的关怀下，爱情的转变中，也一样是是某种纵情的释放，宛如大海上的恶狼翻滚，一样是雨天，一样是受伤，一样被男人抱回家，前一种是寻找，后一种是自戕，面对着远处卫乐比的庄园，实际上是在男权的背叛中把自己推向一种覆灭的深渊，但是把她解救出来的也还是男人，一场热病差点夺去她的生命，而在医疗救治和姐姐的关心下，玛丽安转危为安，却也开始了另一段情感。卫乐比已经远去，布莱登走进世界，所谓新生，是一种自我伤害之后的成长，但是依然是情感，那一句莎士比亚的诗歌，从布莱登的口中被念出，就像是玛丽安自我的表白，充满激情，对于她来说，永远是情感的生动注解。
“爱是永不褪色的记忆。”这是玛丽安对于爱情的定义，浓烈的爱情，背叛的感情，甚至那一种冷漠，那一种伤害，在玛丽安的情感世界里，都变成不褪色的记忆。而爱琳娜呢？“我没有秘密，你却守口如瓶。”这是玛丽安对姐妹两人处事风格的概括，而这种不同点也将她们的爱情带向不同的方向。作为大姐，爱琳娜似乎更在乎全家人的感受，她甚至无形之中成为一个保护者。当失去诺兰庄园的时候，她要寻找合适的房子，要安慰母亲和妹妹，要解散佣人，还要包装礼物，和接管庄园的客人交谈。而在玛丽安情感世界里，她一样站在他的背后，给她最温暖的关怀。在卫乐比辞别去往伦敦的时候，她预感到“他可能有问题”，而当她见证了卫乐比的背叛，而给玛丽安造成伤害的时候，她安慰她：“我们希望从别处那里得到幸福，但是没有。”而在玛丽安在暴雨中得了热病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候，她整个夜晚都守在床边，哭泣地抱住妹妹说：“求你，别丢下我一人。”
而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她也依然为着别人着想，而把自己内心的情感控制在隐秘状态，当她在爱德华“养养鸡，传道而不废话”的人生观中找到共鸣，她却把这种共鸣说成是“尊敬他，喜爱他”，而不是像玛丽安那样说出那个“爱”字；当她渐渐找到了感觉，爱德华却要离开她们去往伦敦的时候，她只是在马厩中和那一匹马私欲：她保存着那块印有“E.C.A”的手帕，像是一种精神恋爱，没有表白，没有约定；而当她听到露茜说自己和爱德华已经订婚5年的消息时，也是将他们的感情以“天大秘密”的方式保守着，仿佛和自己无关；而当知道爱德华如果与露西不遵守婚约，就可能剥夺继承权的时候，她有在布莱登的帮忙下为爱德华找到一个在牧区的工作，“祝你们幸福”的背后其实是一种伤痛，但是她依然保持着微笑。
果断、周到、干练，在爱琳娜身上表现的是隐忍和节制，是对于爱情的理智掌控，而在这理智面前，爱琳娜其实是压抑的，她有过两次释放感情的极致方式，一次是在玛丽安指责她的时候，她就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情感，她挣脱了玛丽安的手，“你除了自己痛苦还知道些什么？”这是爱琳娜对玛丽安最深的责备，所有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放在心里，但是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想争取自己的爱情和幸福，但是这种感情的释放依然是节制的，即使哭红了眼，当说出了那一句话，她又抱着妹妹，再度平静下来。
而另一次尽情地哭泣是在爱德华来到他们家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和露茜已经结婚，“冷静，我们要冷静。”而当爱德华说出和露茜结婚的是自己的弟弟，而他在解除婚约之后已是单身，那一刻，爱琳娜第一次主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你……没有结婚？”她终于抑制不住泪水，在爱德华面前释放出来，“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将永远属于你。”这是爱德华的告白，而在那一瞬间，爱琳娜才像一个渴望爱情又最终获得了爱情的女人，在自己的爱人面前尽情释放自己。
一个是大胆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一个是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无论是玛丽安还是爱琳娜，作为女人，似乎都在一种男权社会里艰难地寻找自己爱的归宿。卫乐比为什么会抛弃玛丽安而选择盖小姐，就是因为在金钱面前道德沦落，布莱登上校曾经有过一段辛酸悲惨的往事，他被迫与心上人分离， 等到他找到她时， 她已沦为妓女悲惨死去。而留下的女儿贝丝却最后怀上了卫乐比的孩子，而当卫乐比欠债而必须抵押庄园的时候，对于他来说，其实已经沦落到一个可怜的地步，所以他不可能选择没有身份和地位的玛丽安，而选择身价五万英镑的盖小姐。实际上，从布莱登的妻子、女儿的遭遇，以及玛丽安被抛弃的命运里，都有着男权社会的影子，而盖小姐呢？无非是男权社会的一种交易象征。
但是，对于感情隐忍的爱琳娜，似乎也难逃男权社会对于自己的影响，在她的观念中，女人也只能等待爱情的到来，而不是争取，这是典型的妇道思想，所以在被动世界里，她的感情是脆弱的，危险的，甚至是随机的。她知道爱德华如果违背婚约就可能被剥夺继承权，所以宁肯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撮合他和露茜之间的婚约，那一刻，她是最痛苦的，但是表面上却还是微笑，还在祝福爱德华幸福。如果不是露茜又爱上了他的弟弟，如果不是他们解除了婚约，那么爱琳娜的爱情会在何处？隐忍自己，牺牲自己，而成全别人，这是女人的自我边缘化，也是甘于成为男权社会一种附庸的写照，所以在被动而节制的感情世界里，爱德华的到来就像是一次偶然事件，而在这一份自己从来没有主动争取而永远可能失之交臂的爱情回来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再也无法强忍泪水，在喜极而泣的眼泪里，在激动失声的凝噎中，她似乎第一次真正走进自己，真正变成一个需要爱的女人。
海上的恶浪终究已经退去，爱也不再成为褪色的记忆，不管是理智还是情感，不管是优雅还是奔放，不管是受伤之后的回归，还是隐忍之后的释放，对于那一种爱情来说，就是那个细细寻找能够找到的永恒，也是在情感的平衡中获得的理想爱情，这或许是简·奥斯汀的追求，也是李安的中庸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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