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8《双虎屠龙》:哀歌中的“西部精神”
依然是富有冒险精神和传奇色彩的中文译名,这次的“哗众取宠”却明显败于约翰·福特的英文片名:“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如果说利伯提·瓦伦斯代表的是西部邪恶的“龙”,那么杀死他的“双虎”在这一原片名中凸显了一种复杂性:枪杀了瓦伦斯的人,不是“谁”的疑问句,而是“男人”的陈述句,也就是说,枪杀的“屠龙”行为还以一种肯定、确定以及一定的方式上演,而“男人”所指向的所谓“双虎”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甚至他们就是旧时代和新时代的符号,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约翰·福特该以怎样的方式命名一种“shot”?
如果故事只是还原为杀死瓦伦斯的那一晚,那么它所呈现的是一个明处和暗处的错位关系:兰斯拿着枪走出餐馆,他面对的是暴力的瓦伦斯,瓦伦斯嘲笑他,在兰斯走近瓦伦斯的时候,一声枪响,兰斯旁边吊着的水瓶被兰斯的子弹射中,再靠近,又一声枪响,兰斯的右手被射中,鲜血直流,他手上的枪也掉落在地。两声枪响,都是瓦伦斯对兰斯的警告,他也知道从来只会拿起法律书的律师兰斯根本没有射杀他的能力,但是当兰斯用左手将地上的枪捡起,在瓦伦斯还在嘲笑他的时候,枪声在一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射出子弹的不在是瓦伦斯,因为瓦伦斯在枪响之后倒在了地上,稍微挣扎之后便不再动弹,兴伯恩镇的医生赶来,然后对围观者说:“他死了。”
是兰斯枪杀了瓦伦斯,成为了那个屠龙的“男人”?约翰·福特用镜头讲述这一决战之夜时,完全制造了一次“乌龙”,在之后的选举日中,被推荐为小镇候选人的兰斯被质疑是一个杀人犯,兰斯也做出了决定离开这里回去东部,而此时小镇的牛仔汤姆却告诉了他真相:那晚,在他和瓦伦斯对决的时候,在他的右手被打中之后,是躲在暗处的汤姆拿起了猎枪,朝着瓦伦斯射出了致命一击,然后悄无声息离开。也就是说,兰斯还是那个被汤姆称作拿着“玩具枪”的律师,他根本没有能力枪杀作恶一方的瓦伦斯,而是枪法更准的汤姆在幕后让他成为了屠龙的英雄,“瓦伦斯是警戒网之外最难对付的人,仅次于我。”汤姆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此时的幕后英雄也完全印证了这句话。
“The Man Who Shot Liberty Valance”在决战之夜揭开的真相就是一句陈述句:这个男人是暗处的汤姆而不是明处的兰斯。但是约翰·福特以这样的方式命名一部电影,不管是瓦伦斯代表的恶人,还是射杀他的英雄,都不仅仅是为了揭示决战之夜的真相,在这里,他其实试图回答西部如何从旧时代走向新时代这一问题。决战之夜的最后结局牵出的是三个人,瓦伦斯、兰斯和汤姆,他们对于西部世界来说,其实就是三个具有鲜明标签意义的符号。兰斯从东部来到兴伯恩镇,法律学校毕业的他来到西部是想为这里带来法律而和知识,而法律和知识所构成的就是东部的“文明”,所以对于西部世界既已存在的体系和秩序来说,他就是一个闯入者,在这片充满了传说、财富和冒险的土地上,闯入的代价其实是巨大的:他和其他妇人、老头乘坐前往马车去往西部,却半路遇到了劫匪瓦伦斯,劫匪抢走了他们身上的财物,当兰斯试图用法律武器保护他人和自己,被毒打了一顿的兰斯听到的是瓦伦斯对他的警告:“我能给你什么是法律,那就是西部的法律。”
导演: 约翰·福特 |
西部的法律是什么,是拳头,是枪,是瓦伦斯手上的皮鞭,是暴力,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瓦伦斯的确掌握着“西部的法律”,他是小镇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只用他的皮鞭和子弹说话,他完全处在法律之外,成为劫匪,成为大农场主的雇佣杀手,杀人如麻的瓦伦斯代表的就是法律,所以小镇上的治安官马歇尔唯唯诺诺,面对瓦伦斯,他只说了一句:“监狱的锁坏了。”这就是面对瓦伦斯所说的“西部的法律”的软弱。武力是西部的法律,当兰斯带着法律理想闯入小镇,这个教训所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上的伤痛,以及对法律的巨大怀疑,“当武力来临,演讲一点涌出也没有。”但是所谓理想主义的闯入者,还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所以兰斯被汤姆解救,安置在哈里的餐馆里洗盘子,他慢慢变成了这里的一员,在理想不灭中,闯入者又变成了法律的传播者和实践者,他在皮博迪创立的“兴伯恩星报”门口挂起了律师的牌子,他让不识一字的哈兰接触了书本,他还开设了学校,给小镇上的人普及知识。
法律和知识代表的文明,正是由兰斯从东部带到了西部,的确,对于只靠武力说话的西部世界来说,他们需要用这些文明成果来摆脱愚昧和无知,需要用法律和知识来武装自己,兰斯给来自不同地区的移民教授英语,告诉他们国家治理的知识,讲述了土地法、美国宪法和独立宣言,那间教室里放着的正是林肯、杰斐逊的画像。更为重要的是,这些所谓的法律和知识并不只是书本上的东西,它对这里的生活产生了影响,兰斯帮助人们建立法治观念,让人们知道拿起法律武器才能维护自己的权益,比如在土地问题上,只有在选举中成为代表州的会议,才能合法支持州自治,才能保护农场,才能让孩子们有属于自己的未来。从闯入者到传播者和实践者,兰斯所代表的是文明,是秩序,而这也是西部世界所需要的,而且,以皮博迪为代表的新闻人士,更呼唤这种文明,他创办的“兴伯恩星报”也是文明的象征,即使在出版关于选举的新闻而遭到瓦伦斯警告、毒打,他依然在鲜血淋漓中告诉大家:“我让瓦伦斯知道了新闻自由。”
《双虎屠龙》电影海报
但是,仅仅靠兰斯的文明宣言、法律实践,真的能惩恶扬善?真的能给西部带来全新的未来?实际上,兰斯所代表文明的直接性对于西部世界来说,并不是快刀斩乱麻式的消灭和替代,它甚至暗含着更深层次的矛盾。约翰·福特在电影中构建了看似明确的对立关系,它是玫瑰和仙人掌,是花园和沙漠,是枪和法律,是火车和马车——是兰斯和瓦伦斯,但是真正打死瓦伦斯的却是暗处的汤姆,而汤姆从来就属于西部,这是西部和西部的战斗,这是武力和武力的对决。当然,当汤姆用子弹解决了同样用子弹作为法律的瓦伦斯,并不代表着西部的真正未来,并不代表文明的降临,甚至,在这场对决中,约翰·福特以更为悲剧性的情绪奏响了一曲关于英雄主义的西部哀歌:汤姆对于兰斯和瓦伦斯的决战完全可以袖手旁观,这也是对文明和野蛮争斗的一种旁观,不管谁赢谁输,他一样拥有自己的天地,他一样在冒险中书写传奇,他也完全无忧地和哈里在那幢修建完成的房子里结婚。
这是属于他的西部生活,这也是属于西部的英雄主义时代,当时当兰斯代表的法律和知识、当东部的文明进入西部世界,这种西部生活也必然面临重构,“给一个不带枪带着法律书籍的人投票。”兰斯在选举日这样宣讲,西部必然要迎接一个新时代,这是玫瑰取代仙人掌、花园取代沙漠、法律取代枪支的时代,这也是不断涌现农场主、店主、建设者的时代——电影开场时疾驰而来的火车,电影结束时开往华盛顿的火车,都鸣响了文明世界的笛声。而对于汤姆来说,重构则是一次个人主义的埋葬:“哈里是你的女人了。”他喝醉了酒,放火烧毁了房屋,连同那些哈里最喜欢的仙人掌都付之一炬。而随着汤姆的“退场”,兰斯和哈里坐上了开往东部的火车,更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
代表罪恶的瓦伦斯死在汤姆的子弹下,个人英雄般存在的汤姆也死在这片土地上,这是西部被埋葬的旧时代,这是西部奏响了哀歌,取而代之的是文明,是玫瑰,是火车,是政治权利。但是这曲西部精神的哀歌在约翰·福特那里,却并不单纯只是一种更替,在西部精神的哀歌响起的时候,约翰·福特却在哀歌中保留了西部精神,即使法律能够征服枪支,即使西部需要秩序,汤姆身上所代表的是不变的正义精神,而这才是永恒的西部精神,它留存在这片土地上:所以在兰斯乘坐火车再次来到兴伯恩镇参加汤姆的葬礼时,那双鞋子、那支配枪还是放进了汤姆的棺椁里;所以已经68岁的约翰·福特还是让55岁的约翰·韦恩和54岁的詹姆斯·斯图尔特担纲主角;所以在彩色完全成为主流的1962年,约翰·福特依旧回到了黑白时代——也许,这就是约翰·福特用复古主义怀念一种永恒的西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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