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4-18《风声》:它们就潜伏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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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决定重新写这个故事,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人来指责我不尊重历史。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历史才是真实的。
    ——《西风·第一章》

“西风”之前是“东风”,“序言”之前是“后记”,东风和西风无疑组合成了麦家小说的整体,而且这种整体是不可分割的,但是当他以“2006-11-7一稿”和“2006-12-3二稿”完成《东风》部分,以“2007-6-5一稿”和“2007-7-1定稿”最后完成《西风》,两个文本存在的前后顺序,无疑又将这个整体以另一种方式分列开来,而不管是组合还是分列,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叙事手法的运用,它在结构意义上就是“重写”:重写是一种补充,一次修订,更是对故事和人物更合理的安排——麦家为什么要重写这个故事?“西风”是对“东风”的解构还是更为丰富的书写?

《风声》是一部谍战小说,“故事发生在一九四一年春夏之交:日伪时期。地点是中国江南名城杭州:西子湖畔。”时间地点和背景的交代是为了突出谍战小说中故事情节的复杂性,这是一种和背景的契合,因为当时共产党、国民党、日伪政权和日本鬼子共同早就了当时复杂的政治势力,在这样一种相互角力的政治斗争中,关于情报,关于间谍,关于卧底,就呈现了某种神秘性,它带来的是种种可能性,而可能性也意味着不可能性,所以麦家小说的设置就为人物的出场、故事的曲折奠定了基础,但是谍战小说还有一个目的,甚至是唯一的目的,那就是拨开层层迷雾,解开表象的秘密,发现人物的真实身份,寻找故事的真相——而麦家的重写似乎就是在制造了一层又一层的秘密之后让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

麦家在小说中的叙述方式也是一次谍战。《东风》部分无疑讲述了一个纷繁复杂、充满斗争的曲折故事。西子湖畔的裘庄原本是汪精卫政府华东剿匪总队钱虎翼的老巢,作为原国民党军官,钱虎翼被日本人收买,当了汉奸、狗腿子,他在共产党和国民党之间巧施离间计,大搞清剿行动,成为了共产党和国民党地下组织的眼中钉,一九四〇年夏天惨遭灭门,“阴谋似乎是阴谋中的阴谋,包括阴谋者本人,也不知道阴谋的形状和内容。”钱虎翼的死就构成了裘庄另一个扑朔迷离的现实,之后这里成为日本特务处的地方,那一天特务处处长王田香将国民党军统的五个情报组织内部人员安排在了裘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破译共产党的密电,就如张司令所讲,“当前地下抗日反伪活动出现了新动向,共产党的地下游击活动比国民党的公开抗战还要频繁,还要喧嚣,还要难对付。”按照南京的指令,杭州地下党将召开一次秘密会议部署联合行动,这其中有周恩来特使的老K,有送出重要情报的老鬼,有传递情报的老鳖,还有从中协助做好接头任务的老汉——当王田香将五个人“安排”在裘庄,麦家初设的一个确定的线索是:重要人物老鬼就在这五人之中——或者扩充而言,他就在裘庄,因为除了日本人肥原龙川之外,连特务处的王田香、张司令都可能是老鬼。

“谁是老鬼?谁他妈的是老鬼!”要在裘庄这些人中发现老鬼,这便是行动的全部目的。但是这就是一个关于可能性的问题,为了把可能性变成确定性,裘庄里开始了斗智斗勇,在斗智斗勇中各种谜团也不断出现,甚至旧的谜团还没有解开新的谜团又出现。一切的开始是被截获的香烟,是香烟里的纸条,这是老鬼让老鳖送出去的,当然这张纸条上的情报被轻松破译,所以以这个源头为线索,找出老鬼成为最重要的任务。肥原先是召开会议,让每个人交代谁是老鬼,自首也好,检举也罢,畅所欲言中可能会得到重要线索,但是显然这一招无济于事,谁会在大家面前说出老鬼的身份?接着肥原设计了另一个方法,那就是让每个人写字验笔迹,从笔迹的行文中查出嫌疑人,这一招果然有效,通过字迹对比,吴志国和密电上的字迹一样。但是吴志国否认自己是老鬼,“肥原长,想不到……你也是个……草包,把一个对皇军忠心耿耿的人当做……共匪……”他透露出的一个重要线索是:李宁玉一直都在偷练自己的字,为的就是要陷害他。他说出一个可以证明他不是老鬼的理由:“如果我是老鬼,昨天晚上验笔迹时我无论如何都要刻意变一变字体……”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甚至开枪打死了“老汉”二太太。

肥原果然认为这里可能有疏漏,于是他的目光投向了李宁玉,并制造了吴志国自杀的假象,还拿出了吴志国的血书,认为吴志国交代李宁玉是老鬼,但是李宁玉一开口又让肥原陷在了十字路口,“快截住吴志国的尸体,不能送出去!”因为按照李宁玉的说法,吴志国正是要借尸体传情报。在这个过程中,五个人中的顾小梦在肥原看来最先解除嫌疑,但是顾小梦却认为白小年可能是老鬼,因为根据金生火的说法,当初他把纸条交给张司令的时候,白小年就在现场,而且是他先看了再交给司令的,顾小梦还给肥原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每次白小年找我谈话我都是乱说的,为什么?因为我不信任他,所以不想配合他。说真的,如果说老鬼肯定在这栋楼里,我敢说非白小年莫属!只怕老鬼不在这栋楼里。”除了白小年,张司令也有嫌疑,他在验笔迹那晚不请自来,他首先发现了吴志国的破绽,而且张司令喜欢舞文弄墨,临摹的功夫也在众人之上……

怀疑范围扩大意味着可能性增多,老鬼是谁更成为了一个谜,肥原把大家召集起来,想挑起大家的矛盾,让他们相互攻击,并把大家逼到绝路上的时候发现漏洞。而在大家混战中,突然闯进一伙人,他们在会场上大喊:“老鬼,快跟我们走!”“快走,老鬼,我们是老虎派来救你的……”共军冒死来救老鬼?而实际上这是肥原的另一个计谋,他假装共军袭击来就老鬼,好让老鬼现身,但是他的这一招也以失败而告终,老鬼没有自投罗网。肥原在找不到更多线索的情况下,还是认为李宁玉的嫌疑最大,而李宁玉开始情绪激动,她大骂肥原是畜生冤枉自己,还用头撞击,在几乎疯狂的情况下最后服毒自杀,第二天李宁玉就成了一具尸体,她留下了遗书,遗书中再次声明自己是清白的。但是老鬼依然没有现身,“可晚上他没有抓到人:老K、老虎、老鬼……—个都没有。”对于肥原来说,他似乎也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担心老鬼犹在人间,犹在西楼。”

编号:C28·2181114·1522
作者:麦家 著
出版: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6年05月第1版
定价:
ISBN:9787530215982
页数:295页

肥原和特务处想出了各种办法,五个人中也有人死去,但是老鬼是谁依然是悬案,《东风》以这样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但是麦家设置了老鬼一定在这五人当中的真相是唯一可以确定的事,他在第四章、第五章和第八章中让老鬼“出场”:在第四章中,“老鬼昨晚一夜没睡,惊心动魄的一天,把他/她的睡意全惊散了,绕梁而去。”第五章时老鬼字啊担忧情报无法送出去,“老鬼现在就是度时如日。时间在分分钟地过去,老K和同志们的安全在分分钟地流失,而他/她,似乎只能不变地、毫无办法地忍受时间的流逝。”第八章中,老鬼望着窗外,“他/她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因为他/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老鬼亲历了裘庄发生的每一个事件,她是他们中的一个,所以他永远是在场的,但是当麦家始终把老鬼放在现场时,又以“他/她”的双重指代模糊了老鬼的真实性别,在保持某种神秘性的同时又让老鬼变成了一个符号化的存在。

但是“东风”并不是只是讲述一个谍战故事,在第十章麦家介入了故事,谁是老鬼没有公开答案,情报如何传出去没有揭开谜底,为了让“悬而未决”的疑问变成一种确定,麦家说:“我当然要解决的,相信我。”当“我”变成小说中的一种人称,并不只是一个叙述者,而是成为了小说中的人物,这个“我”的出场一方面是为了解决故事中的几个疑问,麦家引入了知情者,便是那个找到了“我”的潘教授,潘教授的目的是“让我来重塑他父辈传奇的经历和形象”,潘教授的父亲便是潘老,在面对我提出“谁是老鬼”的问题时,潘老直接回答说:“就是李宁玉!”也就是李宁玉在遗书中所说的“良明吾夫”,但是潘老的真实身份不是李宁玉的丈夫,他们是兄妹关系,因为工作需要才假扮成夫妻,潘老是安插在蒋介石身边的共产党员,李宁玉当然也是地下党。潘老还告诉“我”,那次李宁玉以自我牺牲的方式没有让老鬼现身,而重要的情报就在那幅画中,用摩斯密码的点和划组成了画中的小草。

关于老鬼的谜底揭开了,《东风》的故事也走向了终结,但是“我”的出场还具有另外的意义,以前“我”的小说都是胡思乱想出来的,《东风》在某种程度上也有这样的创作烙印,但是当潘老找到自己并认为这个故事只是“我”的虚构时,潘老对我讲述的部分则变得更复杂、更离奇也更完美,当“我”重新将潘老揭开谜底的部分放进《东风》里,看起来我还是故事的讲述者,只不过最后做了补充,但是实际上,麦家让“我”介入这个故事,是为了《西风》的书写做准备——在《东风》后记之后,《西风》的序言翻开,而“我”的重写也开始了。一样是他者对故事提出质疑,“顾小梦!顾小梦!老人家像老鬼一样神奇地冒出来,让我的书稿难以结束——结束又开始。”顾小梦的后人找到我指出了故事中的问题,于是“我”去了台湾亲见了顾小梦,在见面的时候,顾小梦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颠倒黑白,恶意夸大李宁玉,把我写成汉奸!”

这是对《东风》后记的质疑,这是对潘老揭开的那个谜底的反驳,这更是让“我”重写故事的机会,而实际上,从《东风》到《西风》,从潘老和顾小梦的讲述到“我”的介入,文体上已经发生了改变,或者说,正是《西风》对故事的重写,正是“我”成为了其中一个人物,它由故事变成了小说,而这部小说的主题就变成了纪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问题,变成了历史的书写是否具有真实性的问题,“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历史才是真实的。”顾小梦面对我,讲述了这段被尘封的“历史”:从一九三九年毕业回家听父亲说起要为汪精卫买一架飞机,之后又加入了军统打入到汪精卫身边,在军统又认识了李宁玉,知道李宁玉就是共军地下组织成员,而且故事最精彩之处就是两个人暧昧的关系,“你可能会以为,她这么对我一定让我恨死了,不,恰恰相反,我反而对她有了好感,奇怪不?”这种相爱相杀的关系在裘庄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李宁玉当然是老鬼,她告诉了顾小梦这个秘密,之所以这样做,她就是在自己被怀疑的情况下,用服药自杀的方式消除了猜疑,并让顾小梦完成传送情报的任务。而在顺利离开裘庄将情报传递出去之后,顾小梦还雇佣了杀手把肥原干掉了,碎成三段后还抛尸街头,这是一次纯粹私人性的行动,当“我”问她为什么要私自花重金去杀他,而且如此残暴,对死尸都不留情,顾小梦却告诫我:“有些人一辈子都在试图努力忘掉一些事情,你去追问它是不道德的!”

顾小梦的告诫似乎是和李宁玉暧昧关系的证明,杀死肥原更像是替李宁玉报仇,但是顾小梦却在这句告诫里留下了另一个疑问:为什么那些事试图去遗忘?为什么再次追问会认为是不道德的?“我”似乎也明白了顾小梦的良苦用心,“现在她说的已经够多的了,就让我们为她沉默一次吧。不要因此有什么遗憾,事实上这个世界沉默的事远远比公开的多。”“我”从《东风》的后记中出场,在《西风》中把故事变成了小说,所要探讨的是历史的真实性问题,而历史本身就在尘埃中,本身就是沉默者,让历史在虚构小说中呈现,有时候就像密电一样,就像谍战一样,制造了更多的可能。所以,“我”的出场,潘老的讲述,顾小梦的回忆,都变成了对于历史真相的一次抵达,而且是通过采访、录音等方式完成的,但是越是制造一种纪实感,越是麦家对于虚构文本的一次探索,而麦家根本没有打算还原历史,潘老的存在,顾小梦的出现,都成为小说的一部分,“我”当然也成为了小说不可或缺的人物。

如果小说到此为止,麦家对文本的探索,对结构的创新,还是成功的,但是他却还要继续前行,在《东风》《西风》之后又有了“外部”的《静风》,“静风一词是气象专业术语,通俗地说,就是无风的意思。”静风是无风,却也是有风,只不过因为风的流动太小而感觉不到,所以“静风”的前言也成为了小说的一部分,就像历史和小说,纪实和虚构一样,“人的知觉很有限,很多东西我们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但它们就潜伏在我们身边,甚至比那些有目共睹的东西还要影响我们的身心。”这个谍战的故事在《东风》和《西风》的结合中已经变成了小说,它似乎揭开了谜底,似乎交代了真相,但是还有些东西不被我们直接感觉到,潜伏在身边,沉淀在心里,成为一种“小说”。但是麦家却在“静风”中让风刮了起来,吹到每个人身上,甚至让每个人都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他交代了潘老的葬礼,揭开了潘老和顾小梦之间的关系:顾小梦一直没有结婚,直到抗战结束后才与弃共投国的潘老结了婚,两人双双去了南京,在国民党任职,之后顾小梦生下了孩子,就是潘教授,但是在南京解放前,潘老骗她去解放区,最后摊牌告诉了顾小梦自己的真实身份,顾小梦泡抛夫别子,一个人去了台湾。

潘老和顾小梦的这段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不真实的传奇,和《东风》《西风》部分也没有直接关系;接着,麦家又交代了杭州裘庄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日本人是为了寻宝而到了裘庄,和寻宝有关的还有小三子,还有苏三皮,还有钱虎翼,而小三皮是地下工作者,苏三皮就是王田香;最后麦家补充了肥原的故事,关于他的过去,他的家庭,他的传闻,“我想说得简单一点,同时又预感即使再简单也可能是长篇大论。因为他太复杂,比我想象和感觉的都要复杂。”交代了潘老和顾小梦之间的纠葛,交代了裘庄的历史沉浮,交代了肥原的故事走向,最后在“2007-7-31完稿于成都”“2013-11-10修订于杭州”中结束了整部小说,重写而完稿,小说却又变成了故事。《东风》的故事在《西风》中“我”的出场中变成了小说,《东风》和《西风》却在《静风》中又回到了故事,因为他急于让“历史”出场,急于让“我”退场,急于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于是,“潜伏在我们身边的东西”的东西都冒出来再无任何虚构,再无其他可能,再无重写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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