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19 《中央车站》:在世界尽头寻找我们的父
离别却是归宿,哭泣却是动情,失去却是得到。男孩约书亚在无人经过的道路上奔跑,女人朵拉在人声嘈杂的巴士上离开,他们被分隔在不同的世界,但是这是属于他们共有的黎明,属于他们想要的寻找,一个在哥哥以赛亚和摩西的房子里找到了遗落的爱,一个在回家的路上找到了遗落的信心,他们一样泪流满面,一样收获满满,一样在这个原本丑陋、冷漠和迷失的世界里拥有了最温暖的爱——爱是不再漂泊的家,爱是不再迷惘的心,爱是拥有力量在人生的路上重新开始。
朵拉在汽车上第一次为自己写信,她对约书亚说:“你应该得到更多,比我能给你的还要多,如果想我,就看看我们的合影,你会忘记我,我想念我的父亲,我渴望所有一切我没有的东西。”对于朵拉来说,她的离开却是为了像约书亚一样寻找自己的父亲,寻找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离开是一个起点,告别那种丑陋的生活,告别那种迷失的人性,告别分离和隔阂,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找到归宿。而其实,朵拉在约书亚的身上已经找到了那一种从来没有发现的爱,那一路从里约到邦吉苏,再到那个称为“世界尽头”的小镇,漫长的寻父之路,早就完成了命名,尽管那个醉酒的父亲,那个抛弃他们的父亲早已经失踪不见,但是在世界的尽头,却是生命的另一个起点,那封饱含热情的第一封信会在心灵深处找到它应有的地址,找到它被阅读的主人,找到我们生命中的父。
| 导演: 沃尔特·塞勒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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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朵拉的代客写信,其实只是自己谋生的手段,她在眼镜后面的目光是冷漠的,她从来不会介入到写信人的感情世界里,更不会被感动,甚至那种撕信扔信的行为是一种失德,更是一种欺骗。所以朵拉的世界既是封闭的,也是冷漠的,既是无爱的,也是抹杀爱的。而当男孩约书亚出现,当那个悲惨的故事被看见、被听说,朵拉的世界便被打破了。一开始约书亚和母亲安娜也成为朵拉的客户,他们要求朵拉给约书亚的父亲写信:“耶稣,儿子还是很想见你,下个月他就可以去找你了……”一句想念,一个地址,还有夹在信里的那张约书亚的照片,对于约书亚和母亲来说,是长长的思念,但是朵拉还是像对待其他信件一样,随手仍在那里。以为也会像那些被遗忘的写信人一样,从中央车站离开而消失,但是那一天,当约书亚和母亲走出车站的时候,一场飞来横祸却夺走了安娜的生命,鲜血留在铁轨上,哭声响彻车站,这是一个家庭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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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车站》电影海报 |
只留下孤身一人的约书亚,没有家,没有母亲,当然也没有父亲,他在车站里睡觉,在车站里生活,当朵拉离开车站回家的时候,地铁的门关闭的一刹那,她透过那条门缝,看见约书亚孤独无助的眼神,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不安。但那或者只是一闪而过的怜悯,甚至当她塞给他一张地铁票,告诉他如果需要可以跟她回去,也仅仅是另一种失德的开始。他跟她回家,看见了抽屉里的信,看见了母亲写给父亲的信,看见了自己的照片,约书亚也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愤恨。朵拉骗他最近很忙很累,没有时间寄信,但是明天一定把信寄掉。其实这一番解释,对于约书亚来说,却是人与人之间不信任的开始,聪明的约书亚其实在车站里就看出朵拉是一个骗子,她只赚钱却从来不寄信。所以朵拉将约书亚带到家里,并不是要给一个孤独的人以安慰和家的感觉,而是要将他卖掉。
第二天,他就将约书亚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把他留在一个女人的身边,而自己却拿到了一千元的佣金。这一千元对于朵拉来说,需要在车站里写几百封信,而卖掉约书亚却是一条捷径,她的生活立即得到了改善,买来了带遥控的电视机,在艾琳面前,却骗说自己卖掉了戒指。当艾琳发现朵拉是把昨晚带来的孩子卖给了器官贩卖团伙,她质问她:“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他们是要被杀害的。”或许这一句话让朵拉清醒过来,在这个丑陋、失德的老女人身上,至少还有一种不被完全泯灭的人性,所以她又偷偷地将约书亚解救出来。
“你死定了,贱人。”这是朵拉解救过程中,那些团伙在背后的威胁,实际上,朵拉将自己推向了危险的边缘,面对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面对自己无法回家的现实,朵拉的选择是离开,而离开也成全了约书亚寻找父亲的愿望。所以当他们买了车票,坐上长途客车远行的时候,并非是朵拉对于约书亚的解救,也并非是对于自己卑劣行径的救赎,她只是被逼无奈而暂时躲避危险。所以在途中,她几次想要离开约书亚,在巴纳莫的时候,她谎称约书亚是自己的外甥,趁她喝了自己那半瓶酒而沉睡的时候,将约书亚交给了司机。但是等她下车的时候,约书亚竟也已经下车,在那条凳子上等着她了。
一个再也无法安全回家的女人,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两个人在陌生的车子上,在陌生的道路上,开始慢慢走近。虽然其中有着争吵,有着怨恨,有着分合,路过嘈杂的小镇,路过凋敝的荒野,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而那条通往未知的路,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未知的命运的写照。约书亚为了寻找自己从来没有谋面的父亲,而其实,对于朵拉来说,自己生命中缺失的也是父爱。她告诉他,母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然后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结婚了,“记得以前跟我爸爸坐火车,他会让我一个小姑娘,一路大鸣汽笛。”想念一种虚无的爱,其实对于朵拉来说,更害怕失去,这一幕已经太过久远,朵拉走过了自己的青春,走向了自己的暮年,却一直没有嫁人,一直没有完整的家,对于她来说,生命中的不公平让她远离了爱,也让她以冷漠甚至欺骗的方式回报这个社会,“我十六岁离家后,没再见过爸爸。多年后在里约布兰柯,却突然撞见他。我全身僵硬,只说得出‘你认得我吗?’我一看就知道他不记得,他不认得自己的女儿,他说‘是你啊,我怎会忘记你这样的美人儿呢?’我说我认错人了,然后就走了。后来就听说他死了。”这是朵拉心中的父亲,也是朵拉看见的现实,其实父亲死了,对于她来说,也意味着爱死了。
但是,当约书亚以强烈的寻父决心影响她的时候,她却第一次找到了那种寻找的共鸣:“我好想念我爸爸,好想念一切的一切。”约书亚一直挂念母亲写给父亲的那封信,一直心存着能够寻找到父亲的信念,当他们在邦吉苏找到父亲的地址时,他们说,耶稣早就搬走了,约书亚一个人低着头离开那间屋子,是满满的遗憾;当他们走到那个叫“世界尽头”的小镇的时候,里面的男人又告诉他,耶稣已经失踪了,他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世界尽头,也是寻找的尽头,失踪意味着再没有地址,再没有希望,再没有可能,再没有方向,约书亚又一次低着头离开,内心是满满的绝望。而约书亚的每一次失落,却也是慢慢复苏朵拉内心深处那份没有泯灭的爱。
这一种寻找是无果的,但是在一路的过程里,却让两个没有得到父爱的人走得更近,那一次约书亚问朵拉,为什么我们不坐出租车而坐汽车,朵拉的回答是:“汽车有固定的路线,固定的上落站,而出租车任意选择路线然后就迷路了。”这其实是对于生活的解读,朵拉的父亲曾经在一封信里说过,他已经疲倦于每天搭乘同一辆汽车,他决定去搭乘出租车。汽车指的是朵拉的母亲,而出租车指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婚姻的变故给他们带来了糟糕的生活,但是他们内心却始终存在着一种不被更改的爱,那就如汽车一样,在固定的路线中前进,到达固定的目的地。
一路的汽车,却也给了朵拉和约书亚不同的人生注解。当他们身无分文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开大卡车的司机,司机给他们食物,还免费让他们搭乘,夜晚在路边燃起篝火,早上用石头坑里的水洗脸,对于司机来说,运货的路途也充满了艰辛,但是却给了别人一种温暖,三个人,更像是临时的家庭,司机给朵拉披上毯子取暖,请他们吃饭,而朵拉似乎在这样的遇见里萌发了内心的那种爱,她走进洗手间,竟用借来的口红涂在嘴巴上,然后握住司机的手,深情地望着他……像是爱情的到来,但是这种温暖只是一刹那的感觉,朵拉还是骗人,偷取了超市里的食物,这让这个宣传福音的司机有了某种警惕,所以最后在被燃起的那一种爱面前,他开着自己的大卡车跑掉了。而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朵拉和约书亚又搭上了一辆运载教徒的卡车,“处女玛利手举烛光引导我们走向生命旅程的终点……”卡车上虔诚的教徒唱起“灯神之母”的歌曲,让朵拉和约书亚体会到一种宗教之爱。
闪现的男女之情,被感染的宗教之爱,也渐渐复苏了两个人的内心世界。在那个小镇上,身无分文的他们已经不知道下一步方向的时候,约书亚灵机一动,他叫朵拉重操旧业,在这里摆摊写信,果然,像在中央车站一样,排队要求写信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靠自己的努力赚了钱,约书亚拿着钱为朵拉买了一条裙子,而朵拉,再也没有将这些信件撕掉或者扔掉,她走进了邮局全部寄掉了。信只有被寄掉,它才能找到收信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归宿,所以朵拉寄信是对于曾经行为的一种救赎,是情感的真正回归。曾经骗人,曾经偷窃,曾经卖孩子,在朵拉的人生中有太多恶毒的东西,甚至吞噬了她的良知,而当她从绝望而冷酷的世界里重新起身的时候,也是发现了世界的温暖。
在她的努力下,约书亚终于见到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以赛亚和摩西,终于有了自己暂居的房子,所以尽管父亲耶稣已经失踪,但是对于约书亚来说,那一封半年前写给母亲安娜的信,让他看见了不曾消失的父爱,“我要去里约找你们,希望我们阖家团圆,而我最想见到的是约书亚,也最想与你厮守……”朵拉念着这一封没有发出的信,体会到的是父亲浓浓的爱,那醉酒,那失踪,并不是抛弃,而是为了让他们回来。尽管约书亚怀疑信中根本没有提到自己,是朵拉安慰自己的骗局,但是在这一次,这样的骗局却是善意的谎言,兄弟、信件,在这个世界尽头,约书亚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寻父之旅。
父亲叫耶稣,儿子叫以赛亚、摩西、约书亚,被命名的家庭里,其实是一种宗教式的回归。在《圣经》里,耶和华对摩西的助手约书亚说:“我的仆人摩西死了,现在你要起来,和众百姓过这约旦河,往我所要赐给以色列人的地方去。”约书亚是先知,正是他引领着以色列人回到了故土,重建美好家园。而在这里,约书亚寻找耶稣的过程,就是对于缺失父爱的一种寻找,就是对于迷失的人的一种拯救,而朵拉无疑在这样的拯救中看见了什么是真正的爱。那天清晨,朵拉第一次穿上约书亚给她买的裙子,点起蜡烛,在镜子前涂好口红,然后出门,这是一种真正的重生,这是对自我的命名,她离开他们之前,将那封安娜死之前写给耶稣的信,将另一封半年前耶稣写给安娜的信拿出来,放在被烛光找到的桌子上,未寄出的信,却各自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地址和归宿。而朵拉,也在这曲折的经历中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内心的爱,找到了那个家,找到了生命中的父。
“一个孩子在寻找他的家,一个女人在寻找她的心,这个国家在寻找它的根。”是的,这一段路绝不仅仅是个体的奔波,个体的救赎,它其实也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寻找之旅,中央车站里那些目不识丁的人,那些像朵拉一样冷漠的人,那些像约书亚一样无依无靠的人,甚至还有抢东西而被活活打死的小偷,这个世界在迷失中,而唯有迷失,才需要救赎者,才需要自己的父亲需要耶稣,一路上那些葬礼时的民歌,那些山上的灵幡,那些集体的拜神,都是一种宗教式的寻找,而那个朵拉呼唤约书亚的夜晚,人们举着灯火,向着神明祈求,这狂欢式的集体拜神是芸芸众生的一次集体救赎,他们祈求生命中的父能够庇佑自己的卑微命运。祈求,也如那一封封信,是需要一次抵达,需要一种命名,需要一个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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