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5 《永恒和一日》:明天会持续多久?

明天之前是今天的一日,今天之前是过去的昨天,当时间的轨迹以完整的方式呈现昨天、今天和明天的时候,永恒变成了没有经历的未知,变成了在空白之处的另一天,变成了亚历山大无法转身面对的人生。只有那被雨水打湿了半身的后背,而面对着大海的目光再也无法被解读,当最后的背影成为永恒意义的具象,世界已经不再回头:“而你在这里,一切都在等待,为了真实,为了真实……”

亚历山大念着这句话,朝向大海的是昨天还是明天,是一日还是永恒?那时母亲已经老了,那时妻子安娜已经走了,那时阿尔巴尼亚的小孩已经回去了,孤独一人或者在听到大海咆哮的时候,才会拥有真实的词语,拥有永恒的句子,像一个诗人,只有在不回头的人生里才会走向另一种宽阔。但是,词语是不是真的会走向永恒的状态,蔻芙拉、放逐者、我、深夜。四个词语,在亚历山大的口中被说出,而且重复循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变成不在昨天、不在今天,甚至不在明天的时间里,“蔻芙拉”是还没有长大的小孩口中的那首诗歌,“放逐者”是上一个世纪诗人的身份,“我”是看不到明天、发出“明天是什么,明天会持续多久”的自己,而“深夜”里遇见了来回的公交车,遇见了死去的难民赛林,遇见了星辰,遇见了路灯,四个词语,都是关于时间的注解,而所有的词语,都是一个异乡者买来的词语,当他们变成一首未完成诗歌里的句子,变成时间意义的人生注解,变成亚历山大重复的永恒,却也最后在对母语深爱的默诵中,变成诗人最后的碑文。

背后其实是传来另一个词语,“亚历山大”是母亲的呼喊,曾经就在那间海边的房子里,那个名叫亚历山大的孩子,从房间里溜出来,赤着脚提着鞋子,穿过那条木板路,跑向碧蓝、纯净却汹涌、广阔的大海,那时他也没有回头,而是和伙伴们一起跳入大海。大海里有什么?是像童年一样的自由,是被围拢而可能被吞没的礁石,是驶向另一个方向的船只,是沉没在海底的幸运之城,“她沉睡在海底已有数个世纪,只在满月时浮出过水面一次,而且时间很短。当晨曦的星光不舍地离开大地,停留驻足欣赏,一切都停住了,时间也静止了。”

: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编剧: 托尼诺·格拉/Petros Markaris / 安哲罗普洛斯
主演: 布鲁诺·甘茨 / 伊莎贝拉·雷纳德 / 法布瑞齐奥·班提佛格里欧 / Achileas Skevis 
 
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 希腊 / 德国
语言: 希腊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1998-05-23
片长: 137 分钟
又名: 永远的一天(台) / 一生何求(港) / 比永远多一天 / Eternity and a Day

所谓永恒,就是时间的静止状态,可是当忽略了背后母亲的叫唤,忽略了被沉没世界的无情,忽略了礁石和悬崖的危险,忽略了船只驶向大海的未知,真的会带来永恒?“亚历山大”是一个属于昨天的词语,他在这间海边的屋子里成长,结婚,生下女儿,然后呢,在自己行将老去的时候,在还剩下最后一天的时候,在满嘴都是海的咸味的时候,忽然感到逝去的昨日却有那么多陌生的词语,那么多陌生的人,那么多陌生的故事。他像一个诗人,在那里写着一首本来就没有完成的诗歌《解决受困之人》,一首上个世纪的诗人留下的遗作,他寻找词语,而在昨天的日子里,词语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次无法绕开的事故,而这样的事故就仿佛是上一个世纪诗人的命运轮回:由于词穷,那首诗一直没有写完。

出生在希腊,生长在意大利,诗人是离开故乡的存在,而当他听到故乡掀起革命的时候,当他满怀着激情的时候,那一艘船将他带向了故乡桑特岛,但是诗人漂流在外,已经不懂自己的母语,为了重新认识母语,重新用母语写作,他向人们买词语,深渊、熏香、露湿、源头、南丁格尔、天堂,在那座神庙里,诗人手拿着稿子,认真写下每一句诗,而那个走近他身边的女子,也给了他一个新的词语:迷乱的,他感谢她,并把这个母语写进了诗歌。那是一首礼赞自由的诗,是一首解放受困之人的诗,但是词语是有限的,离开故乡是一种放逐,其实,返回故乡也是另一种放逐,当词语穷尽,诗歌便只剩下那些句子,在19世纪的历史中无法成为永恒。

而诗人亚历山大,也在放逐的状态中无法看见永恒。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在身旁,那个美丽的妻子安娜在身旁,可是当亚历山大全身心投入到诗歌中的时候,他已经远离了那种相伴的爱情,他甚至也变成昨日那个“受困之人”,“你心中只有书,我想与你靠近,但不知道是否威胁到你,我只是恋爱中的女人。”她渴望他的陪伴,她渴望他的爱,她渴望自己成为诗中的一个词语,“你活在我和女儿身边,心却不在,请给我这一天,就当我俩没有明天。”这是安娜的期盼,但是安娜却始终找不到亚历山大的影子,在安娜家人相聚、嬉戏、跳舞和聚餐的时候,亚历山大却总是缺席者,他在悬崖上寻找铭记的石头,朝远去的船只挥舞,看见头顶飞翔的飞机,或者只有在暴雨来临的时候,亚历山大才会在沙滩上寻找安娜的影子,然后也会相拥,也会相吻。

《永恒和一日》电影海报

暴雨或者是另一种受困的现实,亚历山大的缺席或者也是为了逃离这一种困境,但是这相离的现实在安娜那里,却变成了一个词语:叛徒,背离大海,背离爱情,背离亲情,最后背离的是永恒——安娜需要的是“比永远多一天”,这一天是现在,属于她的一天,属于爱情的一天,而当所有的期盼都远去,当所有的现实都受困,亚历山大的世界里剩下的就只有离去的安娜留下的那一封尘封的信。“梦中的你动了动手,睫毛微颤,转而又睡了过去。你是在找我么?汗珠从你的眉间落下,流啊流;宝宝轻轻的啜泣,门嘎吱作响。我来到廊上,哭了……”昨日之后,亚历山大将这封信交给了女儿,在豪华的房子里,在两个月没有联系的星期天,在亚历山大没有明天的最后一个晚上,他收获的却是一种失望:女儿不肯收留陪伴他的那条狗,女儿和女婿已经卖掉了海边的房子。

他成为“迷乱的”人,就像那个女孩给诗人的这个词语,他是安娜眼中的叛徒,他是女儿眼中的病人,他也是自己心中的受困之人,想起女儿15岁时的一次旅行,迷路而哭泣的场景却变成了亚历山大自己的写照。迷乱的现实,迷乱的昨天,以及迷乱的母语,安娜是女儿的母亲,而亚历山大的母亲,却也在一种迷乱的生活里走向死亡,刀叉、嫁妆,这是母亲在亚历山大面前说出的词语,但是她不再说起那个呼喊出的“亚历山大”这个词语,“你到哪里去了,昨天还在这里。”母亲喃喃自语,苍白、衰老的母亲,已经只有一张床的陪伴,而亚历山大在母亲面前,只有不停地在内心询问:“为什么?为何世事总是不如意?为什么?为何我们必须腐臭,徘徊在痛苦与欲望之间?为何我一生都在漂泊?为何当我难得有机会,有幸使用我的母语时,我才有家的感觉?当我仍能从寂静中,寻回失落或遗忘的话语,我的脚步才会再次回归家中?为什么?妈妈,为什么……我们不懂得如何去爱?”

母亲在哪里,母语在哪里,家又在哪里?爱又在哪里?当昨天是迷失和受困的一日,今天必然是重新寻找的一日。亚历山大遇见的那个在街头为汽车擦玻璃的孩子,仿佛是另一个真实的词语,一个在一日里看见自己的词语。阿尔巴尼亚难民,是离开了自己的国家,离开了自己的母语,他不懂希腊文,没有照顾他的亲人,只有那个带领着他们穿过边境的死亡线逃亡而来的赛林,“那些坏人拿着枪,整夜开火,乱闯死宅,整个村子都空了。”这是孩子家乡的现实,所以他们必须离开,跟着赛林,是为了不迷路,用扔石块的方式试探埋着的炸弹,是为了安全抵达,赛林仿佛就是一个引领者,但是在陌生的地方,他们也一样受到各种威胁,警察会追捕他们,那些坏人会贩卖他们,而当压力山大遇见小孩的时候,却给了他如父亲般的温暖,第一次解救是把受惊的孩子拉上了车,避免了警察的追捕,第二次被贩卖的时候,跟踪而去的亚历山大用钱将小孩买了出来,但是当他把小孩送到边境的那辆车上的时候,小孩却又溜走了,他不想回去,他宁肯在异乡成为一个放逐者。

是的,故乡并不都是美好的,并不都是自由的呼声,并不都是用母语写作的诗歌,那个19世纪诗人的故事或者就是一个关于放逐者的寓言,当亚历山大亲自将小孩送到边境的时候,那厚厚的大雪之外却是铁丝网,却是枪口,却是挂在铁丝网上的尸体,终于带着他逃离,终于像父亲一样。“流浪的小鸟在异乡悲鸣,幸运的异乡,我思念著你,蔻芙拉,我的小花。”当孩子瑟缩在墙角,轻轻地哼唱这首歌的时候,亚历山大听到了诗歌的声音,“蔻芙拉”,或者正是亚历山大所要的词语,“送你苹果会腐烂;送你玫瑰会枯萎;送你葡萄会压坏;给你一滴我的泪水。”亚历山大在孩子身上看见了昨天的自己,看见了寻找母语的诗人,看见了解放受困之人的词语。

他们在城市的夜里行走,他们坐上绕行的公交车,外面是美丽的城市夜色,而车上发生的一切,却又像是时间行进的瞬间,是人生的不同阶段。上来了扛着红旗的年轻人,他意气奋发,仿佛是正在进行一场关于自由的革命;上来手捧鲜花的情侣,他们仿佛正在享受一份爱情;上来了三个拿着谱子和乐器的男女,他们仿佛正在演奏着夜晚最美妙的音乐,革命、爱情和浪漫,在一节车厢里演绎,但是最后却变得支离破碎,扛着红旗的年轻人昏昏睡去,手拿鲜花的女子扔掉了鲜花,生气地下车,那音乐声只经过了一站便消失了。而最后上车来的就是那个19世纪的诗人,带着礼帽,穿着礼服,看着小孩和亚历山大,然后拿出那首诗:

黎明后最后的星辰
昭示了朝阳的来临
浓雾和阴影都无法玷污
那万里无云的天际
清风抚慰万物众生
犹如内心深处的绪语
生命是甜美的
而且
生命如此甜美。

生命的甜美写在诗歌里,吟咏在车厢里,而当诗歌完毕,一切又归于寂灭,诗人下车,小孩下车,亚历山大下车,却又是回到了当初他们上车的地方,一种轮回,一种循环,这个今天这一日的最后一刻,却变成取法逃离的宿命。是的,诗人还是受困之人,亚历山大活在没有明天的最后一日,而小孩呢,经历的是赛林在公路上被撞死的现实,在那寒冷的夜色里,小孩将赛林的物品烧毁,面对着火焰,满眼泪水的小孩哭着问到:“我好害怕,大海如此宽阔,你将前往何方,我将前往何方?”精神的引领者死去,对于流浪者来说,意味着永远的未知。小孩终于要离开,虽然不会从那个边境离开,虽然乘上那广阔海洋的船只,但是那无非是另一种放逐——坐上封闭的大卡车,开上装集装箱的大船,那一条回乡之路何尝不是死亡之旅?

小孩从阿尔巴尼亚越过边境来到这里,是空间的一种放逐,而亚历山大从童年到今天,是时间上的一种放逐,一个是寂寞的诗人,一个是苦命的孤儿,一个是行将归去的老人,一个是生死未卜的难民,他们在今天这一日相遇,在今天这一日分离,而在唯一的今天之外,唯一的明天之外,“比永远多一天”会在哪?孩子和老人,组成了人生的起点和终点,而当起点和终点而走向未知的时候,蔻芙拉、放逐者、我、深夜,四个词语永远无法组成完整的诗,永远无法解放受困之人,永远无法找到永恒的母语,在大海的此岸,世界只有一个孤独的词语,“亚历山大”写在身后,从此不再回头。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204]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