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06 《奥赛罗》：黑与白的悲剧还原
“让我熄灭这盏灯，要是我心生悔恨，我仍会将它点亮。”那一支闪着火苗的蜡烛终于被奥赛罗熄灭了，那一个本来温馨的卧室，那一间充满爱意的房间，终于还原成了黑色——黑色是死亡的颜色，也是自卑的颜色，作为一个黑色皮肤的摩尔人，奥赛罗把灯火熄灭的时候，他其实回到了自身，回到了无法真正超越的出身。冰冷的墙壁上印出黑色的影子，渐渐变大，渐渐靠近，终于那一块白布蒙在了美丽的苔丝狄蒙娜的脸上，她在挣扎，她在反抗，却终于被黑色的影子吞噬。
黑影和白布，仿佛是奥赛罗和苔丝狄蒙娜在生死之间最后的本色，一个是异族的摩尔人，一个是高贵的女神，一种是生的恐惧，一种是死的恐怖，而他们的爱情，在这黑与白的对比中，变得脆弱，甚至变成了一种罪恶。奥德赛将苔丝狄蒙娜蒙死之前，曾说过：“我的灵魂不愿溅出她的血，不愿毁伤她的肌肤。”对于他来说，眼前的这个女人不仅是自己的妻子，也是一种美的化身，但是当美在他内心被玷污的时候，他害怕的是一种对于自我信仰的毁灭，而在得知了真相之后，他悔恨地用剑刺向了自己的身体，留下的那句话是：“没有什么可以减轻我的罪，我埃德太深了，爱得不明智，嫉妒才是最大的诱惑。”只有在那种美被自己亲手扼杀的时候，才会体会到一种悲剧，才会让自己看见内心的罪恶，可是，那盏灯再也无法点亮，再也无法照见美丽的容颜，再也无法挽救可悲的爱情，也再也无法像一个英雄那样拥有名誉、地位、骄傲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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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奥逊·威尔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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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卑鄙的小人，却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认可和信任，副将凯西奥是他的朋友，当伊阿古在奥赛罗下令大家一起狂欢的时候，作为值守者的凯西奥明明知道喝酒违反军令，却也敌不住蛊惑，喝下了酒，一杯又一杯，终于酿成了一场冲突，跌进了伊阿古设计的阴谋里；而当奥赛罗追问他和蒙哥诺之间的冲突，是谁先挑起的时候，伊阿古说是“凯西奥的愤怒”，奥赛罗竟然就解除了凯西奥副将的职务。解除这一职务，对于凯西奥来说，是一种名誉的丧失，在那个时代，名誉就是一切，“丧失了名誉，活着就像是畜生一样。”而凯西奥竟然没有辩解，更没有迁怒于伊阿古，而当伊阿古更进一步，要他向苔丝狄蒙娜求情的时候，凯西奥也丝毫没有怀疑地听从了他的计谋。
而作为奥赛罗的随从，在常年的作战中，奥赛罗竟然也没有看出他别有用心，他对他的评价是：“你是我最忠实的下属。”所以当伊阿古说出“被妻子欺骗的丈夫看起来很幸福”的古怪言论时，竟然顺着伊阿古设计好的线路前行，他没有怀疑伊阿古虚构凯西奥在和他睡在一起的时候叫着苔丝狄蒙娜的名字，并把大腿压在自己身上，把嘴唇吻在自己口中；他没有怀疑苔丝狄蒙娜替凯西奥求情恢复官职就是两个人私情的表现；他也没有怀疑作为证据的手帕在凯西奥那里就是苔丝狄蒙娜变心的表现；他更没有怀疑自己的妻子已经和凯西奥睡在了一起。虽然他说：“我想我的妻子是贞洁的，可疑心她不贞洁；我想你是忠诚的，可疑心你不忠诚。”一种矛盾，一种怀疑，却在伊阿古精心设计的阴谋中，在无法走出。甚至他最后在嫉妒中酝酿的杀人计划，也要伊阿古去实施。而苔丝狄蒙娜，也同样对于这个丈夫身边的随从，没有丝毫疑心，当她莫名被奥赛罗冷落，竟然要伊阿古去探听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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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赛罗》电影海报 |
伊阿古一步步引诱，一步步实施，就是靠着所有人对他的信任，而最后揭穿这个谎言的竟然是自己的妻子艾米利亚，正是他从奥赛罗的口中得知一切的祸水起源于那块被玷污的定情手帕，所以她发出了最真实的声音，不仅揭穿了自己丈夫精心设计的谎言，也咒骂杀害自己妻子的主帅奥赛罗，“你这个恶毒的摩尔人。”这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警醒，对于这场悲剧中实施者和受害者来说，正是她冒死说出的真相，让作恶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但是，在伊阿古精心设计的阴谋这一最直接的原因之外，奥赛罗内心被唤醒的嫉妒之罪，却并非只是一种诱惑，而实际上，在奥赛罗和苔丝狄蒙娜惊世骇俗的爱情里，早就埋下了悲剧的种子，就像伊阿古对罗德里格所说：“这个开始本身就是错误，你会看到必然的破裂。”为什么他们的悲剧具有必然性，那种错误从何而来？奥赛罗作为一个摩尔人，在威尼斯公国里出生入死，可以说他建立的赫赫战功让他成为一个英雄，作为元老的女儿苔丝狄蒙娜爱上奥赛罗，是一种英雄崇拜，在元老委员会质问他们的时候，苔丝狄蒙娜也说：“父亲给了我教育和知识，而我的丈夫却给了我信仰。”奥赛罗是苔丝狄蒙娜内心的一种信仰，所以在英雄崇拜的爱情里，苔丝狄蒙娜甚至变成了盲从，冲破传统的家族观念，爱情没有地位之分，没有阶级隔阂，没有容貌之别，也就是说，它超越了一般的爱情，所以在苔丝狄蒙娜心里，爱情就是一切，对奥赛罗从不疑心，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会疑心自己的贞洁。
而奥赛罗呢？在他看来，苔丝狄蒙娜就是美丽的化身，甚至是一个完美的女神形象，她的美貌让他痴情，她的善良让他迷醉，而为了获得这样的爱情，他们以出逃的方式秘密结婚，所以在议员委员会质问这一个“妖术的诱惑”时，奥赛罗的回答是：“她给了我所有的同情和安慰，她希望上帝为她塑造这样一个男人，而这正是我所用的妖术。”也就是说，他们的爱情是彼此的信仰，而这样一种自负、高傲的爱，在某种程度上也掩盖了他出身、容貌、地位上的卑微，变成他最大的自信。但是，这种自信其实是脆弱的，他不允许爱情里杂糅一点点的杂质，他希望她忠贞于自己，他希望爱情始终如一，不许背叛，不许变心，不许欺骗。所以，当最高傲的爱情遇到最狠毒的随从，至上处的自信就会变成自卑，奥赛罗就是在这自卑的情绪中，一步步走向反面，从最初坚信苔斯狄梦娜的忠贞，到怀疑苔斯狄梦娜的贞洁，从对于爱情动机的怀疑，到最后完全否认苔斯狄蒙娜的爱情，从极致的这一端走向极致的另一端，从最大的喜走向最大的悲，并最终活活地将自己的爱人扼杀在床上。
英雄变成杀人犯，女神变成娼妇，他曾经是世界上最幸福爱情的拥有者，而当他用残忍的手段将自己的妻子杀死的时候，他就成为最邪恶的魔鬼，“恶魔往往用神圣的外表，引诱世人干最恶的罪行。”从最温柔的爱和极大的信任，到折磨人的嫉妒和疯狂的仇恨，对于奥赛罗来说，是一种自我的异化，那种嫉妒的心理，变成复仇的计划，一步步占据奥赛罗的头脑，从此再也无法清除，再也不能离开，积累而沉淀，在延缓的过程里，变得越来越强烈。对于他来说，自我异化其实也是一种自我回归，当爱情褪去它的神圣光环，当幸福和美好遭遇各种变故，他已经无力虚构，无力编织这一个神话，当被幻化的真实自己醒来，那种宿命感就变成了真正的悲剧。
而对于奥赛罗来说，这一切的毁灭却不是爱的彻底失去，而是所谓的荣誉、功名、地位的丧失，“现在对平静的心说再见，对满足的心说再见，对强大的军队说再见，永别了，奥赛罗所拥有的一切，我的航程接近尾声了。”在他怀疑苔丝狄蒙娜不忠的同时，来自威尼斯公国的消息，是让他从前线回去，而自己的职位让给凯西奥，也就是说，奥赛罗面临的是功绩的被否定，连同自己小心翼翼呵护的爱情，使得他终于发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我的心灵失去了归宿，失去了寄托。”而当他最后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被艾米利亚说成是“恶毒的摩尔人”时，他内心的理想世界完全崩坍了，爱得太深的不光是那一份不容玷污的爱情，也包括他为之一生奋斗以改变命运的荣誉和地位。
所以苔丝狄蒙娜的死，是一种纯粹爱情的悲剧，两个人冲破约束而结合，是一种灵魂意义上的相互仰慕，而其实他们对彼此并不了解，所以会有奥赛罗的疑心，会有苔丝狄蒙娜的困惑，而奥赛罗最后的自杀，却是另一种信仰的覆灭，是本性的真正迷失，就像在两个人的死亡里，天空和城堡被分割成两个世界，黑与白，断裂而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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