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06 《少年时代》:我们都在即兴表演
是从昨天某个休闲的黄昏打开的,一部电影只要按下了播放键,它就如必然要发生的故事在持续的时间里开始讲述,但是在没有快进的观影中,却总是被时间本身中断,黄昏之后是夜晚,它在按下结束键之后安息在无人惊扰的黑夜里;之后在一个并不炎热的初秋早上,再次打开,再次打开是对于时间的继续,是对故事的继续,依然是一个必然发生的故事,也依然是被时间本身中断;早晨之后是忙碌的上午,它在被按下暂停键之后凝固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室里;之后是可以休息的午后,也是再次打开,于是在旁人有些微弱的鼾声中,它走向了必然的终结。
165分钟,一部电影持续的物理时间,当它被中断在不同的场景中,时间如何以自己的方式讲述故事?或者作为一个操作者如何在切换中成为旁观者?如何在观影中成为一个融入者?这或许是所有电影都期望解决的问题,当故事被黄昏之后的黑夜、早晨之后的上午,以及上班之前的午后割裂的时候,那个必然要发生的故事如何讲述自己?像是被操控的剧情,像是被切割的时间,但是当忽略了现实里支离的一切,一部电影是不是必须是完整的?
这是一个电影时间和观影时间之间的某种矛盾,甚至对立,而对于从6岁到18岁的“少年时代”来说,这12年的成长又如何在时间内部变成一个统一的故事?理查德·林克莱特似乎在很用力地解决这个问题,从2002年开始拍摄,一直到2014年完成,12年的拍摄时间就是梅森和萨曼莎12年的成长的时间,当演员在不替换的自我中演绎故事,当时间以自然的方式改变了他们,这是不是对于电影和故事的尊重?而那些在时间中留下的印记是不是就达到了真实?
| 导演: 理查德·林克莱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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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的成长,偶然的经历,其实在时间里它们都通向一个确定的终点,但是这个终点却又不是一成不变在那里,当梅森的母亲奥利维亚面对即将离开自己上大学的梅森时她掩面而泣时说:“我以为人生还会有更多啊!”人生还有更多是另一个阶段,是另一种必然和偶然,是另一个起点和终点,“结婚,生子,离婚,接下来是该死的葬礼!”奥维利亚感慨的时候,那个必然的时间似乎已经走到了再没有“更多”人生的终点,但是梅森说:“你怎么一下子快进了四十年?”168分钟的电影可以快进,但是人生无法快进,12年的拍摄过程无法快进,那场该死的葬礼当然也无法快进,它只能以时间固有的方式静静流淌,就像少年时代,而在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是“现在”,就像梅森在进入大学之后,和尼克尔坐在山上,尼克尔说:“不是我们把握时间,而是时间把握了我们。”而已经18岁的梅森却很认真地说:“时间是恒定的,就像它一直都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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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代》电影海报 |
一直都是现在,既是必然,也是偶然,一直都是现在,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一直都是现在,既是电影,也是人生,梅森爸爸的朋友,那个在乐队里的吉米曾说过:“我们都在即兴表演。”这或者就是关于人生,关于时间,关于少年时代的最诗意注解,而这种诗意既是真实的,其实也是残酷的。在即兴表演的少年时代,6岁时的梅森一家搬离到休斯顿,就像是突然被改变的现实,在生活过的地方,有何自己一起骑车的少年,有一起涂鸦的朋友,有画满各种图案的墙壁,有那只死去的麻雀,为什么要突然改变?一切似乎和奥利维亚有关,因为和老梅森离婚的她,需要重新学习重新考试重新工作,这是她选择生活的原因,这也是必然改变的一个开始,就像她说的那样:“我曾经是别人的女儿,现在成了别人的母亲。”
在即兴表演的少年时代,上小学的梅森为什么要走进那所陌生的学校?为什么要接受一个陌生的继父?他因为不想改变而装病躺在家里,他因为不喜欢继父让他理发而对母亲说:“为什么要嫁给他?他是一个坏人。”孩子总是会有各种因为改变而滋生的“为什么”,他读不懂母亲的生活,他不理解大人的心情,或者在每一个阶段,他都可以曾经的自己一样,每天盯着窗外的树,想着把石头塞进卷笔刀里,或者和在一起的汤米看有女性内衣的画报,但是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从女儿变成母亲,是必然的改变。而改变是不是必须接受?不接受是不是另一种即兴表演?而其实不是不接受,而是接受一种不能真正改变的生活,那个叫比尔的继父果然是一个坏人,他喝酒,他醉酒,他酗酒,当奥利维亚在车库的地板上哭泣,当那一只杯子飞向正在吃饭的梅森,当比尔检查每一个孩子的手机是不是有何奥利维亚聊天的信息,生活以不可接受的方式改变着他们。
在即兴表演的少年时代,上中学的梅森为什么要寻找自己的生活方式?为什么开始有叛逆?同学肯尼在他背后说:“欢迎来到最糟糕的世界。”那两个男生在厕所里骂他“娘娘腔”?和同学在没有建好的屋子里喝酒派对,却总是说起女生和男生那些隐秘的事,世界仿佛以自己的方式打开了,而对于梅森来说,是该进入了,还是转向另一扇门?于是他开始在车子里吻女孩子,他开始整天在暗房里洗照片,他开始向奥利维亚顶嘴,他甚至很残酷地对第二任继父说:“你不是我爸爸。”他不再听老师的话,为了完成作业而放弃自己的爱好,他不再沉溺于游戏,甚至把脸书上的个人主页删除了,“不能让自己靠屏幕活着。”
在即兴表演的少年时代,即将中学毕业的梅森为什么不高兴爸爸卖掉了1968年GTO古董汽车?为什么开始在餐馆里打工赚取属于自己的钱?为什么和女朋友希娜吵架而分手?他忽然发现自己在改变,不是为了改变而改变,而是很多东西在改变自己,悄无声息地发生,即使没有准备,即使没有退路,他也必须在自己的人生里投入这一场即兴表演。生日礼物,是甲壳虫的碟片,是写有自己名字的《圣经》,是一把散弹枪,是西装和领带,当大人们祝他生日快乐的时候,这样一种仪式感对于梅森来说,是更深刻的必然体验,而在这必然的体验里,即兴表演的意义在于走向更不确定的明天,走向更多元的自我。
在即兴表演的少年时代,终于要上大学的梅森如何坚持着自己的摄影创作?如何面对奥利维亚要出租的那所房子?如何驾着车去往陌上的德州大学?高中毕业生,十八岁,异性恋,似乎是梅森正常生活的关键词,在十八岁的生日上,妈妈希望他下一阶段的人生快乐,爸爸希望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萨曼莎则对他说“祝你好运”,美好的期望,是对于所有未来的展望,而当未来跨越过18岁,是不是会渐行渐远?所以母亲在他即将启程时说:“这是最糟糕的一天。”曾经是她改变着少年时代的梅森,而现在时告别少年时代的梅森影响着她,“我以为人生还会有更多啊!”那是一种遗憾?还是无奈?或者是对于在即兴表演中失去一切的不甘?
而其实,对于少年时代来说,那一种遗憾和无奈总是如影相随,梅森和萨曼莎一开始就必然接受单亲孩子的命运,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他们必然在生活中是缺失的,母亲不停搬家,不停结婚离婚,似乎并不能填补这种缺憾,而在时间的流淌中,奥利维亚变得越来越苍老,她慢慢发胖,皱纹慢慢增多,在家庭和事业中,她一直在努力,但似乎也在失去一些东西,酗酒的比尔,隔阂的吉姆,是她之后的两个丈夫,但是在被改变的现实里,她最后只能接受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婚姻。在她身边的梅森和萨曼莎似乎也经历了和母亲一样的改变,但是改变越多,缺失似乎也越多。
但是,原本缺失的父亲,却在某种意义上带给他们更多的收获,他喜欢自由,喜欢艺术,喜欢和孩子平等对话,似乎在母亲不顺利的婚姻中,他的人生给了两个孩子更多的启示。从阿拉斯加回到孩子身边,他们是惊喜,是兴奋,他们一起打保龄球,梅森给爸爸看蛇的椎骨,萨曼莎介绍自己学校里篮球队的情况,而爸爸告诉他们,尽管和奥利维亚离婚了,但是并不代表不爱了。后来在母亲结婚之后,父亲再来看他们,两个孩子似乎陷入了不适应的生活中,爸爸开始调节气氛,“我们应该顺其自然。”他带他们去水池边捉蝴蝶制作标本,一起躲猫猫,一起看棒球比赛,在爸爸那里,他们总能收获新的东西,总会有新的感受;当母亲和比尔离婚之后,爸爸带着梅森去野营,一起烤棉花糖,一起用尿浇灭篝火,告诉萨曼莎不要和男同学发生性关系,即使这一切发生了,也要代避孕套,这个话题让萨曼莎害羞地低下了头。当梅森慢慢成年,爸爸也告诉他,等你以后长大了,就不再被人控制了,他建议梅森去加入曲棍球队,去组建一支乐队,也正是爸爸的鼓励,梅森喜欢上了摄影,在艺术之路上走了下去。
而其实,母亲也罢,父亲也好,在梅森12年的少年时光里,改变从未停止,这是时间的流淌,这也是自我的成长,从“我知道黄蜂从哪儿来了,只要水珠弹得足够快就会变成黄蜂”的童年,到“我看起来像个外星人”的少年,从“你说过16岁时把车子送给我”的15岁男孩,到“明年夏天将会是我们生活”的18岁少年,从最开始的翻盖手机到苹果手机到脸书,从《哈利波特》电影到《疯狂的麦克斯》,从美国总统小布什到奥巴马,一切都在改变着。而在这种改变中,梅森的少年时光也在静静流淌,没有吸毒滥交,没有校园暴力,没有同性恋,没有特别的反叛,像一个必然的故事,从6岁走到18岁,像一种正常人生,从童年走向少年。
但是只有进入到168分钟的电影里,只有让时间以持续的方式流动,似乎“少年时代”才是真正即兴表演的,不是必然,不是偶然,而是从起点走向终点,又从终点走向另一个起点,而在这持续的故事里,12年的少年时代就在最普通的时间里,“时间是恒定的,就像它一直都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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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悲惨世界》:“歌以咏志”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