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0-22 《人间失格》: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

“我要到没有女人的地方。”这句我在喝了安眠药后说的蠢话,竟然奇妙般地实现了:在这栋病房里全是男疯子,护士也是男的,连一个女人也没有。
        ——《人间失格》

肺病、咳血,是一种身体上的绝望,颓废、孤独,是一种心理上的死亡,活在人间,却如在地狱里一般,这是最后的结果,这是“失去身为人的资格”的终点,可是,当我喊出“我要到没有女人的地方”的时候,其实是生命之中微弱的火光,“要到”指向的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尽管是对于现实黑暗的叹息,但却也是一种希望,一种没有完全毁灭的希望,尽管这是一次彻底的逃避,尽管那里没有女人,但是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人间失格”甚至还是一种幻觉,微弱的火光似乎在刹那间也照亮了“二十七岁的我像四十好几”的面容,也点燃了“我的不幸却全部来自自己的罪恶”的现实,也表达了“最后一天四支”超剂量用药的需求——没有女人,至少自己还不至于沉沦至灭亡,至少还保持着活着的可能。

就像在《晚年》里喊出“我好想去死”,就像在《跑吧!美乐斯》里虚构“为了被杀而奔跑”的欲望,就像《东京八景》里“艺术是我”的结论,也像是在《他已非昔日之他》里“再按照梦想去过生活而已”的感叹,这世界在不如意和颓败的人生里,是有些想要的生活,是有些被自我命名的东西,是有些不舍的眷恋,即使死亡,也无非是为了摆脱现实的困境,构筑一个虚构的自我,所以女人是存在的,结婚或者爱恋,分离或者和好,也大都是在曲折中找寻一种意义,那些被改写的传说,那些被我听说的故事,那些在我面前发生的人生,并没有完全泯灭在失格的悲剧里,“悠闲徘徊踱步的那个男人,和在这里的我,有任何一丝不同吗?”所以即使映照在我的身上,那火光处也还有一些不死的影子。

如《斜阳》,即将落幕,也还是有人保存了夜晚的希望,在黑暗中,或者可以点亮灯火,照见每一个还活着的灵魂,“然而我感到很幸福,因为我已如愿以偿怀孕了。虽然我觉得仿佛失去了一切,但肚子里的小生命,将是我孤独中微笑的源泉。”甚至还有那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变成关于爱的挽救,混杂着烟雾,混杂着酒精,却也是面向未来的一个希望,甚至还给人一种幸福的感觉。而一个孩子的意义并不在于自己幸福的实现,而是让所谓的“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在一种生育、抚养的过程中完成“道德革命”,道德在沦丧,道德在异化,可是道德还没有死,它只是被隐藏在世俗的罪恶里,而需要的一场革命绝不是身体之死,精神之灭,所以在怀孕的和子看来,这便是一种拯救,不光是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弟弟,不光为自己的家人,也为所有道德牺牲者,在写给那个爱着但是有妻子的上原的信中,和子说:让你的太太抱一下我生的孩子,那时就会对她说:“这是直治和一个女人的私生子。”

编号:C41·2160516·1299
作者:【日】太宰治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14年02月第一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20.20元
ISBN:9787532150922
页数:334页

自己是一个女人,爱着一个在酒醉的时候把自己称为牺牲者的男人,男人的妻子是一个女人,她会抱着丈夫和另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而直治爱着的也是一个女人,他在虚构的世界里拥有了私生子,所以这里有着女人,有着爱,有着亲情,有着生育和抚养,即使只是一种设想,也通向一种可能,即使是可能,也在从事着一种道德革命,所以在《斜阳》的世界里,有妥协也有反抗,有现实也有虚构,有道德牺牲也有道德拯救,就像在和子和曾经的丈夫吵架的时候,那一句“我有恋人了”,背负的是伦理之恶,却也是勇敢而大胆地指向一种温暖的归宿。

和子的拯救或者是源于母亲的那种贵族气息,同为女人,在丈夫死去之后,却依然活在一种思念之中,活在被虚构的人生里,父亲死去,对于母亲来说,当然像是一场突然降临的悲剧,失去了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这种悲痛本身就隐含着对于爱情的坚守,那弥留之际的一条黑色带子变成了一条蛇,从此就变成了母亲对于死亡的一种意象,不是畏惧,而是敬畏,它是一个总是出现的符号,是一个连接生与死的纽带,而在最后母亲即将死去的时候,她说她看见了家里爬进了一条蛇,果然是一条蛇,它像是一种召唤,把母亲带向了和父亲一样的世界。

而和子在母亲的世界里,起初是感受不到那种依恋和守候的,在她看来,母亲是做作幸福,即使和女儿和子在一起,她也是用抒情的方式安慰,“因为有和子,因为有和子做伴,所以我才去伊豆。因为有和子做伴。”但是现实是什么?母亲身患越来越严重的疾病,儿子直治参战后杳无影讯,一家人的开支需要弟弟的资助,几乎是在命运的边缘,几乎要掉落在深渊,但是那些活着的希望还是照见了现实,母亲不责怪我,我用火烧了蛇蛋,母亲也只是叹息了一下,即使我不小心造成了火灾,母亲也安慰我说“薪柴本来就是用来烧的”。

太宰治:“充满了可耻的一生”

而和子时候体会不到母亲的这种心情,当自己的婚姻结束,当自己的身体变坏,当生活越来越无助,我的心里其实是无法摆脱的阴影,那条蛇终究不是和爱着的人保持联系的纽带,它游进了和子的心里,变成了一条毒蛇。和子任性,悲观,甚至会把母亲的一些话当成谎言,当舅舅要和子去深山里劳动服务,和子的泪水夺眶而出;当叫和子去皇族家相亲,以结束贫困的生活,和子认为这是母亲在欺骗她,在利用她。而当直治终于有一天回来之后,对于母亲的谎言又让她产生了失望和鄙视的态度。

“装模作样,不过是肤浅的虚张声势,根本就和高尚风雅扯不上关系。”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母亲。当直治从战争中回家,和子更是体会到了一种地狱式的生活,他骂母亲不如早点死好,悲惨到令人不忍目睹,就是一种无法生存的写照;他说我变得下流,像同时有着两三个男人;他不停地喝酒,自我麻痹自我放逐。而这样的一种生活态度,当和子读到直治写的《夕颜日志》的时候,才知道他的悲观和颓废都是社会造成的。“思想?骗人的!主义?骗人的!秩序?骗人的!诚实?真理?纯真?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有过理想,却也生活在欠债的现实里,有过希望,却只能在五元的尘世里,有过革命的实践,却也见证了战争的悲苦,所以他总是想到死亡,死亡可以摆脱这一切,死亡可以让人麻木,是让可以结束痛苦。回到自己的家,看间母亲和姐姐,却带着挖苦和愤怒的态度,却把自己的秘密隐藏在散发浓浓死亡气息的札记里。

而和子,似乎她和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的秘密,也慢慢透出死亡的气味,“我有恋人了”,当初这句话在丈夫面前说出来的时候,是一种勇气,尽管最后离婚,尽管写给上原的信石沉大海,但是和子依然想让自己成为那一个M.C,“我想您应该也认识这个人,他英文名字的大写字母是M.C。每当我痛苦时,就想飞奔到M.C身旁,我强烈地思念他到难以自拔的地步。”生活颓败了,但是还是需要有这样的一种激情,一种对于爱情的坚守。而实际上,虽然讨厌、欺骗母亲的那种生活方式,但实际上不管是和子还是直治,都印有母亲的印记,都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爱。

和子在三封信石沉大海之后,主动去找上原,去他家,看见他的太太,去酒馆,和他在一起不肯离开;直治在和子出走那天选择了自杀,但是在那份遗书里,却告诉姐姐自己爱着一个女人,是一个画家的太太,“现在我要死了,至少想把这个秘密明白地告诉你。”爱变成了秘密,它只在生活狭小的世界里存在,在直治死去的遗书里,在和子久病的相思中,也在母亲永远不会忘记的那条蛇的符号里。所以和子始终认为,“革命与恋爱才是尘世最美、最甜之物。一定是因为过于美好,所以大人们才会蓄意欺骗我们,指说那是‘酸葡萄’。”确信人类是为爱情与革命而诞生的,所以会朝着打破伦理道德的目标而去。直治爱上画家的妻子,和子爱着有妻子的作家上原,都是道德不允许的秘密,而总是喝醉的上原,也陷入在道德的深渊里,“很不顺。无论写什么,总觉得无聊,而且感到悲哀无奈。什么生命的黄昏!艺术的黄昏!人类的黄昏!全都是装模作样的。”在和子面前他有着一张濒死的脸,一张疲惫不堪的脸,一张把爱隐藏在深处的脸,所以对于和子来说,道德革命的真正意义是冲破束缚,是表达自我,是延续希望,是做一个高贵的牺牲者。

女人而孩子,牺牲而重生,和子用肚子里的孩子公开了一个爱的秘密,也为直治的死亡找到了属于他的归宿,“牺牲者!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你我都是吧。生育、抚养爱人的孩子,就是完成我的道德革命。”这是一个女人的自我命名,所谓的道德革命其实不是为了道德,而是反抗道德,不是为了牺牲,而是为了拯救,所以和子的世界里,是在“斜阳”里看见了隐藏的美丽,在即将到来的黑暗中保留了微弱的火光。这是一个有女人的地方,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地方,这是一个期待革命的地方,和子而为“我”,似乎就在第一人称的反转中,做一次关于道德和生命的虚构。

但是当我变成了三张照片里随时可能死去的男人,当我变成了“回首往事,尽是些羞耻的事情”的男人,当我变成了反抗人类找不到希望的男人,道德过渡期的牺牲者,似乎再也不能保留希望,再也无法看见美好,再也不能虚构生活了。出生在乡下,体弱多病,我似乎在这样一个现实里,慢慢把自己囚禁起来,而对面的敌人叫做人类。这是一种孤独,更是一种病态,“躺在床上时常将床单、枕头套、被套等幻想成无聊的装饰”,或者,“我甚至怀疑起自己背负着十大灾难,即使只是其中的一宗,若发生在周围人身上的话,大概都足以致命吧!”而在这种罪恶般的现实里,我对抗人类的禁锢,采取的是一种黑色幽默般的办法:扮演逗人发笑的丑角。

逗人发笑可以不自杀,可以不发狂,可以不绝望,可以不屈服,甚至可以不谈政党,就在和生活的抗争中,欺骗他人,欺骗自己,在制造玩笑的过程中忘记痛苦。于是我会偷偷地在夜晚潜入客厅迎合父亲让他知道我喜欢狮子,于是我会在学校的单杠中故意摔下来让同学发笑,逗笑可以将自己和人类联系起来,但是欺骗式的逗笑,撒谎式的逗笑,对于我来说,不是和人类、和世界拉进了距离,而是在畸形中走向了另一种变态的人生。“对于人类,我始终怀抱恐惧,胆战心惊,且身为人类的我对于自己的言行举止毫无信心,总是将烦恼深埋心中,将那份忧郁、神经质一股脑儿地隐藏起来,伪装出天真无邪的乐天个性,使自己逐渐成为专来娱人的畸形人。”

畸形的世界里,总是被人戳穿秘密,畸形的世界里,总是在发笑后陷入更大的恐惧,畸形的世界里,烟酒和女人成为我摆脱现实制造虚幻的手段,就如竹一评价我“被迷恋”与“会成为伟大的画家”一样,无非是把人推向一个更加孤独,更加畸形,更加恐惧的现实里。而在我的逗笑生活里,女人也成为我虚构的东西,她们只是让我排遣寂寞,让我变得正常,让我被迷恋,而其实我对女人一点欲念也没有。没有欲念的女人,没有欲念的自己,“我借由妓女来进行对女人的修行”,就想用逗笑来换取别人的关注,这只不过是一种可悲的“犯罪意识”。

于是,我借宿的仙游馆屋主的女儿和我在一起,于是,女子高等师范的文科学生和我在一起,于是,银座咖啡馆的招待常子和我在一起。即使有过一夜情,对于我来说,似乎也并非是一种欲望的满足,而是让我有一种存在感。而这种虚幻的存在感给我带来的不是爱情,不是相守,不是幸福,相反,却是一种堕落,甚至是失去自我的伤害。常子赚钱养活我,却在我面前和堀木相吻,而我竟然让常子和我一起去镰仓的海边自杀,最后当两人跳进海里的时候,常子死了,我却活了下来。

这是不是一种戏谑和反讽,一个渴望死去的人却在别人的陪葬中活了下来。常子之后的静子,似乎也在走着常子的老路,她工作,她赚钱,而我只是呆在家里,和她和前夫的女儿茂子一起呆在家里,在静子的奔波中,我的漫画开始赚钱,而我用那些钱买了烟和酒,烟、酒和女人,重新回到我身边,无非是那一种逗笑生活的继续,无非是和人类为敌的现实的再现,当茂子在我面前说“想要真正的爸爸”,我突然之间被抽空了所有,我不是真正的爸爸,我不在真正的爱情里,我也不再正常的人类中,所以茂子变成了我的敌人,静子变成了我的敌人,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总之,这里也有个威胁着我的大人,忽然间茂子的脸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难以理解的他人,全是秘密的他人。”

常子在某种程度上激活了我的欲望,也带来了死亡;静子构建了一个家庭的雏形,却成为了我的敌人,而在喝酒中说出“你可以当我新娘吗”而面对的良子,似乎在我的世界里变成了妻子,贤惠的妻子,温柔的妻子,伦理中的妻子,而被玷污的结局,让我一下子失去了信心,一下子产生了罪恶的念头,“妻子是由于她所拥有的气质和与生俱来姣好外貌受到侵犯的,而且这美貌,正是让我这个丈夫以以前所憧憬的纯净洁白的信赖心,令人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惜的。”在酒的世界里作出承诺,在酒的世界里体会妻子被侵犯,当然在酒的世界里开始走近最后的罪里。

罪是什么,罪是恶,罪是死亡,罪是虚伪,罪是欺骗,罪却是道德,而罪的反语是什么?是善?是爱,还是蜂蜜?蜂蜜是一种比喻,比喻像艺术一样自我陶醉,比喻有时也像毒药一样戕害自我,所以在那些女人离开的世界里,我选择把安眠药全都倒进了嘴里,选择把麻醉用药的剂量增大到一天四支,选择用一种麻木来掩盖痛苦,“不安、焦虑、腼腆全都一扫而空,我成为一个极活跃的善辩家。”我像是回到了现实,像是找到了自我,可是,我想到没有女人的地方“看起来像是最后微弱的希望,但其实是罪恶,是死亡,是道德世界里最羞耻的牺牲:为了药物,我画起了春宫图,为了欲望,我和药店的残疾老板娘建立了“一种彻头彻尾的丑陋关系”,而在病态的身体里,我被老女佣侵犯数次,没有反抗,没有逃避,没有解救,只有死亡,“我失去身为人的资格了”——要到没有女人的地方,女人却让我永远没有了自己。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6375]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