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22《我爱你,我爱你》:你见过沙滩上的小白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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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滩上怎么会有小白鼠?但小白鼠的确在那里,它闻嗅着,它行走着,它从他们面前跑开了。小白鼠是一个被见证的物,他们见证了它的存在,他也问她了这个问题,也就是说,小白鼠只有在他们看见的时候才会有意义的,而一个问题也只有在问出的时候,才能成为问题。但是这样一种见证和被见证的关系又是相互的,当小白鼠被他们看见,也意味着小白鼠看见了他们,他们互为主体和客体。同样,如果小白鼠从沙滩上消失,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从小白鼠的世界里消失,继而可以很合理地从海滩上消失?但是问题又变成了另外一个,当小白鼠从他们面前出现并且消失,只是在电影画面中消失——小白鼠是跑着离开了镜头,镜头之外是不是还在已经不得而知了,也就是说,不管是小白鼠的消失,还是他们的消失,在这个画面里已经呈现了互为主体客体的世界里,又形成了在影像意义的第三种关系。

阿伦·雷乃在镜头前,他一直在画面之外,或者说他一直处在消失状态中,而正是这种“消失”于画面的存在状态,让他成为唯一不消失的观者:他看见了小白鼠从画框里面跑到了画框之外,他也看见了他们被移除在镜头之外,但是在画框和镜头之外,他依然看见了作为道具和演员的他们。可以暂且把第三种关系忽略,因为雷乃似乎并没有想在整部电影里拆掉“第四堵墙”,没有明显的用意让自己成为背后的叙事者。所以回到电影本身,当小白鼠出现消失,那个问题或者会成为了解读这段穿越之后记忆的关键线索。他和她,是里德和卡琳娜,那应该是1966年9月5日下午,在格拉斯哥度假的海滩上,两个人朝向沙滩躺着,于是便看到了那一只小白鼠,之后小白鼠从他们面前经过然后跑远了。

其实,不生活在海边的小白鼠是不会出现在沙滩上的,当里德和卡特琳看见并且开始讨论小白鼠,一定是什么东西出现了问题——是记忆出现了问题?1966年9月5日下午,其实已经不是那个真实发生故事的下午,因为里德是一个实验对象,他被那所名为克莱斯帕研究中心的研究院选中,进入到实验舱里做一个穿越时间的实验:按照实验规则,他会回到一年前的今天,在那里逗留一分钟,然后回到现实。一年前的今天便是1966年9月5日,但是当里德在实验中穿越过去的时候,并不是和卡特琳躺在沙滩上,也并不是看见那只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小白鼠,当然也没有问出那个问题,那被穿越过去的一分钟里,里德正在潜水,然后从水下出来,在慢慢倒退着回到岸上的时候,卡特琳问他:“好玩吗?”里德告诉她:“两条海蛇、鲨鱼和水母。”然后走到了卡特琳的身边。

一分钟或者就是这一个片段,但是当里德成为实验对象的时候,这个实验还处在测试阶段,也就是说,实验还充满了未知的风险,研究中心的人员所担心的第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他是不是可以活着回来?”但他们担心的时候,并没有有效防范这种危险,而是将注射了药物的里德推进了实验仪器中,里德躺在那张软沙发上,处于昏迷状态的他进入了时间隧道,然后出现在一年前的度假时光里。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重要的线索:一是他躺着的沙发旁边是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小白鼠和他一样接受了让这个实验;第二个线索是,这个穿越到去年今天的场景在一开始出现了五六次,而且在重复发生:潜水、倒退、问答、坐在卡特琳身边。

这两个线索可以看成是整场实验可预见的部分,但是之后出现了未知的情况,穿越到一年前的今天,逗留一分钟,再加上回来现实之前的四分钟,整个实验时间可能只是短短几分钟,但是里德在实验仪器里却远远超出了五六分钟,他不断穿越不断回来,但是实验始终没有结束,所以后来完全逃逸了实验,他的穿越变成了实验之外的行为:这是研究中心故意追求可能性设置的另一个实验?还会研究中心疏忽造成的实验技术问题?或者是里德自己想要利用这次实验机会穿越更多的过去?在海边度假的那一幕终结之后,里德几乎还原了过去最重要的瞬间,而这些瞬间被一条线索穿起来,那就是和卡特琳的爱情,“我爱你,我爱你”成为他追忆和卡特琳经历故事的一次命名。

导演: 阿伦·雷乃
编剧: Jacques Sternberg
主演: 克洛德·里什 / 奥尔加.乔治斯 - 皮科 / 阿努克·费尔雅克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68-04-26
片长: 94 分钟

在这个记忆片段中,里德从第一次在办公室遇见抄写信件地址的卡特琳,到对她一见钟情,再到和她一起进入浓情蜜意的爱情生活,再到他们的疏离争吵,以及最后在格拉斯哥的度假,这是从起始到经过到高潮再到结束的全过程。在里德不断返回记忆的过程中,这个故事是破碎的,时间是错乱的:一会儿里德在街上公交车站旁,一会儿在办公室里,一会儿和卡特琳在房间里做爱,一会儿两个人争吵,一会儿又在岩石边,如此种种的片段和破碎,大致可以连缀起两个人的充满曲折的爱情故事。但是最后他们分开,却似乎变成了一种未知:在记忆中,里德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可能杀了她,我真的杀了她。”而在现实里,里德的确经历了苦痛,他被研究所选中之前,是因为自杀在医院里昏迷,之后醒来,之后出院,但是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家的里德,在听到研究人员说自己成为实验对象时,没有任何犹豫同意了——甚至在得知实验可能存在风险的情况下,他依然没有退缩,只是问了一句:“我还会活着回来吗?”

所以,里德的现实遭遇让他更愿意走进实验仪器变成实验对象,也更愿意以穿越的方式回到过去,所以很明显,里德希望在另一种时间里检阅自己所经历的故事,这里面有痛苦,有忏悔——因为卡特琳的确死了。在镜头一次次变成里德的记忆,卡特琳的死被完整呈现出来:面带微笑的她躺在旅馆的床上,床的旁边是正在燃烧的壁炉,床单上面散乱着报纸。这是格拉斯哥旅馆的21号房间,当卡特琳微笑着闭着眼睛,里德走了进来,然后跪在床边,然后抚摸着她,最后慢慢离开房间。卡特琳其实已经死去了,是因为壁炉的煤气中毒,但是没有痛苦表情的她显然不是在不安中死去,甚至是一种幸福的死亡。

卡特琳感受到了怎样的幸福?她为什么独自在这房间里?格拉斯哥度假,是卡特琳自己提出来的,但是当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卡特琳说这里太压抑了太冷了,于是打开了壁炉,壁炉制造了温暖,但是煤气却变成了杀手。从“我冷”的呼求到壁炉制造的温暖,或者让卡特琳感受到了温暖,所以即使睡去而死亡,她脸上还保持着幸福的微笑。但是里德却不在身边,从卡特琳死去的状态中可以推知: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受到死亡的威胁,而且里德的离开在她看来完全不是一种预谋。但是当里德回到21号房间,跪在床边抚摸她,之后又离开,可以推断出他早就料到卡特琳会遭遇不测,料到危险而离开,里德或者想成全卡特琳的死,但是当他装作没事发生而没有报警,是因为他不想面对卡特琳的死,“因为这很像意外。”成全了卡特琳的死,不想面对卡特琳的死,里德为什么要如此残忍结束卡特琳的生命?

《我爱你,我爱你》电影海报

这或者就是他在卡特琳死后不断忏悔的事:“死亡杀死了卡特琳。”他的忏悔正说明了他对于自己所作所为背负了道德压力。其实,他成全卡特琳的死,在某种意义上成全了他们之间爱情之死。从最初的一见钟情到后来的矛盾和争吵,似乎爱情已经死去,格拉斯哥的21号房间只不过是完成一种死亡仪式。曾经他说:“我爱你。”曾经她说:“我很喜欢你,比“很”更喜欢你。”两个如此相爱的人,为什么会走到爱情泯灭的那一刻?他们其实都是游离在这个社会里的人,都是孤独的人,“只有我在这办公室里面对停滞的时间。”里德曾经这样说,而她对卡特琳的评价是:“她不想见任何人。”社会的压力,人际的误解,以及种种的困境,都让他们成为彼此取暖的人,但是,就像格拉斯哥这个城市一样,卡特琳说:“我冷。”便是整个社会的隐喻,所以回到房间取暖,而逃避式的温暖就是一种死亡的诱惑:她在微笑中死去,而他则在自我忏悔中压抑了自己,在爱情死去之后再也看不见光亮,所以自杀,“我还不如自杀”的呼声成为这个脆弱男人的写照。

里德接受实验,里德在实验中回到过去,也是一种对于创伤的弥补,但是在还原过程中,这种创伤却愈来愈大,而之所以是充满危险的实验,是因为“可能无法活着回来”,爱情已死,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再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即使里德在实验过程中大喊:“卡特琳,你听到我说话吗?这是唯一的原因,爱你直到死亡来临,我快要死了,不,我很冷。”很冷的感觉在里德身上重演,他似乎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现场。但这是实验,无疑在穿越的过程中,时间已经被置换了:过去的时间在片段的记忆里,现在的时间在实验仪器里,从现在的时间回到过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虚构,所以在两种时间里,这个有关记忆的故事其实破绽百出:里德一遍一遍说爱着卡特琳,为什么还有一个叫莫娜的女人?里德关于卡特琳之死的故事就是讲给莫娜听的——她是谁?在没有清晰交代的情况下,她或许也是导致这场爱情发生变异的直接原因;里德看见了微笑的卡特琳死去,“她睡着了,她在微笑。”但是自己为什么又悄悄离开?逃避而背负道德压力,是不是一种不够爱的表现?

记忆时间其实是另一重时间,它不断重现又不断被修改,它不断还原又不断被切割,而当里德进入实验中的记忆时间,那只小白鼠也一样在穿越,所以当在海滩上看见小白鼠,其实就已经进入到了虚构的实验时间,而在1966年9月5日,在格拉斯哥海滩,从来没有一只小白鼠,这是记忆被篡改的标志,这是爱情被改写的符号,当小白鼠消失,里德的虚构也走向了终结,而虚构终结,现实便成为了他无法逃离的时间:他终于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拿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这已经不再是他想要的第一次自杀,而是真正的死亡,于是,里德在实验中倒下,在房间里倒下,在草坪上倒下,“他永远回不来了。”而当他最后睁开眼睛,最后想张口说话,那只小白鼠还在,只露出一个头,就像在实验仪器中陷入绝望的里德。

在实验中穿越过去,在实验中重拾记忆,在实验中死去,其实里德自始至终都是实验的一部分,当“他永远回不来了”成为最后的命运,即使他在绝望之后的选择,也是小白鼠消失之后那个在镜头后面在场者的一种阐释:这是雷乃做的一个实验,关于记忆,关于时间,关于爱情,关于死亡,在整体性缺失的故事里,所有一切都是偶然,都是随机,都是组合,都变成了雷乃式的时间,于是德勒兹说:“人们看到一个与其生活的一个瞬间联系在一起的人物,这个瞬间每次都纳入不同的组合。这就像是一些画面被不断地搅乱、改变、重新分配,以致在一个层面上很近的东西在另一个层面上则十分遥远。这是一种电影上的非常惊人的、奇怪的时间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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