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5《迷失的巡逻兵》：当绿洲变成墓地
观影的影片打出的片名是“最后的巡逻兵”，但这是“The Lost Patrol”，不是“The Last Patrol”，既是最后只剩下长官一人幸存，巡逻队也不是“最后的巡逻队”，与误读的“最后”呈现的结局性命运相比，“迷失”更体现了过程性：当面对一望无际的沙漠，当暗处的敌人随时射出子弹，当“我们不知道在哪里，要去哪里”成为永远的迷惑，“迷失”就成为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阴影，而这样的阴影反而凸显了这样的问题：最后，他们是否能走出这片沙漠地狱？
时间：1917年，地点：美索不达米亚沙漠，时间和地点都无法离开故事的背景：战争在世界范围里爆发。但是当欧洲作为战争的主战场，这个位于中东阿拉伯地区的美索不达米亚沙漠就成为了一块几乎被遗忘的土地，但是这里也依然有战争，“英国军队在遥远、偏僻的地方打仗，一支独立巡逻队越过沙漠……”这是欧洲之外遥远、偏僻的所在，这是独立却可能脱离体系的巡逻队，这就注定了他们迷失的结局。所以迷失首先地理空间意义上的：没有边际的沙漠，看不见标志物的沙漠，同样找不到方向的沙漠，巡逻队的目标是向北行进，然后跨过河口，但是这个目标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只具有理论上的方向，尤其是当唯一知道目的地的士兵被暗处的子弹射中从马匹上倒下，更是让巡逻兵陷入最后的迷失。
就地安葬士兵，巡逻兵长官率队前行，但是既不知道现在位于何处，也不知道去往哪里，既不知道北面是哪个方向，更不知道河流有多远，在漫无目的的行走中，身边的水越来越少，马匹和士兵越来越疲劳。于是在迷失之中，地理空间意义上的困境就变成了心灵的迷失，而心灵的迷失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对于猝不及防的死亡到来的某种恐惧。约翰·福特几乎以跑马灯的方式展示了这群巡逻兵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完全过程：第一个知道目的地的士兵从马匹上倒下，死亡模式便被无情开启了；在沙漠中麦克凯伊的马匹倒在了地上，它精疲力竭已经无法在行走，长官无奈一枪打死了它结束了它可能漫长的痛苦；终于发现了一处有棕榈树的绿洲，而且还有水域，而且还有废弃的清真寺，于是巡逻兵冲上去，喝水、洗脸、休息，马匹也得到了及时的解渴，但是这片原本象征着希望的绿洲，更是无情地见证了他们的死亡：当晚值班的皮尔森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死了，他的背部中了刀，而且巡逻兵所有的马匹都被偷走了，是阿拉伯人突袭了这里；黑尔爬上棕榈树查看周围的地形，脱下帽子的他被流弹射中从树上坠落死去；库克和乔克抽到签，他们走向什么寻找可能的方向，到了晚上守卫发现有东西移动，发现是两匹马，于是开枪射击，不想是库克和乔克的马，马被打死了，乔克也死在马背上；艾森贝尔值守的时候，被沙漠形成的海市蜃楼所吸引，竟不顾安全走进了沙漠，同样难逃厄运；和皮尔森值班受伤的贝尔挣扎着离开了清真寺，没走几步也倒下了；一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长官和莫利挥动旗帜终于被飞行员看见，飞机降落，正当他们以为看到了希望，飞行员竟走出了驾驶室，不出意外，他也被阿拉伯人的子弹射中；巡逻队里唯一笃信上帝并成为队中“牧师”的桑德斯化身为布道者，拿着树枝做成的十字架向沙漠深处走去，在沙丘上被流弹击中，十字架插在沙丘上，自己却倒下了；最后莫利为了救桑德斯，自己也倒在了沙漠里……
| 导演: 约翰·福特 |
整支巡逻队最后只剩下长官一人，他捅破了直升机的邮箱，直升机被点燃，熊熊大火吸引了另一处的巡逻兵，但是也被躲在暗处的阿拉多人看见，于是他们从暗处走出包围了长官，长官用直升机上的机枪干掉了所有敌人，然后向巡逻队所有死去的士兵高喊：“我收拾他们了！”终于另一队英国巡逻队赶来将他救起，最后他被救兵带出了沙漠，带出了地狱。当然，长官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救依然是地理意义上对迷失的化解，因为救兵出现了，所以方向出现了，因为方向出现了，所以出口不远了。但是，在约翰·福特残忍地展示一个接一个的战士走向死亡，他更是让他们体会到了心灵的迷失。心灵的迷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去往哪里，更是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的潜台词是：为什么会被战争带到这里？“讨厌战争”，这是布朗在回答桑德斯“你的信仰是什么”这个问题时做出的回答，信仰是什么，这个和宗教有关的问题在布朗这里完全变成了活着是什么、生命是什么的人性问题，所以他的回答是：讨厌战争。
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表达同样的观点，他们更多是通过回忆曾经的美好、回忆和亲人在一起的日子来表达对战争的厌恶。在沙漠行走时他们畅想喝啤酒的痛快感受；莫利在休息时吹着口琴说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还给大家看两个月大的孩子照片；皮尔森是巡逻队里年龄最小的，19岁的他在值班时对长官说起自己在参军时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因为母亲反对他上战场，但是迷恋吉卜林的他还是义无反顾来到了这里，他在回忆中充满了感伤，但是和母亲分别也成了他的永别，他也是在清真寺驻留时第一个死去的战士；在最后只剩下长官和莫利的时候，莫利再次回忆自己结婚时跳舞的情形，还问长官是不是已经结婚，长官说“她死了”，但是自己的孩子还在等着他，长官说自己努力工作，“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每个人独有自己的曾经生活，都有心念的朋友和亲人，都在回忆中让自己保持着活着的最后希望，但是正如他们抵达的这片绿洲，有解渴的水有遮阳的树荫有休息的场地，但是这不是希望所在，当战士们一个个死去，这里成为了墓地，每当一个战士死去，用沙子堆起的坟墓上就会插上一柄利剑，利剑成为墓碑，在炽热的阳光下发出光芒，却让人感觉到一丝寒意。希望的绿洲变成了死亡的目的，约翰·福特用一种隐喻表达了更深的反战思想——这个关键的桥段也在黑泽明的《七武士》中出现，不知道这是不是黑泽明看了这部电影之后的“引用”。战争和将人困住、一望无际的沙漠一样，造成的是人的迷失，这种迷失破灭了每个人留存在记忆中的美好，也摧毁了生命，而“牧师”桑德斯的存在，更是一种隐喻，他为死去的士兵祈祷，为他们举行仪式，让他们能去天堂，但是在更多人陷于死亡困局的时候，仪式取消了，桑德斯问布朗信仰是什么，遭到了布朗和其他人的嘲笑，上帝在哪里？最后连桑德斯自己也迷失了，他认为这些人死去是因为没有在上帝面前做好准备，所以他劝莫利，要向上帝忏悔，向上帝祈祷，“下一个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最终，他被当成了疯子，他的身体被捆在哪里，而挣脱了绳索的他走出清真寺，便真的变成了布道者，只是无情的子弹射中了他，一切都准备好了的他也没有逃离死亡，只留下插在沙丘上的十字架。
《迷失的巡逻兵》电影海报
地理空间和心灵的双重迷失，让所有人成为了走不出沙漠的迷失者，约翰·福特表达了对战争的厌恶，对信仰的异化，但是这种反战思想在很大程度上却又不是真正的反战，是对自我生活被颠覆的厌恶和迷失，这或者是他们处在遥远和偏僻的美索不达米亚有关，最后另一支巡逻队对长官的拯救，看上去也是对迷失的破解，而当他们厌战的同时却又无形中制造了另一场战争，他们是英国巡逻队，他们的敌人是暗处的阿拉伯人，子弹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临，所以他们仇恨暗中的敌人，甚至把他们称作是“沙漠的恶魔”，但是从这场战争的属性来说，真正的入侵者确实英国人，所以英国巡逻队所表达的反战思想背后却是一种殖民主义，尤其是布朗还回忆了自己在爪哇时的生活，那里有沙滩有阳光有热带风情还有美女，“游泳的美女像黄金”，而这不是典型的殖民主义口吻？陶醉其中的布朗被桑德斯问信仰问题，就在于桑德斯听到后大为生气，说他充满了邪恶的淫荡，说他没有信念当然更没有信仰，虽然桑德斯走向了信仰的误区，但是沉溺于享受生活的布朗，也不正是殖民主义的生动写照？
米索不达米亚战役是英国为加强对中东地区的控制而发起的，是英国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重要里程碑，一方面它的占领使得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确立了强大的地位，另一方面，对中东的控制也引发了阿拉伯人的反抗，1920年这种反抗演变为阿拉伯人为维护自己的权益和自由而爆发的民族主义起义，最终争取到了独立。一边是殖民主义的侵略和占领，一边是民族主义的反抗和独立，但是约翰·福特显然站在这一边，把阿拉伯人变成了制造死亡的魔鬼，在并没有批判殖民主义的故事中，最后的长官成为幸存者，迷失也终于找到了方向，但这是不是变成了约翰·福特的某种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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