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16 《重新开始》：因为你在那里

是的，“因为你在那里”，在西班牙的飞机场内，在隔开的玻璃窗里，在分离40多年却还在守候的记忆中，转身，拥抱，走出去又回过头来，你在那里，目光里都是不舍；走出去再次回过头来，你在那里，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因为你在那里，所以是回来的方向，因为你在那里，所以是不舍的分别，因为你在那里，所以是不灭的记忆，可是，那远行的飞机终归要离开祖国，离开大地，离开故乡，终归要飞向天空，飞向另一个城市，飞向另一种生命。

可是，这“终归”的必然生活对于送别的海伦娜来说，却还是一次可能，当阿尔巴加拉一个人抵达机场的时候，她却出现在面前，她问的那句话是：“你不带我走？”“我们不私奔吗？”回来重温那一段爱，回来再续那一种情，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另一种开始，都是“在一起”的期盼，带我走或者私奔完全可以忽视彼此的分离，即使阿尔巴加拉在旧金山有分居7年的妻子有不常往来的儿女，即使海伦娜在希洪有曾经的爱人，有生活着的女儿，但是当近40年的恋人再次出现的时候，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可以舍弃这一切。当他笑了笑准备独自登上飞机的时候，她说的另一句话是：“明年夏天关掉这里的画廊去旧金山，明年见！”分别之后是下一次的相聚，是下一次的相守，或者是取消空间的隔阂，取消时间的断裂，重新开始两个人的故事。

但是，在分别的那一刻不再带她走，在明年的夏天不再相聚，因为这40多年后的“重新开始”其实是一次永别，飞机去往另一个方向，去往另一个城市，也是去往另一种人生：等待死亡。阿尔巴加拉已经身患绝症，医生说只有最后三个月的生命，最后三个月他回到故乡，最后三个月他和爱人相聚，最后三个月他在重新开始，但是，最后三个月，一定是最难舍的分离，比在机场的分别更难受，比在40年前的流亡更痛苦，因为她，满怀着希望的她，期待明年相聚的她，不知道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三个月，不知道这分离却是永别。

	导演: José Luis Garci 编剧: Ángel Llorente / 何塞·路易斯·加尔西 主演: Pablo Del Hoyo / Alfonso Cabeza / Pablo Hoyos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西班牙 语言: 西班牙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1982-03-01 片长: 87 分钟 / 93 分钟

从西班牙希洪到美国旧金山，也许是最漫长的一条路，1938年的昨天，因为内战和弗朗哥统治，他离开祖国离开爱人，1981年的今天，因为心中永藏的一个秘密，他再次离开祖国离开爱人，前一种是无奈，后一种则是缅怀。当回到旧金山，当坐在金门大桥旁边，他看到了回到希洪的那些留影，背景是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居；他看到了那张“重新开始”的唱片，这一面写着1936年的祝福：“致海伦娜：我唯一需要的人。写于希洪。”而背面却是1981年的心情：“谢谢你，我愿用一生时光换取那些美好的日子。”

1936年他带着爱的遗憾离开，1981年他重新收获了美好，可是这被隔开了40多年的唱片和祝福，如何成为一生完整的记忆？“为了那中断的一代”的题辞写在故事结束的字幕里，中断的是历史，是时间，是爱情，也是记忆，而当阿尔巴加拉以“重新开始”的名义再次踏上祖国的土地的时候，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弥合那被中断的一切，弥合心中永远的遗憾。当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最好朋友“红脑袋”问他为什么回来时，他拿出了那一张医生诊断书，被宣判了死刑的生命，其实已经进入了等待的时间里，他是害怕死的，害怕死时的痛苦，“我连牙痛都受不了。”但是在死亡的痛苦之前，他却要把自己的灵魂放置在永远的故乡，想起一位智力的经济学家文图拉，就是在突然倒地时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但是他在死亡之前一直想念自己的祖国，想念纯真的东西，想念小时候的小溪，想念那首永不遗忘的歌曲……

一种对故乡的怀念和依恋，对于每一个看见死亡的人来说，都变成了情结，它激活了记忆，激活了诗意，激活了被隐藏的爱。阿尔巴加拉就是从文图拉的生命中看见了遥远的故乡，所以他书写了“重新开始”的故事，那故事里除了纯真的东西，除了小溪，除了歌曲，还有一个爱人。从旧金山飞抵希洪，他在海边行走，他在街上漫步，他看见了搁浅的渔船，看见了嬉戏的孩子，看见了体育场，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是记忆的复苏——身为一个曾经的优秀足球运动员，在那场比赛中他仿佛从奔跑的球员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复活的记忆让他重新开始，而那一个爱人的出现更是让他进入到中断的故事里。

《重新开始》电影海报

是在海伦娜的画廊里遇见她的，她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可是当目光相聚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就像他站在那里对那幅画的注解一样：“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是不能拒绝的。”生死攸关的相聚，生死攸关的爱情，生死攸关的以及，都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40多年，他们天各一方，但是当真正走在一起的时候，40多年的时间和空间的隔离仿佛一下子可以拆除，他们说到了第一次的表白，“红脑袋”和他打赌，如果能够邀请她跳舞，就给他5个比塞塔，那是一个夜晚，在海边，在火车经过的旁边，曾经羞涩的他勇敢地叫了她的名字，走到她面前，然后吻了她——她说：“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列火车已经开远了，而那吉他声仿佛一直在。”

火车、吉他、大海和一个吻，是那一个夜晚的浪漫开始，这也是生死攸关的事，这也是不能拒绝的爱，而其实，海伦娜在40年后才告诉他，那5个比塞塔是她给“红脑袋”的，实际上，是她早就喜欢上了他，而这个夜晚的机会只是为爱情找到了最适当的位置。一个开始留在曾经的记忆里，一个开始激活所有过去的往事，一个开始证明了爱的永恒意义。但是当开始遇到了40多年前的那场内战，当开始造成了被中断的一代人，当开始意味着最残酷的结束，开始，便成为最残酷的时间起点。

于是他像一个流亡者离开故乡来到旧金山，从此学习，从此结婚，从此生子，也从此远离，而她也在5个比塞塔之后进入到另一种生活；他认识了大学里的同事弗朗西斯，然后生下了儿子和女儿，然后是分居但没有离婚的现实，但是他说：“我爱孩子爱妻子。”而她，得到了一个男人的爱，一个有着瘫痪妻子的男人的爱，但最终离开了他，“他爱我，比我爱他更多。”他在1963年逝世，而她一直在自己的生活里。

这是开始之后的生活，各自的城市，各自的家庭，各自的爱情，但是当40多年的离别之后，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说的那句话是：“但是我更喜欢早起的生活，因为，你在那里。”早起的生活，其实是“开始”的生活，5个比塞塔，大海，吉他，火车，以及羞涩的夜晚，第一个刻骨铭心的吻，如果没有那一段被中断的历史，他们可能就是在这样的开始中一直行走，一直在一起，一直和爱相伴。而在40多年的分离之后，在各自的生活之外，他们相遇其实意味着另一种故事，一种“重新开始”的故事。

他们行走在海边，他们穿行在街上，他们抚摸小溪里的水，他们感受自然的风。在阿尔巴加拉曾经居住过的农舍旁，他站在几乎已经废弃的木门前，拄着拐杖，然后做出夸张却可爱的表情，而她则用手中的照相机记录这一瞬间，当瞬间成为永恒，或者是对于记忆最好的怀念。坐在那个石桥上，他讲述了一个和树有关的神话故事，在死之前，树说：“不要让我们离开彼此。”神满足了他们的要求，让他们在死亡的时候彼此相拥，一种爱，不是因为死亡而消逝，而是在苍老和死亡中更加变得可贵，故事之后，海伦娜说：“我们要像疯狂的恋人一样整晚呆在一起。”

是的，他们租了房子，他们像夫妻一样，他坐在书桌前写小说，她靠在他身后，“1938年离开之后，我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会想起你。”那本为他赢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罗夫莱多大剧院》，在集中营里写过，在墨西哥写过，在美国的村子里写过，而最终终于得以出版并摘取了诺贝尔文学奖，但是对阿尔巴加拉来说，诺贝尔文学奖只是另一种荣誉，在他心里，那个留存着爱的爱人，那种生活的勇气，那种用文字表达自由，才是对人生的最高的褒奖。

是的，这是被中断的一代人，从1938年到1981年，他们离开祖国，他们四处漂泊，他们见证战争，他们饱尝痛苦，爱和自由的精神一样，支撑着这被中断的一代人，所以当阿尔巴加拉回到希洪被人认出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时候，他的酒店围满了采访他的记者，酒店经理洛萨达充满了对他的膜拜，甚至每天送来鲜花、酒和水果，在他出行的时候又是鞠躬送别——似乎是对于名誉的某种世俗崇拜，但也说明了人们需要对这一段历史进行重新的阐述。而对于阿尔巴加拉来说，历史之后需要的是安宁，是弥补，是发展，是和平，但他在酒店里接到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的祝贺电话，他的回答是：“我把你当成了同仁。”因为胡安·卡洛斯已经被提名为下一届诺贝尔和平奖的候选人。

从1936年弗朗哥发动西班牙内战，到1939年内战结束，再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实行法西斯独裁，再到1947年自任摄政王，西班牙的这一段历史就是独裁的历史，就是战争的历史，就是混乱的历史，而1969年胡安·卡洛斯成为王位继承人以及1975年登上王位，终于结束了西班牙的独裁历史，实行的民主改革也是让西班牙“重新开始”。所以诺贝尔奖的意义对于阿尔巴加拉来说，是对于自由的命名，而对于胡安·卡洛斯来说，则是对于民主的一种肯定，但是当这种命名和肯定最终成为个人叙事一部分的时候，则是爱的回归。

身患绝症行走在死亡的边缘，却在重新开始的爱情里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故乡，故事其实是老套的，甚至有一些煽情的味道，但是当这种爱超越了个人，而成为一个国家走向自由和民主的“开始”，则具有了一种宏大的价值，甚至阿尔巴加拉剩下的是只有三个月的生命历程，甚至明年旧金山相聚的希望注定会成空，但是当“唯一需要的人”已经回来，当“愿意用一生的时光换取美好的日子”已成渴望，那些疾病，那种死亡，或许已经像被扔进火炉里的医生诊断书一样，可以被烧掉而成为灰烬，“再见，我的爱人，谢谢你的爱！”只要爱存在，只要你再那里，“重新开始”的故事里再不留伤痛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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