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20 《分析心理学》:心理背后拖着蜥蜴长尾巴
整个容器是中心,并且他纠正了倒在一边的花瓶,使它站得很稳固。所有这些都表示出他真的想使自己得到矫正。
——《第五讲》
对称而完整的花瓶,稳定而不倒的花瓶,里面有深海之中的鱼,有黑暗之中的蛇,有闪亮的星星,有裸体的阿妮玛的形体——背朝上躺着,那些星星像是开出的花,还有新月,当然还有破坏了和谐的分裂线。这是一幅画?还是一个符号?传递着神话般的美学信息?还是一种混乱的臆想?
182页,很确定地被放在书页里,命名为“图15 一幅病人画的画”,作者是病人,读者呢,是诊断这个病人的贝内特,是分享心理学的荣格,或者也是讲座上看到这幅画的那些医生和专家,甚至也包括打开一本书知道了什么是无意识的我。一个作者,无数的读者,当一幅命名为“图15”的画被不同的人阅读的时候,谁能阐释其中的意义,谁能提供一个病人关于梦的解析,谁又在积极想象中构筑一个无意识的空间?或者,再进一步的疑问是,一个病人当做完了某一个梦之后,当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下这幅画的时候,他自己也成为了对于梦境的一个读者。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在唯一的作者和无数的读者之间,在一个梦和被阅读的画作之间,到底应该建立怎么一种联系?荣格说结构是对称的,花瓶是不倒的,他看到的是一个“改善”的梦境;他说生活在深海里的鱼,黑暗之中的蛇,它们都是在地狱中出现的动物,他看到的是一个“交感系统”;他说星星预示着无意识的占星学,裸体的阿妮玛是无意识的人格化,月亮是无意识的象征,他已经深入了无意识的原型世界;他说,病人沿着建设性的思想正在走下去,是“完全有希望痊愈的”,因为阿妮玛的出现是良好的信号。
这是梦中的情节,这是绘制的画,这也是“他说”的结论,花瓶不向各方分散,是纠正了倒在一边的驱使,所以站得稳固的结果“表示出他真的想使自己得到矫正”。而得出这个结论,对于荣格来说,是分析的产物,更是对比的结果。另一幅画被命名为“图14”,在之前的第179页,也是他画的另一幅画,一只粗糙的碗或花瓶,里面的东西是不活动的,被分裂线隔开在各处——像蛇一样的动物,像开放的花,像黑色的山丘。也是唯一在梦中的作者,也是包括作画者、医生、荣格、听讲者和我这许许多多的读者,但是荣格说:“这幅图的环形观念是病人的最初意图,想寻找中心和整个心灵的容器,但是他没有成功。这幅图表现出了不均衡,花瓶倒向左边,向着无意识的一边,所以无意识仍相当有力。”
| 编号:B82·1960122·0245 |
“这些图像把魔力注进我们的心理系统中,使我们得以医治,我们也要把自己注进图像中去。”这是荣格作为一个心理学家和医生的目的论,当一个病人绘制了图画,又在医生面前看到了这幅图画,荣格说,这样便发生了双重作用:“当他们看图时,他们便感到自己的无意识已经得到了表现。客观的形式反过来又影响他们,他们被陶醉。图画的暗示影响又反作用于病人的心理系统,引起他所赋与图画的相同的效果。”荣格把这种效果看成是运用偶像、圣像、神像的理由所在,实际上就是体现着集体无意识。从个体无意识的梦境到集体无意识的原型,一切起先建立在不被人识别的系统中,而最后,却在图画、解读中变成了意识,变成了知识,变成了心理系统,而无意识变成意识的时候,它还是那个原汁原味、不被人认识的无意识吗?或者说,当自己和别人的意识来解读无意识的时候,那种无意识是不是就已经变成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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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格:我们尚未理解梦的语言 |
“意象能预示梦,用了意象后,梦材料开始逐渐消失。在意识心灵所关系到的范围内,无意识便逐渐缩小。然后你使得到创造形式的全部材料,而且对梦的素材有很大益处,它加速了成熟过程,因为心理分析就是一种加速成熟的过程。”荣格借用老教授斯坦利·霍尔下的定义来认识梦和意象之间的关系,显然就是一种意识的解读,那么当意识进入到心灵的范围里,当无意识逐渐缩小的时候,这种变化过程是不是朝向一种矫正的方向?荣格在伦敦塔维斯托克诊疗所给200名医生所做的讲座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疾病,所以他的目的是诊断,是医治,是矫正,是发现,是用意识的手段来解析无意识,但是这种医治在荣格看来,更在于纠正知识中的谬论,在他看来,旧医学的真理是以毒攻毒,而他所要倡导的是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来疾病,“医学心理学应当不使自己成为病态的片面性和视野狭窄都是人所皆知的神经症怪僻。”所以他在第一讲的时候,就开宗明义地表示,心理学是意识的科学,然后,心理学才是无意识心理产物的科学。
意识和无意识到底存在着一个怎样的关系?荣格绘制了一幅功能十字图,中心是自我,高处的一端指向思想,低处的另一端指向感受;左侧指向直觉,右侧是感觉,他认为,在相反的对立面,一个个体不可能同时拥有同样完善的对立物,也就是说,当思想高度分化的时候,感受就是无分化的,而当感觉强大的时候,直觉反而是弱化的,是逃避现实的可能性。而荣格注重的是那些较低层次的功能,他认为,感受和直觉等,都是和内在原始人格相联系,也就是说,在较低级的功能中,我们都是原始人,而较高级功能出现的时候,我们都在自由意志的控制下。
自由意志控制的东西似乎已经被人所认识了,但是那些在自由意志下的东西,却往往被人忽视,也就是说,意识是一种知觉的产物,它定向于外部世界,所以它是一种外层心灵事实的领域,主要是由感官作用而获得的外界事实,包括感觉、思维、感受和直觉,但是在外层心灵事实领域之外,还有一个内层心灵,它的功能包括记忆,包括意识功能的主观成分,而再下去,就不是功能意义了,而是事件了,掺进了情绪,再往下,则是“侵袭”:“这里的阴影部分即无意识部分,具有充分的控制力,以致它能够闯入意识区,使有意识的控制达到最低点。”这种对意识的侵袭包括正常的神思恍惚以及神经症。
从荣格对心理结构图的分析可以看出,意识和无意识是一个整体,一种定向于外部,一种在内部,而这内部和外部的分界在哪里?而这也正是区别意识和无意识的重点所在。荣格认为,相对于意识,无意识是巨大的,是连续是,是不可知的,是继续成长的,而无意识总是以特别的方式进入到意识之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我认为,最初的事物很明显是无意识,意识其实是在无意识的条件下形成的。”所以,无意识会形成意识,无意识也是借助意识来表达的。
荣格在确定了个人无意识之后,他也指出了另一种无意识,那就是集体无意识,个人无意识由个人要素构成,总体上构成了人类人格的要素,而集体无意识,则不归于个人的获得,它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是有一种神话特征,借用圣奥古斯丁的用语,荣格把这些集体无意识称之为原型,原型是一种神话体系,是一种历史结构,他是人类过去痕迹和记忆的储藏室,它不为意志所控制,“我们的心理背后拖着一条蜥蜴的长尾巴,这就是我们家庭的整个历史,我们民族的,欧洲的及整个世界的总历史。”
个人无意识和个体的经历有关,集体无意识和人类的原型有关,但是在荣格看来,不管是个人无意识还是集体无意识,他们都在人的意识之外,都在那个隐秘区域里,它需要意识的表达,需要意识的激活,只有被激活,才能通过意识进入到无意识的有限区域里,才能洞察心灵深处,而如何进入,或者如何表达,则是一个方法论的问题,荣格在讲座中提到了三种分析办法:联想试验,梦分析和积极想象法。
联想试验就是通过某一个关键词,连接起无意识和意识,从而具有某种情结的意义,“一个情结是联想的一种凝结——多少是一种复杂心理现象的图像——有时具有精神创伤的性质,有时具有一种单纯是痛苦和情绪高亢的特点。”特殊的情结就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主体,在身体中生了根,“开始拽住我们的神经”。当具有一种确定意志力的时候,它便具有了自己的活动倾向,便从自我控制中被释放出来,从而被意识所认识,而其实真正发挥作用的不是意识,而是无意识,“无意识成分的魅力逐步增强,越增强,则意识的控制使有相应地消失,最终病人陷入完全的无意识,完全被无意识所控制。”当病人成为一种新的自发活动的牺牲品,这种自发活动不是来自自我,而是来自暗区。荣格举出一个联想实验的例子,一个年轻时陷入困境的酒鬼,他的女儿最后想要找的丈夫也是一个酒鬼,“假使万一这个男人不是酒鬼,她也会把他逼成一个酒鬼,因为要和家庭的一个成员保持特殊的认同。”
而梦境的作用也是这样,梦是无意识的产物,解梦的意义是把梦当成是一种“确实不了解的文本”,“我认为梦不是隐秘的;问题在于我们尚未理解梦的语言。”也正是由于这种神秘性和模糊性,所以梦境极大地贴近那个暗区,极大地启发着无意识。荣格“寻求相似的东西”中进入到梦境,并在梦境提供的信息中进入无意识,无意识中有个人相关的经历、思想和感觉,也有和个人无关的集体无意识,“神话或传说是出自疾病集中的原始意向材料,心理学的作用是把病人及病人的特殊情境在一般人类意义上联系起来。”集体无意识更是在普遍意义上具有分析意义,甚至当医生告诉病人,他的疼痛不是个人的疼痛,而是普遍的疼痛,甚至与神、与人们在一起,“于是这种观念便能产生治疗的效果。”因为在荣格看来,“个体从不幸的孤独中摆脱出来,表明在经历一种英雄的、有意义的、最终对整个世界有益”,就像神的受难与死亡一样的命运。
而积极想象这一方法,荣格做关注的是一种想象的力量,因为在他看来,想象是积极的有目的的创造,意味着意象是有自己的生命,它会按照自己的逻辑建立一种无意识的体系,意识的理性不会对它进行干扰。而当意象在梦里得到预示,那些典型的、常见的客观现实和真实的人类心灵就能通过意识得到了解,“病人借助自己。的非人格意象的具体化及理解这些意象的固有观念,就能够找他的原型材料的一切价值。”
其实,不管是联想、梦境,还是想象,都在无意识和意识之间建立一种联系,但是这种联系什么时候真正建立,如何被人认识和了解,则具有一种可能性,或者说它在某种程度上处于相对的位置,甚至会不会用一种意识来取代无意识?荣格举例说到的那个现在梦中喊出“刀”的人,他认为,运用联想法可以知道病人经历了什么,但是在讲座中,作为听众的埃里克.B.斯特劳斯就认为,这些例子是从病人的意识心理出发的,而不是从无意识心理中揭示的材料,也就是说,荣格是把“刀”放在病人的意识心理中,也就是说,我们使“刀”进入无意识联想,本身就是一种意识行为,当意识取代了无意识,那还是真正完整的、不被认识的无意识?还有关于集体无意识的理论,它由人类的历史凝结而成,甚至个体都不可能意识到,那么这种集体无意识是如何进入个体心理之中,又如何变成他无意识的一部分?
荣格从一个黑人梦中出现的轮子解析了这个黑人的著名宗教特点之外的原始意象:“他竟然梦见那个人钉在轮子上,轮子是一种原始意象,因为这轮子上的刑罚具有神话特色,这是古代的日轮。”对于梦中的蛇以及与蛇的搏斗,他认为是这是“常见的神话主题”,因为一篇最早的古代文学的描述涉及到的就是这个巴比伦的神谙,涉及到英雄之神马杜克和蒂阿马特龙搏斗,甚至涉及到巴比伦的伟大史诗《吉尔舒美什史诗》,梦中的泉水和基督教有关,梦中的匕首和碗与神话的矛、圣盘一致……这些轮子、匕首、碗、蛇,为什么就是一种原型?为什么就是集体无意识?而荣格为什么在自己知识体系之中才能对它们进行分析?当知识体系成为解读的参照,那么是不是也是用意识来构建无意识,而且还是别人的意识?
所以对于这样的疑问,荣格的解答是:“个人无意识的内容在某些方面完全是意识的,但是你不知道它们所处的特殊场合或特殊时间。”也就是说,无意识具有相对性,在某种情况下它们是完全可知的,而在另种情况下便是无意识的。不管是联想是梦还是想象,当它在无意识中出现的时候,它就是它自己,而进入到意识,或者被某一种意识解读,它就有了逻辑性、知识性和理性,这在荣格看来,是认识的方法论必由之路,也就是说,无意识必须被意识了解,并且必须通过意识的表达,才能取得医治的效果。所以在这个问题上,荣格其实是谨慎的,甚至是试验性的,“我已注意到梦的简单与复杂和做梦人自身的简单与复杂有关,梦总表现出一些做梦人的意识的先兆。我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更能理解我自己的梦,因为梦总有些超出自己的理解,我也像不懂释梦的人一样对梦感到困惑。一旦遇到自己的梦时,析梦的知识也无济于事。”
他承认,“梦是自我调节心灵体系的反作用。”所以在解析梦境的过程中,还需要另一种保留无意识、尊重无意识的态度,也就是尊重病人自我选择的态度,他可以从医生的解读中了解自己,当然也可以否定结论,走自己的路,而分析者仅仅提供一种解读,他不能干涉这种选择,因为如果把分析心理学当成是唯一的治疗手段,就有可能把医生的意识强加给病人的意识,“如果心理分析家不客观地对待自己的无意识,就不能保证病人不跌进心理分析家的无意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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