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2-21 《官方说法》:最真实的自己的历史
5岁的嘉比坐在摇椅上,在黑暗降临的夜晚,她唱起了自己刚刚学会的儿歌:“在遗忘的土地上,我走了三步,迷路了。”一个独自面对黑夜的孩子,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一个走了三步迷路的孩子,如何在“遗忘的土地上”寻找方向?此情此景,是嘉比陌生的童年,但却是另一段记忆的重现,那个在远处的母亲艾丽西,那个已经离开丈夫的艾丽西,也在幼小的时候坐在摇椅上,也在迷路的世界里,也在等待父母回来。
也在唱走了三步迷路的现实,可是艾丽西却在嘉比的儿歌后面唱出了最后一句:“因为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下一步对她来说是抱住把她的头往玻璃门上撞的丈夫,是擦干脸上的血迹,是打开关闭的门,是离开被遮蔽的历史。身为一个中学历史老师,身为一个和谐家庭的主妇,身为一个迷路养女的母亲,当艾丽西最后关上那扇门离开这个家离开丈夫的时候,仿佛不是进入到无灯的夜晚,而是如歌曲所唱,是已经寻找到了下一步该走的方向,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真实历史。
历史到底是什么?对于艾丽西来说,起初只是150年来写在书本上并且完全相信的东西,是交给学生必须记住不能怀疑的说法,“没有记忆就无法生存,历史就是人类的历史,我们必须通过历史了解世界。”当她站在讲台之上,当她面对不安分的学生,她一直把自己解读和传授的所有历史都当成是权威的,是真实的,是构成了人类全部的记忆。对于艾丽西来说,历史是“1810年后的社会及政治结构”,是反抗政府的莫雷洛死亡的必然选择,是克斯特“不仅哑了,而且死了”的结局,这是宏大的历史,这也是教科书里的历史,即使当学生和老师站在国旗下唱起“听人类神圣的召唤,致敬伟大的阿根廷人民,自由!自由!自由!”那与国家、人民有关宏大历史也依然是三只大喇叭里传出来的信号。
导演: 路易斯·普恩佐
向四面扩散,向底下的人民传播,大喇叭的宣传是现在的历史,当学生和老师撑着伞排着队肃穆在那里的时候,他们是被历史俯视的人,宛如一个神圣的上帝,必须皈依在统一的声音里,所以在宏大的历史语境里,艾丽西作为一个历史老师,只是一个“官方说法”的维护者,甚至是一个政治传声筒,就像她在课堂上强调的三天原则,其中最关键的是“我相信纪律”——纪律就是不容置疑的制度,纪律就是统一思想和行动的准则,纪律就是大喇叭必须听从的声音。
编剧: 艾达·博尔特尼克 / 路易斯·普恩佐
主演: 赫克多·艾戴里欧 / 诺玛·阿莱昂德罗 / 丘丘娜·比利亚法尼亚
类型: 剧情 / 惊悚 / 历史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阿根廷
语言: 西班牙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1985-04-03(阿根廷)
片长: 112 分钟
又名: 烽火人间 / The Official Story
所以在纪律面前,当赫迪拉说“历史都是暗杀者写的”的时候,她生气地把他赶出了课堂;在纪律面前,当文学教授本尼特和学生们自由畅谈剧作甚至完全搞乱了课堂的时候,她板着面孔结束了这一堂发出自由声音的课;当学生说那是一场反革命屠杀的时候,她严厉的批评他们破坏了150年对于历史书的信任。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说,艾丽西就是“官方说法”的代言人,就是宏大历史的维护者,甚至就成为那一段屠杀历史的掩盖者。单一的身份是因为艾丽西自己就站在纪律的世界里,她闭上了自己应该看见真相的双眼,她拒绝了自己应该听到秘密的耳朵,在“这是一个文明国家”的大喇叭里生活。
这样的生活,完全是一种机器式的存在,所以当安娜哭泣着讲述自己的遭遇,当广场上群众高举着“寻找失踪者”的标语,当嘉比作为养女的出生存在着疑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站在宏大历史上的自己,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历史。这是自我历史的缺失,这是个体历史的隐藏,这是真实历史的掩盖,所以对于艾丽西来说,最后的受伤,最后的痛苦,是一种莫大的反讽,而最后的出走,却是她在自我意识觉醒中的一次真正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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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说法》电影海报 |
安娜,是让她从麻木的沉睡中醒来的人,这一个曾经的好友,后来被嘉比称作是“分手的朋友”,在7年之后和艾丽西相遇,用泪水和自己惨痛的经历告诉艾丽西什么是失踪的历史。曾经的房子“被撕成了碎片”,自己的身体备受折磨,用枪托狠狠打她的头部,被人不断地强奸,看见关在一起的女人流产,种种的回忆在安娜身上又撕开了一个口子,在痛苦的眼泪中,她对那一段历史怀着恐惧的心理,怕看见那些人的面孔,怕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们不能这样漂泊了。”不想漂泊,就是想要把这段历史抹去,就是要还自己一个真相。
安娜遭受了非人的折磨,而自己的男友皮德罗失踪两年之后杳无音讯,当一段历史在身为历史老师的艾丽西面前讲述的时候,艾丽西是茫然的,她第一次听说了另一种历史,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历史。可是这段历史在哪里?不在书本里,不再广播里,不在课堂上,只在像安娜一样遭遇了恐惧的个人身上。而在安娜之后,本尼特以文学的方法带她进入的又是另一种历史,一个被开除的教授,一个引导学生追求自由的老师,是一个历史的质疑者,而当他带着艾丽西来到大街上看见举着寻找失踪者的示威游行队伍的时候,艾丽西终于发现了更多和个体有关的历史,那些牌子上是失踪者的照片,他们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但是他们不在身边,他们在某一个秘密的角落里,或者早已经死去,但是对于每一个举着牌子的人来说,消失的亲人意味着历史被无情=地改写了,“他们被活着带走,也应该活着回来。”
死去是个体历史的覆盖,而“应该活着回来”意味着历史的再发现,第一次,艾丽西开始和安娜一起哭泣,第一次,艾丽西和本尼特一起观望,第一次,艾丽西听到学生质疑历史谋杀论,所以当不同的第一次进入到艾丽西生活的时候,她也第一次开始审视自己的历史。和罗伯特结婚,她是一个称职的家庭主妇,养育嘉比,她是一个善良的母亲,但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自己,如何收养这个五岁的孩子?为什么嘉比会害怕和拿着枪玩耍的男孩子在一起?为什么她像妈妈一样和那个不说话的洋娃娃睡在一起?她出生在哪里?她的父母是谁?她的髋关节脱位是天生的吗?
嘉比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人,当艾丽西面对的只是一个现实中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是不是所有关于孩子源头的一切都被隐藏了?那个源头便是个体历史的开头,她去医院寻找孩子的出生记录,却一无所获,连曾经的佳佛医生也早在三年前离开了;她去曾和丈夫一起的神父那里,想寻找关于孩子的信息,“别冒犯上帝,你在邪恶和危险面前保护了她。”这是神父对她的全部回答;她询问丈夫罗伯特,得到的也是躲避、冷淡和否定。
医院、神父和丈夫,本来应该提供关于个体历史的线索,但是却一样组成了宏大历史的另一个叙述文本,政府、宗教和婚姻,也成为历史的同谋者,而这样的同谋,代表的是赤裸裸的利益。丈夫罗伯特是一个律师,本来这是一个法律的维护者,但是在他的周边,却是那些政府的高官,却是有着大权的将军,那个为了公正寻找安德拉德的老人最后被拉进了一扇隐秘的门里,在艾丽西瞥见的那一刻,仿佛正经历某种死亡的威胁;罗伯特的父亲和弟弟,在说了一个“天上下美金”的笑话之后,却惹怒了罗伯特,“因为我不是失败者,所以你们要让我内疚。”其实,历史也在现实里发生,在罗伯特的世界里,没有公正,没有法律,有的只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金,有的只是被自己追逐的利益,而在这利益面前,他不惜得罪家人,他不惜欺骗妻子,他不惜隐瞒真相。
在嘉比面前,他是一个充满爱意的父亲,在艾丽西面前,他是一个充满关爱的丈夫,但是这并不是真正的现实,也无法让个体看见自己的历史,所以对于艾丽西来说,当宏大历史的盲目信任变成了一个个疑点,当个体历史的真相被一点点发现,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和嘉比一样,她的童年也没有父母,她也一样坐在摇椅上,永远在等着他们回来,但是最后等到的却是他们的坟墓。“我不知道嘉比是谁,仿佛一切都是假的。”当那个叫勒伯洛太太的女人找到她,给他看自己儿子儿媳的四张照片的时候,那个被隐藏的个体历史才慢慢展现出来。一张是幼年时坐在海边的照片,一张是两个人谈恋爱的照片,一张是他们结婚时的照片,而最后一张则是儿媳怀孕的照片,就在这第四张照片不久,作为危险分子的儿子失踪了,后来,儿媳也杳无影讯。而他们的孩子,最后却卖给了别人。
历史是勒伯洛太太手上的那些照片,是游行队伍中牌子上的头像,“也许她是我们的孙女。”而当这段历史在艾丽西面前真实展现的时候,她才发现嘉比就是另一个自己,一个看不见父母的孩子,一个坐在摇椅上等待的孩子,一个在历史中迷路的孩子,所以她把勒伯洛太太带回了家里,并且告诉了丈夫发生的一切,“她可能是嘉比的奶奶。”在艾丽西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其实是矛盾的,她爱着嘉比,把她看成是自己婚姻和生活的全部希望,但是当属于嘉比的历史被揭开的时候,她却希望把嘉比送进属于她自己的历史中,“我不想失去我爱的,但我不能……”一边是不舍的情感,一边是伦理,一边是自己的生活,一边是嘉比的过去,而最重要的是,一边是现实里的爱,而另一边则是历史的真相——对于从小失去父母的艾丽西来说,她永远缺失的就是自己的历史,所以还给嘉比完整的历史,比那些后来被赋予的爱更重要。
而这样的心灵矛盾甚至冲突甚至也发生在罗伯特身上,他看见勒伯洛太太的时候,勃然大怒叫她滚,当他在家里发现嘉比不在的时候,大声叱喝艾丽西,“嘉比已经失去一位母亲,你还想让她再失去一位吗?”当他听到艾丽西说“我在乎的是真相”,他抓住艾丽西的头狠狠撞向那扇玻璃门,但是当历史回归,当真相回来,当在自己父母家的嘉比电话响起,泪水从罗伯特的眼中流出,那是一种悔恨的泪,一种痛苦的泪,也是当用谎言编织的爱在真实的历史中最终逝去而留下的泪——他最后抱着艾丽西,最后听到了嘉比的歌,最后也让自己回到了历史。
在历史面前,终归要失去很多,但是当在遗忘的土地上,当那些迷路的人终于知道了方向,终于学会了书写真实,那么一切的失去只是为重新开始的历史做好了铺垫,为永远的真相写好了开头:“因为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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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战火葬童年》:红唇刻印的个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