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20《公路之王》:路,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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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的出发:罗伯特选择了更快的火车,选择了更远的地方;布鲁诺依然开着他那辆印着“家具运输”的卡车,在德国的乡间行驶。在经过了两个人的最后一夜之后,他们从边境重新出发,就像从生活的边缘继续自己的路,一列是向前疾驰的火车,一辆是在路上的卡车,两个人的出发是交集之后的分离,是分离之后的前行,而在路上的他们,似乎以不同的方式面对还未发生的未来:罗伯特在醒来之后拿走了空空如也的行李箱,然后给布鲁诺的留言是:“愿你梦想成真。”他把布鲁诺留在了梦境里,就意味着自己从梦境中走出,而踏上了寻找之路,这一种寻找是必须扔掉那些虚无的东西,就在火车站点上,他把自己用以记录的本子和小孩子进行了交换,而换来的是孩子嘴中对自己最鲜活的叙述:“我看见了火车、蓝天、白云,和手提箱子的男人,穿着蓝格衬衫,被打肿了脸,还扔了一块石头……”而布鲁诺在边境的房间里醒来之后,大喊了一声,然后开车追上了罗伯特乘坐的火车,当看到倚靠在车窗上的罗伯特时,他自言自语:“真希望没有见过这个家伙。”他想起了自己总是维修的电影院,想起了在剧院里表演的女人,“生命最终还是会消亡,没有比电影更好的了……”

一个是坐上火车踏上了寻找之路,一个是驾驶卡车继续自己的漫游,一种寻找是为了发现更好的目标,一种漫游是为了持续自己的生活,当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在路上,他们都像是把自己放在了时间里,正如“公路之王”的片名一样,“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流逝构成了时间的形式,如电影一般人生就是它本身,“就像放映自己的故事”,故事不需要有想象力的故事,不需要梦境,它是行走的过程,是自我的方向,或者就是人生呈现的孤独本身,它不进入也不退出,在自己的路上演绎着可能或不可能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可以超越肉身,超越文本,超越现实,成为一种影像的存在,缓缓流动,“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

布鲁诺开着卡车在德国乡间行驶,他以修理电影院的设备为业,有一笔没一笔地过着生活,他是流浪者,在天地之间,那行走的卡车就是自己的家。布鲁诺的身上明显体现着某种原始性,他会脱光了衣服入睡,早上起来也可以赤身裸体面对自然,甚至把大自然当成是天然厕所,全然不顾他人的存在,在他眼里,世界就是这样一种原始的存在。所以在卡车的生活中,他是自由的,没有羁绊的,融入了世界的,所以当他遇见罗伯特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我自己就是一个故事。”自己是一个故事,从发生到落幕,构成了故事的整体,而作为电影设备的修理员,偶尔也放映电影,而他在路上的生活就是“在放映自己的故事”。

父亲在战争期间就失去了生命,“我没有自己的爸爸。”这是布鲁诺在整个故事中对自己生活背景几乎是唯一的描述,当背景也仅仅只有一句话,布鲁诺是完全将自己放进了自由之路、可能之路上,但是当他遇到了罗伯特,那个完全自由甚至变成虚无的人生之路上,出现了故事的某个插曲:罗伯特作为试车员从他停着的卡车边上驶过,疾驰的汽车开进了河里,布罗特从车里爬出回到岸上的时候,他带着的是那个行李箱。疾驰而过,这是他们相遇的方式,而这种方式正是以“闯入”的方式改变了布鲁诺的方向,一次事故,一场解救,布鲁诺其实只是作为冷静的旁观者看到了这一幕的发生,而当布罗特从水里爬出来,布鲁诺发出了笑声,一种没有敌意的笑声让两个人开始彼此“对话”,从此罗伯特便坐上了布鲁诺的车,开始了两个人有些漫长的故事插曲。

布鲁诺自由生活在天地间,而闯入的罗伯特却有着更为复杂和曲折的经历,他说自己做过儿童医生,又成为了试车员,工作虽然有过更换,但也是稳定的。而且罗伯特在和布鲁诺在一起时,总是会寻找电话,不同的电话,无声或有声,电话那头是罗伯特不能忘记离开他的妻子;罗伯特也说到了自己的父亲,尽管八年没有见面,但是在这过程中他还是回到了在奥斯特海姆的家,看到了正在印刷厂里的父亲,在从争执走向和解的过程中,他们最后还是拥抱着告别;在和父亲的聊天中,也提到了已经不再的母亲和哥哥,尽管罗伯特因为这件事对父亲怀恨在心,但是这一种家庭纠葛的存在也完全不像布鲁诺那样,是把自己一个人当成了故事的全部。从小在莱茵河边成长、有过婚姻有过妻子,和父亲最终和解,这些都构成了罗伯特的故事,当他提着行李箱从河里爬上来,当他们的故事在笑声中相逢,他们其实都在一种旁观的方式中介入对方,也开始了自己故事的另一种叙述。

导演: 维姆·文德斯
编剧: 维姆·文德斯
主演: 吕迪格·福格勒 / 汉斯·齐施勒 / 丽萨·克鲁泽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语言: 德语
上映日期: 1976-03-04
片长: 175 分钟
又名: Kings of the Road

在罗伯特的观察中,布鲁诺是迷惘的,是无助的,而和妻子分开对他的打击也很大,而罗伯特每次拨打电话、记录见闻在他看来更是一种虚无:新的电话指向新的地方,新的地方其实意味着“无”,因为电话从来没有被接通;罗伯特很想拥有一种墨水,“据说写了之后字会消失,于是可以反复写,就可以把不同的梦记下来,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墨水写下文字又让文字消失,罗伯特就希望在这样一种反复涂写的状态中寻找新的生活,而这种新生活就像每到一处的新电话一样,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他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中自我慰藉,而这样一种生活方式无疑越来越偏离他的轨道,甚至在误解中形成新的问题。在奥斯特海姆,他见到了八年未见的父亲,他对父亲说的第一句话是:“最好下次被见到你。”像是一种诅咒,而这种诅咒里包含的恨就在于父亲没有照顾好母亲,父子之间的隔阂在时间中变成了更深的怨恨:父亲在他结婚时没有参加婚礼,也而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妻子;而在印刷厂里,趁着父亲打瞌睡,罗伯特印出了给父亲的那张报纸,报纸上的标题是:“如何尊重妇女”——这像是对父亲的警告,在罗伯特看来,父亲正是没有尊重母亲,最后使得自己永远失去了亲人。

不管是对离开的妻子,还是对年迈的父亲,甚至于对逝去的母亲,在罗伯特的故事里,这种亲情的纠葛让他陷入到某种逃避中。而在罗伯特眼里,他遇到的布鲁诺却渴望着女人,渴望家的感觉,但是却又不想改变孤独的状态。在两个人离开奥斯陆海姆的时候,布鲁诺带他去了湖心的小岛,这是一座废弃的房子,就像布鲁诺曾经的家,在那里他找到了藏在台阶上的铁盒,铁盒里是一些纸币,而罗伯特挥起拳头把房子里的玻璃砸碎了,在一个无人的世界里,家就是一种破碎的存在,而且布鲁诺要制造这种破碎感,在彻底的离开中拥有独立和自由。这也是一种无,和罗伯特寻觅无果的无不一样,布鲁诺是享受这种无,或者说他是在放弃整个世界的过程中让自己沉溺在无里。但是当他们遇见了一个在车祸中失去了妻子的男人时,布鲁诺对于无似乎不那么彻底了,甚至开始像罗伯特那样寻找一种有。

《公路之王》电影海报

“她本该活着的,但是她死了,什么也没有了……”男人和妻子开车出门,不想发生了车祸,车子撞上了大树,妻子死了,在等待拖车处理事故过程中,男子开始躲避,却又无法彻底离开,他穿着那件沾着血迹的衣服,躲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罗伯特发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车上,安慰他,而布鲁诺听说了这个故事之后,去现场看了那辆车,直到最后被拖走。被撞坏的车被拖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这是一种无,就像经历了家庭变故的罗伯特,而这一切对于布鲁诺的意义在于失去的无也会成为一种无法忘记的有——经历了事故的男人仿佛是罗伯特和布鲁诺两种人生的中间存在,是拥有而失去、失去而不能忘记的象征,而这却开启了布鲁诺对爱、对家的某种向往。

在放映电影时他遇到了售票员,他买了票看电影,他透过小窗看她,他还用自己的技术为她单独剪辑了八秒的影像,在马泽电影院、女人的肉体、爆炸等场景不断重复播映中,两个人坐在小厅里,开始了一段隐秘的故事。女人织着毛线,说起死去的祖父,说起男女之间的“那些事”,然后靠在布鲁诺的身边,还要了纸和笔写下了什么,但是当布鲁诺醒来,他却像女人告别,女人流着泪送别了他。一幕爱情在小小的影院里相遇,在八秒的反复中上演,在黑夜和白天的交替中发生,但是布鲁诺为什么没有像那个失去妻子的男人那样对女人怀有深情,为什么也没有像罗伯特那样用虚拟的电话寻找一种维系的象征?布鲁诺当然希望身边有一个女人,他在边境的房间里曾经对罗伯特说:“我对女人很渴望,希望能拥有一个女人,哪怕几秒钟。”这或许是对于他们在一起反复看八秒电影的回忆,但是渴望女人的他却最后放弃了诱惑,因为他说:“在女人身体里,我总是觉得孤独,这孤独深入骨髓。”

在女人的身体里感觉到孤独,这种孤独和自我意义上的孤独不同,就像女人曾经对他说的那样:“肉体是短暂的,爱情才能永恒。”在布鲁诺看来,那一幕伴随着电影反复声的爱情只是一种肉体的发泄,和他看见那个放映员在自慰一样,电影院里已经没有精神的永恒意义。而这正是对这两个“公路之王”寻找和放弃的精神状态的解读,人生是一条公路,人生是一部电影,不管是“我自己就是一个故事”的孤独,还是“就像放映自己的故事”的坚守,人生的电影是最后的净地,但是当电影可以被剪辑成八秒的色情和暴力镜头,当电影成为性饥渴的男人释放的目标,电影是被亵渎了,也变成了一种无。这种无的状态正是一种时代之症,在电影一开始的时候,布鲁诺问一个已经老去的放映员,老人感慨道:“电影院是最重要的地方,但是现在都没有了。”在他的记忆里,曾经的妻子在这里弹钢琴,电影院里播映的是德国表现主义影片《尼伯龙根之歌》,那是古典的、经典的、属于电影的黄金时代,“因为很多人去服兵役了,而现在他们都失业了——1951年的电影还要适合不同政党的需要……”老人指出了电影衰落的原因,很明显,它指向了德国的战争,指向了战后的现在——布鲁诺开着卡车游走,就是一名失业者。

黄金时代的电影衰落了,这是现实制造的无奈,面对这种无奈,不管是布鲁诺还是罗伯特,宁愿在自己的孤独中,宁愿在不停步的路上,他们拍摄属于自己的电影,他们也放映自己的电影:在一个坐满了孩子的电影院里,布鲁诺和罗伯特本来是要修理设备,但是当灯光开启当投影发生,他们两个开始了自己那部真正的电影,在幕布后面,他们一会儿玩杂耍游戏,一会儿荡着秋千打斗,一会儿装扮成大猩猩,这里就是他们即兴演出的舞台,这里就有天真无邪的观众,这里永远有欢笑声和热烈的掌声——在只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在自我演绎的电影里,他们是唯一的演员,他们制造了剧本,他们演绎了生活,而这才是真正的电影,“电影业全靠它了,它拉动胶片,每秒转二十四格,这是天才的发明。”

让电影回归本真状态,让电影成为现实本身,让电影回到黄金时代,这便是在这一条路上行走的意义,不管是罗伯特坐着火车开始寻找,还是布鲁诺坚持着自己的方向,他们永远不停步,他们永远在路上,“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没有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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