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28《爵士年代》:拉格泰姆不能弹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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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男女共舞中开始,在男女共舞中结束;在绳子吊起表演者中开始,在绳子吊起表演者中结束。米洛斯·福尔曼用开场和结束几乎一样的场景将“爵士时代”固定在封闭的155分钟里,像是对美国20世纪20年代整个时代的命名,可是在这个时代,仅仅是男女关系上的隐秘?仅仅是惊险的表演变成一种电影?

福尔曼出走捷克斯洛伐克,在十多年的转变中已经成功转型为一个美国导演,虽然消防队、舞会等关键词依然保留着捷克时代的影子,但是蜕变的福尔曼更急于融入美国,根据美国作家E·L·乌克特罗小说《拉格泰姆时代》便是这一种融入的充分体现,他站在一个美国人的立场审视美国的“爵士年代”,更是在小说影像化中将电影变成直接折射所谓美国“爵士年代”的一面多棱镜:在片名上隐去了科尔霍斯沃克弹奏的那曲“拉格泰姆舞曲”,以“爵士年代”指称20年代的美国“黄金时代”,在黑白默片到有声电影的过渡中,展示着一个特殊历史时期的到来——1927年由艾伦克罗斯兰执导,艾尔乔森、梅麦卡沃伊等主演的爱情歌舞片《爵士歌王》,就是世界电影史上的第一部有声电影。

“爵士年代”是有声片出现的标志,它当然预示着新时代的来临。但这或者只是一种牵强解释,“拉格泰姆舞曲”是一种从19世纪末开始流行的黑人音乐,是早期爵士乐的雏形,所以福尔曼以此命名是将20年代这个纽约爵士乐蓬勃发展的时空被背景,引出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这一种改编或者变成了取代,当黑人沃克的那双手在钢琴上弹奏着“拉格泰姆舞曲”,抬头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的黑白默片,一种色彩学指向的便是充满了政治隐喻的种族问题:黑人和白人的矛盾、对立和冲突,而福尔曼在整部电影的叙事中,也完全简约为这个时代最突出的问题:种族问题,包括由此衍生出来的恐怖分子、人文主义等等。

也仅此而已,于是一个时代变成了一个问题的时代——对比《拉格泰姆时代》的小说文本,电影当然缺少足够宏大、多变、丰富和复杂的时代背景:这里没有欧洲弗朗茨·斐迪南大公被暗杀的历史事件,没有20世纪之初已经有了汽车、火车头、飞机、点火引擎、电话和25层的大楼的“美国神话”,没有无政府主义者埃玛·戈德曼被驱逐的命运交代,更没有欧洲移民来到美国寻找奇迹、美国探险队远赴北极的设置,只是在街道、服装等外在元素的还原中,进入到了这个时代。福尔曼舍弃这些背景的交代,删除了历史事件的引用,使得这个故事被悬置了,它不在历史的维度里,仅仅在影像的演绎中。也许,对于福尔曼来说,对于时代的揭露需要一个故事,于是小说中的那句话:“美国上下,偷情与死亡难解难分。私奔的女子在一阵狂欢的颤栗中丧了命。有钱人家买通新闻记者把这种风流韵事遮掩起来。人们从报刊杂志的字里行间揣摩着。”成为了电影全部素材的来源。

导演: 米洛斯·福尔曼
编剧: 迈克尔·韦勒
主演: 詹姆斯·卡格尼 / 布拉德·道里夫 / 摩西·冈恩 / 伊丽莎白·麦戈文 / 肯尼思·麦克米伦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1981-11-20
片长: 155 分钟
又名: 拉格泰姆舞曲 / Love and Glory

故事先是以交叉的结构铺陈出几条线索:哈里索闯入斯坦福·怀特举行的晚宴现场,他大声叫喊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妻子伊芙琳为原型的风尘女子从建筑高楼上拆下来,因为这尊雕像毁了他的名誉。怀特身为社会名流,轻易就化解了晚宴上的矛盾,索愤然离去,但是在另一次餐馆用餐中,索拿出了手枪,朝着怀特的头部开了枪,怀特倒地,索向警察交出了枪支。当索面临一级谋杀罪名的时候,律师找到了他的妻子伊芙琳,让她在法院庭审时证明索患了精神疾病,这样可以免除他面临被绞死的判决,伊芙琳答应了律师的建议,而她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为了解救丈夫索,而是想拿到100万美元的钱,因为律师做出了这一承诺。但是当陪审团最终认为一级谋杀不成立,正和情人约会的伊芙琳收到的协议却只能拿到2.5万没有,按照律师的说法,因为她通奸——伊芙琳在裸身面对律师的情况下,在协议上签字。

谋杀案最后演化为通奸,而伊芙琳为了钱也不再顾忌这个有伤风化的“罪名”,而她和“弟弟”之间的所谓爱情也只是欲望的展现,在“弟弟”指责她之后,她又投身到歌舞演出或电影拍摄中,那一段感情也早已失去了意义。和伊芙琳的“通奸”故事相应和的则是街头剪纸艺术家拜伦的婚姻生活,伊芙琳是在街头看见了正给人剪纸的拜伦,于是伊芙琳坐下来让他给自己剪纸,她发现拜伦的身边有一个小女孩,拜伦解释说这是他的女儿,但匪夷所思的是,小女孩的身上系着一根绳子——拜伦的故事由此展开,他听到妻子的传闻之后,放下正在为伊芙琳剪纸的活儿,赶去另一间房子,然后撞破了玻璃,一个裤子还没穿好的男人跑了出来,之后是拜伦,之后是哭泣的妻子,然后拜伦赶去自己的公寓,将妻子的所有衣物都从窗户抛了出来。

伊芙琳的故事是通奸,拜伦妻子的故事也是通奸,这是“美国上下”偷情故事的展现,但是福尔曼也仅仅以这两个丑闻阐述这个时代的道德败坏,它们作为点缀,几乎失去了和整部电影其他故事的紧密关系:伊芙琳在和“弟弟”发生矛盾之后,几乎就销声匿迹了;拜伦带着女儿离开了那里,然后将自己制作的动画手书卖了为了父女的生计,这个故事也成了插曲——直到律师科尔霍斯带着妻子和女儿在沙滩游玩时,看到了正在这里拍摄电影的拜伦和在里面出演的伊芙琳,消失的两个故事很突兀地出现了,而且,出现之后在拜伦和夫人目光的交错中,似乎故事又开始向着偷情的方向发展:当科尔霍斯从沃克恐怖袭击中走出,看到沃克的黑人儿子被带上马车,在仁慈的解救中,他看到的是妻子和拜伦一起坐上了离开的马车,于是这个和道德有关的故事在没有走向结尾时变成了另一种背叛。

福尔曼对这个时代的堕落,采用的是基本一样的道德背叛故事,这无疑走向了一种单一,而他花大力气想要叙述的是关于沃克从一个弹奏爵士乐的钢琴手变成恐怖分子的故事,故事从科尔霍斯家的花丛中发现那个哭泣的黑人孩子就揭开了帷幕,这是矛盾呈现的一个方式:白人,生活优渥的白人,社会地位优越的白人,处在上层的白人;黑人,在草丛中哭泣的黑人孩子,被警察逮捕面临杀人罪指控的黑人母亲,缺失了的黑人父亲。黑与白呈现为一种对立,福尔曼以这个故事为核心建立起“爵士年代”的叙事框架,但是很明显,这个和种族有关的故事在福尔曼的话语体系里,依然变成了和通奸等道德败坏故事一样只是一个极端娱乐事件,它真的和所谓的种族无关。

《爵士年代》电影海报

的确,黑人生活在某种不公中,莎拉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孩子抛弃?沃克找到科尔霍斯在新罗谢尔的家时,说起自己离开母子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里太危险了,而这个太危险的原因也指向了整个时代,但是危险在哪里福尔曼没有明说,所以它造成的感觉是:在美国并不危险:老律师吉姆认为莎拉可能会被判入狱,他也认为孩子不会再让莎拉抚养,而是会被送到“黑人小孩农场”;科尔霍斯也同意吉姆的说法,但是妻子却想要留下莎拉母子,听到她的建议,科尔霍斯直接表态:“这完全不可能。”但是在妻子和他交流之后莎拉果真留在了这间豪宅里,按照科尔霍斯的说法,是因为妻子“太仁慈”了——但是仅仅是仁慈,就可以化解莎拉的危机?或者说,道德意义上的仁慈就可以化解法律上的指控?福尔曼当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也不想回答,包括此时莎拉母子被留在豪宅里,之后沃克受到不公正对待而制造了恐怖袭击,警察也没有带走小孩,甚至在沃克死在图书馆门口之后,夫人坐上马车抱走了孩子,也没有任何的阻力。

仁慈是最高贵的品德,可以在法律上让有罪变成无罪,这是一种泛道德的拯救,而悖论在于,夫人和拜伦带着孩子乘马车离开,科尔霍斯透过窗户看着他们离开,内心的不安实际上暗指夫人也已经背叛了他。而除此之外,沃克的报复行为完全无法上升到黑人和白人的对抗中。事件起源于沃克的那辆福特汽车被消防队堵在路上,又因为车上座位被玷污,之后又被警察拘捕,这的确是一种不公平,但是这种不公平看起来更像是偶然:沃克四处流浪,但是弹得一手好钢琴,他如愿在一家酒吧工作,后来他知道莎拉在新罗谢尔,于是见到了莎拉和孩子,还决定向沙拉求婚,正当他高兴地开着车离开,矛盾在消防局门口变成了事件。沃克不是第一次去新罗谢尔,不是第一次开车,在之前许多次开车经历中,他并没有遇到不讲理的人,而这次却一下子将矛盾激化,甚至引出了死亡:莎拉为了给沃克讨回公道,她去了美国副总统演讲的现场,她想要得到的帮助却被人们无情地践踏,最后那场婚礼变成了葬礼。

没有公平,生命也被践踏,这就是沙拉和沃克所遭遇的一切,在这个有着太多偶然因素的故事里,福尔曼将其变成了命运,并且上升为种族问题,但是这个问题从提出到最后走向终结,并没有得到任何解决。沃克和几个黑人袭击了消防局,打死了里面的人,并且占领了图书馆,占据这个属于“国家财产”的地方,沃克似乎针对的是这个国家所谓的民主这一财产,但是在报复变恐怖袭击中,沃克反而选择了自我牺牲。他向警察局长瓦尔多提出的是两个要求:一是将自己的那辆福特车完好地送到图书馆门口,而是要审判消防局里肇事的威利·柯林,这两点要求完全是从私有利益出发提出来的,小说中提到的“让自己成为临时美国总统”的第三项要求也许因为太过政治化而被福尔曼取消了,而在瓦尔多派了黑人谈判专家华盛顿、科尔霍斯等人进入图书馆和沃克沟通之后,沃克竟然选择了“让步”:让福特车停在图书馆门口,然后让自己的弟兄们坐车平安离开而不被监控,他就走出图书馆。而最后,按照他的要求那些参与袭击的兄弟们平安离开,他真的举起双手走出了图书馆,之后被打死在门口。

很奇怪的是,沃克在小说中的三个要求变成了两个,之后两个变成了一个,最后自己被杀死,那么,他的报复行为意义何在?难道只是为了听到科尔霍斯对他说会保护他的孩子?那个制造事端的柯林根本没有得到审判也没有被惩处,如果仅仅是这个要求,那么他们何必制造恐怖袭击?而更为奇怪的是,那个“弟弟”怎么会加入沃克恐怖报复行动,用他提供的炸药炸了消防局,也炸了图书馆?小说中这个逃离纽约经历爱情加入起义军的革命者,在这里只是沃克身边的爆破专家,而且没有理由地加入其中——更为诡异的是,经擦局长瓦尔多布置了那么多监视他们的密探,竟然在福特车转了一个弯之后跟丢了,而瓦尔多得到这个结果之后也不再布置新的计划,似乎他知道沃克会投降会被打死。

没有复杂的国际关系,没有重大的历史事件,没有精神分析、无政府主义、革命,甚至没有胡迪尼在托姆斯监狱里想要表演的逃生魔术,“爵士年代”的所有矛盾都被简化为一个因座位被玷污而引发的报复故事,“拉格泰姆是不能弹得太快的……”拉格泰姆的首创者斯科特·乔普林曾经这样说过,不能弹得太快,因为太快就紊乱了节奏,就制造了混乱,就混淆了想象和现实、虚构和真实,而福尔曼显然在美国的另类文化中,急促地弹奏起了也许并不属于他的“拉格泰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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