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8《谍魂》:非“政治秘密”的悬疑叙事
和1966年的《冲破铁幕》一样,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在1969年拍摄的《谍魂》将背景设置在冷战时期,叙述了极具意识形态风格的斗争故事,当通过“政治间谍”这一叙事来完成悬疑,希区柯克明显编织了关于惊悚和犯罪的双重性:它即使是在好人和坏人之间的较量,也是在政治意义甚至国际层面的间谍和反间谍战,但是,当以“政治正确”构筑故事框架,一种预设已经解构了悬疑,也就是说,所谓的政治秘密在希区柯克的镜头下完全不是谜团,它轻易被破解,最后剩下的也只有一系列老套的悬疑叙事,搭建起了这个破绽百出的外壳。
从电影开始的苏联阅兵仪式,到电影结束时报章上大幅关于“古巴导弹危机”的报道,希区柯克用极富政治色彩的画面语言凸显了电影的时代背景,从一般意义的间谍戏到政治间谍的故事,无疑拓宽了希区柯克的编写思路,从牵涉的人物来看,不仅有从苏联叛逃到美国的高层,有古巴政府高级官员和地下组织,有法国间谍,更有安插在城市各处的线人,从故事涉及的地理范围来说,有社会主义国家,有资本主义国家,从美国华盛顿到法国巴黎再到古巴哈瓦那……但是,这是时空的拓展并未对希区柯克的间谍戏带来质的变化,更为致命的是,故事涉及到的一切和政治秘密有关的情节,都没有构成所谓的悬疑:情报虽然没有轻易获得,但是只要努力都能破解,只要有人想要得到“政治秘密”,就构不成难题。
故事从苏联高级官员库舍诺夫叛逃开始,希区柯克这一个开头还是用足了悬疑色彩,库舍诺夫一家三口在丹麦哥本哈根度假,然后走在街上开始了叛逃行动:他们发现被人跟踪之后,从马路上停着的公交车便“隐身”,之后三人分头行动,女儿玛塔拉趁机走进了工艺品商店,并机智地打碎了一件工艺品,然后和商店负责人走进了小屋,在小屋里趁机向寻求保护的美国使馆打了电话,当监视者等待之后打开房门,玛塔拉早已消失,三个人已经被美国方面安排的人用车接走,车子直达机场,飞机按时起飞,降落在美国,美国政府又将他们送到了“安全屋”。片头的这个叛逃过程紧张刺激,在跟踪、被跟踪以及反跟踪中上演,场景的快速转换中以库舍诺夫成功叛逃为标志——但是实际上,这一场景的设计所体现的依然是画面带来的悬疑感,而没有触及到政治秘密本身。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从库舍诺夫叛逃到美国之后,关于苏联和古巴的政治秘密便开始成为故事的主要推动元素,库舍诺夫告知重要文件在古巴高层帕拉手上,还提到了一个叫“黄宝石”的秘密组织,但库舍诺夫对文件一无所知,对于这个秘密组织也无可奉告,于是麦克找到了法国的安德烈,让他帮忙找到苏联和古巴的秘密交往文件,以及找出“黄宝石”秘密组织的真相。于是安德烈找到了线人,花店里的费利佩,费利佩找到了帕拉的秘书犹莱伯,用金钱买通了他,之后费利佩假扮记者对帕拉进行采访,并成功将其带到阳台面对拥趸给他拍摄了所谓照片,而犹莱伯趁机拿走了办公室里的那个皮包,里面就放在重要的文件,当帕拉发觉皮包不见已经晚了,费利佩已经用微型相机拍摄了文件,并跳窗逃跑,将其交给了在酒店对面等待的安德烈。为了取得更多的情报,安德烈又启程去往哈瓦那,在情人胡安妮塔的帮助下,古巴地下组织通过各种方法拍摄了哈瓦那军事基地的照片,虽然地下组织人员被军方抓获,胡安妮塔也在事情暴露后被帕拉打死,但是安德烈还是从胡安妮塔给他的那本“情书”中带走了重要的照片。
窃取帕拉的文件,费利佩用钱收买了犹莱伯,自己则以记者的身份引开了帕拉,看起来并无什么难度,而在哈瓦那获取军事基地的情报,对安德烈来说,更是没有任何风险,情人胡安妮塔替他安排好了一切,牺牲的也只是地下组织的几个人。政治秘密不构成谜团,是因为希区柯克在设置情节时打通了,比如帕拉作为古巴的高级官员,怎么可能轻易被所谓记者的几句话而放松警惕,而且让重要文件离开自己的视线?自始至终费利佩都没有出使自己的证件,在无法证明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帕拉选择了相信,而在发现皮箱不见之后,竟然抓捕不到费利佩,轻易让他逃脱,也轻易让情报落入了安德烈的受众。在哈瓦那,帕拉终于知道胡安妮塔窃取了情报,他开枪打死了她,但是安德烈却轻易坐上了飞机,当所有的物品被检查,为什么独独随身携带的那本情书笔记本被放过了?
而回到巴黎之后,安德烈开始追踪“黄宝石”秘密组织,库舍诺夫这时却告知,这个组织是法国为苏联工作的间谍组织,他的第二号人物是北约经济学家贾尔,这是一条重要信息,但是此前库舍诺夫为什么不说。麦克和安德烈设宴邀请了贾尔,本来对于他们提到的敏感词,贾尔都保持沉默,但是说到库舍诺夫的时候,贾尔竟然说他已经死了,因为自己在档案上看到的,而这无疑和库舍诺夫的叛逃形成了矛盾,也正是通过这个矛盾的线索,安德烈的女婿弗朗索瓦假扮记者,找到了贾尔,直接问出了贾尔信息中的矛盾之处,这竟然让贾尔无法解释,最终贾尔被“黄宝石”的幕后主使杀死,而弗朗索瓦竟然只是擦伤逃了出来,最后他提供的信息终于使得安德烈锁定了“黄宝石”的一号人物就是自己的战友雅克,最后雅克在“黄宝石”组织情报泄露之后,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谍魂》电影海报
从库舍诺夫提供情报,到安德烈拿到文件,再到深入哈瓦那得到照片,再揭露“黄宝石”的秘密,这些所谓的政治秘密在整个过程中都不构成谜团,所以所谓的政治间谍无非是希区柯克预设的一种身份,它无助于丰富悬疑叙事。希区柯克之所以要如此设置,似乎只是表明他的“立场”,开头对库舍诺夫的介绍是:“有一名苏联官员,他反对政府的武装演习及对他国的威胁,良心促使他计划和家人在度假时逃离国家……”库舍诺夫之所以叛逃,就在于他反对苏联的军事战略,反对称霸的野心,而这一切都源于一种“良心”的发现;在哈瓦那,当帕拉知道胡安妮塔是地下组织成员,质问她作为古巴革命英雄的遗孀要走这条路,胡安妮塔的回答是:“因为你们把这里变成了监狱……”这是一种强烈的政治谴责,作为反政府组织就是为了解放监狱统治从而得到自由;弗朗索瓦“采访”贾尔,问到了他手中的权力,也体现了对权力的质疑,所以在希区柯克的观点中,良心、自由和反权力就成为解开政治秘密的钥匙,即使遇到困难,胜利也属于拥有良心、渴望自由和反对独权的斗士。
当“政治秘密”成为希区柯克被意识形态背书的一种预设,电影本身的悬疑却制造了一些亮点,安德烈去找花店的费利佩,两个人在花店里对话,镜头却在隔着玻璃门的外面,两个人的对话被封闭在里面,一种无声的传递就是一个“秘密”;同样,费利佩去酒店找犹莱伯,摄影机的视角完全是站在对面的安德烈的视角,所以他们的对话也成为了未知,只是在手势、动作中最后展示出来;在麦克和安德烈举办的晚宴上,安德烈几次提到关键词,他总是观察贾尔的反映,但是贾尔都保持着那份冷静,反倒是旁边的吉恩数次站起来想要告别,这似乎在暗示他心里有鬼,悬疑就在于:贾尔是不是无辜的?弗朗索瓦采访贾尔,终于使得贾尔“招供”了,他打电话给安德烈:“搞定了。”镜头便切到了接电话的安德烈,但是电话突然断了,安德烈预感到有事发生,当他和女儿米歇尔赶到贾尔的住处,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从窗户向下看,发现一名男子坠亡在车顶上,很明显这些镜头的连接很容易带来一个信息:弗朗索瓦被他们灭口了,但是安德烈到楼下查看时才发现死去的不是弗朗索瓦而是贾尔;雅克的身份被识破,美国方面拒绝让他参加会谈,雅克离开,下一个镜头是一间关着门的房子,忽然枪声响起,画面没有直面这次死亡,但是很明显是“黄宝石”的秘密被暴露之后雅克选择了自杀……
这些悬疑叙事还是保持着希区柯克的一贯风格,但是当一切披上了政治的外衣,当希区柯克想通过政治间谍拓宽空间丰富表达,却以事倍功半的方式反而取消了悬疑,变成了“政治正确”的拙劣表达。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