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2 《黄昏的清兵卫》：夕阳里一个男人的剪影

黄昏之后，是黑夜，被小太刀刺中身体的余吾善右卫门吃力地站起来，“好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这是地狱。”说完最后一句话，这个长谷川手下的武士在政变中死去；黑夜之后，是黎明，海坂藩的下等武士清兵卫终于在无法抗拒的藩命之中杀死了“逆贼”，他带着受伤的身体回到了清贫的家，他在疼痛中收获了朋江的爱，尽管和平生活只有短短的三年，尽管明治时代的天皇军炮火最终打死了他，但是对于走过黄昏看见光亮的清兵卫来说，那一个夕阳下的剪影，属于伟岸、仁忍、情义、慈爱的男人，正如女儿以登在很久以后对父亲的评价：“明治时代，父亲的旧同僚们大都平步青云，我常听见他们说，黄昏清兵卫真是个不幸的男人。但我不这么想，父亲深爱着我们，又得到美丽的朋江小姐的爱，短暂的人生充满美好的回忆。而我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他是海士反藩库房官，清兵卫身上的标签有两个，一个是藩主的下等武士，一个则是“黄昏先生”，在明治维新之前，当德川幕府进入历史的最后阶段时，武士和“黄昏先生”似乎趋向于同一种命运，俸禄五十石的他没有什么官位，没有什么功名，只是每天在库房里上班下班。薪俸微薄的下等武士当然是一个时代的命运，但是比起那些因为战争和灾害而饿死的农民来说，这种命运却也是幸运的，当他带着以登和萱野两个女儿在河边寻找野菜的时候，那条滋养农民的河里却总是漂浮着死去的尸体，瘦小的孩子饿死或者病死，父母甚至没有钱为他们安葬，他们的尸体随着流水漂流，然后被鱼群啄食，然后腐烂。

但是，作为一个没落时代注解的“黄昏武士”，对于清兵卫来说，却也是一个男人真实生活的写照。由于家里有患了肺痨的妻子，所以在库房工作完成之后，他总是谢绝同僚的邀请，不去喝酒玩乐，而是回到家里照料妻子，照顾家人。必须在黄昏之前回家，是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生活，即使妻子最后死去，他依然不曾改变自己的习惯，依然和痴呆的老母亲，年幼的女儿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编织竹笼，一起度过平淡的每一天。

	导演: 山田洋次 编剧: 朝间义隆 / 山田洋次 主演: 宫泽理惠 / 真田广之 / 大杉涟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2002-11-02(日本) 片长: 129分钟 又名: 黄昏清兵卫 / The Twilight Samurai

实际上，这样的生活并不富足，甚至也滑向了贫困的边缘，五十石俸禄，其中二十石是用来还债，一家人只能靠另外结余的钱生活，他省吃俭用，身上穿的是破旧的衣服，一连数月都不洗澡，所以身上又丑又脏，而这也有背一个武士的身份，所以当藩主检查库房的时候，从他身上闻到臭味的时候，就极为生气，“作为庶民的榜样，你不能如此邋遢。”怒斥于他，有违一种身份，而其实正如主管寺内所说：“要是遇到严格的藩主，早就让你剖腹自杀了。”连自己的兄弟在知道这件事后，也大为光火，认为他的行为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但是，清兵卫虽然在这样的怒斥中改变自己，但是他活着，却完全不是按照武士的传统要求自己，相反，他以一个男人的方式回归到家庭，他是痴呆母亲的儿子，尽管母亲有时候根本不认识他，问他是哪家的当家，他却也是笑笑，告诉母亲自己就是他的儿子；他是可爱女儿的父亲，他让她们上学，告诉她们做人的道理，当萱野开始背诵学校里教她的《论语》时，她问父亲，读书有什么用？清兵卫告诉他：“都是使你有思考的能力，只要能思考就能生存下去。”从来只教男人《论语》的社会，开始有了男女平等的思想，而清兵卫更进一步，读书使人思考，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时代的黄昏看到了一种希望的曙光，这种曙光是关于人性的，关于革新的。

《黄昏的清兵卫》电影海报

抛弃旧思想，在清兵卫的生活里，就是在自我寻找曙光，在新旧交替时代，封建势力还有着强劲的力量，武士禁止私斗、武士不能参加农民的庆典、年轻女士不能和武士在公开场合讲话……诸如此类，它是守旧的，它是顽固的，而清兵卫一方面以背向的方式远离这些制度和规矩，当他的朋友饭沼希望他趁着乱世去东京谋得一份武士职业的时候，他拒绝了，他宁愿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宁愿像个农民一样干农活，宁愿地位卑微地生活，也不愿成为时代的“黄昏先生”。而另一方面，他则以自己的方式阐释什么叫男人的责任，什么是必须具有的情义，除了对自己家人的照顾之外，当他遇到饱受前夫折磨而终于离婚的朋江时，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男人最恰当的表达。

朋江是饭沼的妹妹，曾经在哥哥的安排下嫁给了俸禄达2000石的甲田，但是甲田作为一个武士，却是经常喝酒，经常打骂朋江，忍无可忍的饭沼在“2000石的梦想破灭之后”还是向藩主申请他们离婚。而离婚之后，甲田又借酒来闹事，甚至还上门打了朋江，此时，清兵卫出手，接受甲田的挑战，在般若寺旁的河边进行比试。面对甲田的刀，清兵卫却只是带着一根木棍，因为在他看来，“刀会杀人而木棍不会。”而这也是人性的一种体现，身手不凡的清兵卫几下就把甲田打到，而他深藏的武功也证明这绝非是炫耀的资本，而只是一种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的手段。

清兵卫出手帮助朋江，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一个男人的担当，他们从小在一起玩耍，童年记忆中的纯真让他们在重逢之后走得更近，朋江在离婚回家后经常去清兵卫家里，帮助他照看孩子、洗衣、拖地，而清兵卫处于感激也替她伸张正义，而他们之间也并非只是邻里的互助，清兵卫喜欢朋江，朋江也喜欢清兵卫，他们在被隔绝的现实里重新相逢，但是身份的不同，家庭的差异，依然变成了另外的阻力。当饭沼在钓鱼的时候说起妹妹朋江的婚事时，提到朋江拒绝了很多的提亲，却说到了要嫁给清兵卫，但是清兵卫却拒绝了，因为他认为，自己微薄的俸禄，根本无法支撑起今后的婚姻生活，“来自俸禄四百石的饭沼家，是不会明白五十石的生活。”并非是不想让自己背负更多的负担，而是不希望朋江过苦日子，不想她的生活处处充满烦恼。

但其实对于清兵卫来说，这样的拒绝也是矛盾的，他渴望这样一种爱，却拒绝这样的爱，他希望朋江有更好的生活，却不知道自己的拒绝会不会是她过上更悲惨的生活。所以当他被下令去刺杀余吾善右卫门的时候，无法拒绝的清兵卫叫来了朋江，为的是在出征前做好赴死的准备，“能帮我理发吗？”在最后的告别仪式上，清兵卫终于向朋江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小时候一起玩，就梦想着要娶你，当你成亲嫁给甲田之后，这个梦想也并未褪色，现在我要出战了，加入我凯旋，届时向你提亲，你会答应吗？”面对当时一流剑客的余吾善，已经好久没有握刀比武的清兵卫面临着人生最后的抉择，他可能一去不返，以最后的武士身份战死，所以他对于朋江的这些心里话，也是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表白。但是当清兵卫离去，朋江却还坐在那里，有些痴呆的母亲问她：“你是那家的小姐啊？”她惘然地回答：“我是清兵卫大人从小青梅竹马的朋江啊。”眼里已噙了泪水。

但是，当初在钓鱼的时候就拒绝了这门亲事，清兵卫在矛盾中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朋江已经答应了另一士族。那个梦也终归是一个梦了，拿起小太刀，走向刀术一流的余吾善，清兵卫似乎再无牵挂，但是当他走进余吾善的小屋时，当他面对落魄武士放他一条生路的请求时，似乎人性有取代了藩命，“只想和你聊聊天”的余吾善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流浪七年只为谋求一个小小的职位，当他终于在替农民当苦力、在寺庙求宿求食、妻子患病而死，女儿染病离开之后，才最终在长谷川那里获得了一个武士的职位，所以对他来说，“我们都是小卒，奉命的小卒”，所以在政变之后他只为主人尽忠。而从余吾善的经历中，清兵卫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同样是为生存奔波，同样是自己死去的妻子，却连眼前这个走向末路的武士也比不上——余吾善妻子死去的时候，藩主为他举办了风光的葬礼，而清兵卫肺痨的妻子死去，他却卖了祖传的宝刀最后还欠了债，所以在所谓的命运面前，还有什么公平，所以在落幕的时代中，还有什么值得挂念的，正如余吾善感叹的那样：“武士时代已经结束了。”

只是为了在完成任务后能改善家里人的生活，只是为了能活着看见自己的女儿和母亲，清兵卫终于在留给余吾善逃离的机会之后拔出了小太刀，终于在身上流血的疼痛中施展了自己的技艺，在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子里，在祭奠自己亲人的房间里，忠君的余吾善倒在了黑暗到来之前的黄昏，这是武士时代的最后一个象征，而用武士之刀杀死落魄的武士，对于清兵卫来说，也终于在黑暗的世界里看见了最后染血的曙光。

清兵卫的不求功名，安贫乐道，甚至对藩主命令的犹豫，都有违武士道精神，而这样的武士道其实在走向黄昏的时代，也无非是象征之一种，战争、政变，谋杀，对于走向新时代、谋求变革的日本来说，需要的是另一种精神，清兵卫是武士中的一个反类型，但是他身上具有的责任、智慧、情义、仁忍、慈爱却是一种人性的写照，“黄昏先生”折射的是时代的黄昏，却映照着如夕阳般美好的光影，所以即使没有功名，即使没有地位，即使不像一个武士，但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爱过别人，也体会过被别人爱，他的一生都是幸福的。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2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