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12《生命是个奇迹》:铁轨上的驴不再哭泣
终于,弱小的驴逼停了疾驰而来的火车;终于,哭泣的驴在卢卡身边不再流泪;终于,独行的驴载着卢卡和他心爱的莎巴哈穿过了隧道,从黑暗走向光明,从分离走向合一,最终沿着铁轨走向属于他们的家。带着梦幻的气息,埃米尔·库斯图里卡制造了一个温暖的结尾,这一切将此前的冲突、矛盾和痛苦都一一化解,当一头驴和人、女人组成的大团圆结局在这个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的边境发生,在修建的铁轨上发生,在枪声还没停息的世界发生,库斯图里卡似乎以一种理想主义的方式阐述了“生命是个奇迹”的信念。
为什么这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梦?为什么这是库斯图里卡的一种理想?因为战争带来的分离和隔阂,甚至死亡并没有在现实和历史层面消除,“波斯尼亚,1992”的字幕标明了最真实的时间和空间:波斯尼亚和塞尔维亚的边境会发生什么,1992年对于历史来说又意味着什么?在库斯图里卡的镜头下,这个字幕化的时空变成了背着棺材的老人,变成了哭泣的驴子,变成了“米莉莎,我没法再背”的哭喊,变成了孤零零的一棵树——一个已经死去5年的老人维加,一头站在铁轨前流泪的驴子,似乎都是这个真实时空之外的存在,当库斯图里卡将1992年带向梦幻的开场,他又想制造怎样的梦幻影像?
梦幻开场之后便是写在字幕里的时间和地点,便是正在建设的边境铁路,便是政府官员参加的解放日仪式,回到现实,这又是怎样一个时代?邮递员维尔约在送信时,发现两只棕熊正在约克撒的家里,而主人已经死在了门前那棵树上;市长和波斯尼亚的律师Pilipovic坐在一起,市长推荐他担任党书记;当然,最主要的是边境的铁路工程已经开工,塞尔维亚工程师卢卡将全家都带到了这里,他认为这条铁路的开通将开启边境全新的旅游时代……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人们虽然口中念着的还是“铁托”,但明显,这是一个“后铁托时代”:当维尔约赶到乐队排练的现场,告诉卢卡野熊袭击了约克撒,卢卡却说:“这是来自克罗地亚的野兽,铁托早已经消灭了最后一只。”市长推荐律师当书记,这是新的一种民主,“铁托干了30年,不再是铁托了,铁托是铁托。”铁托已经消灭了最后一只熊,铁托只是铁托,当1992年到来,这是一个应该没有熊的“后铁托时代”,这更是迎接新民主没有铁托的时代。
铁托时代已经远去,但是新的时代真的在新铁路的建设中,在新民主的实施中,在热闹的解放日仪式中开启?但“波斯尼亚,1992”的字幕凸显在那里,这个时代注定让一切都走向了另一种开始,那就是冲突,就是战争:卢卡的儿子米洛斯和爱因斯坦、埃索在一起的时候,埃索拿出了枪玩射击游戏,钉在头顶的那瓶酒碎在米洛斯的头上;在球场比赛中,两个人趁着大雾殴打了守门员,当米洛斯的球射进网窝,不明所以的冲突带来了球场上的大混乱;熊出没,市长终于启动了猎熊计划,但是正在吹着乐器的他却被冷枪射中;熊闯进民宅咬死了人,猫抓住了停在那里的鸟……矛盾而冲突,冲突而杀人,杀人而死亡,新时代的启幕,其实是分裂的开始,是战争的前奏——当卢卡的妻子嘉让卡在狂欢中和匈牙利人私奔,当卢卡的儿子米洛斯足球梦破灭而参加兵役,分裂和背叛的现时代到来了。
导演: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
戏谑式的转变是:渴望去贝尔格莱德踢球的米洛斯,去了贝尔格莱德却成了一名塞尔维亚士兵,他想参加的球队名叫“游击队”,而游击队也是另一只武装力量;卢卡让米洛斯去集训,不是和足球有关的训练,而是背着枪冲上战场之前的操练——一切都被置换了,而这个现时代的到来,更可怕的是个体性的生活被吞没了,它变成了和民族有关,和国家有关,和宏大的历史有关的叙事。卢卡醉心于铁路建设,这是一个和个体理想相关的工作,他把米洛斯送到贝尔格莱德,以为是个人兴趣的一次满足,但实际上,大时代总是消灭个体生活,嘉让卡在得知米洛斯要去奔赴战场时质问卢卡:“这难道是生活吗?”卢卡在儿子、妻子离开之后用枪射杀了播放冲突正在发生新闻的电视机,并告诉上尉阿列克斯自己想要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但阿列克斯告诉他的是:“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阿列克斯的一个战友已经失踪两年了,一个人的死是容易的,但是一个人背后另一种死,却是沉重而沉痛的。
这就是边境在1992年所呈现的时代刻度,在这个制造冲突、扼杀个体的时代,具有象征意义的便是那头在铁轨上哭泣的驴子。铁路不断被修建,逢山开路,穿越隧道,就是一种文明的延伸,而在这个边境地带,铁路的存在具有更大的意义,当它连接起此处和彼处,就是完成一次地理意义上的沟通,而这个地理意义的沟通也是不同民族之间的沟通,或者说,铁轨架设而修成的铁路,返回到它最初的意义,就是“交通”,它是对话的开始,它是合作的标志,它是取消隔阂的象征。但是这条铁路并没有完成修建,这是交通受到的阻力,甚至于卢卡在之后还封锁了隧道,使得封闭再次重现。这是一个时代宏大主题的隐喻,但是当一头驴子在铁轨上流泪,这个奇幻的场景却是库斯图里卡试图返回个体生活的一次努力:按照背着棺材的维加的说法,驴子哭泣是因为“它失恋了”,所以它选择卧轨自杀的方式殉情,一头驴子会哭泣,一头驴子想要自杀,这完全是人类的感情表达,所以驴子不再是一个动物,它拥有的是为爱而死的信念,或者,在它身上体现的就是“生命是个奇迹”的理念。
《生命是个奇迹》电影海报
一只蛋破壳之后钻出来是一只可爱的小鸡,维尔约在目睹了这一幕之后感慨道:“生命是个奇迹。”而这句话也成为了这个时代从战争的隔绝状态走向人与人为爱而“交通”的时代。这个转变首先体现在莎巴哈的身份转变中,当米洛斯去往贝尔格莱德没有成为球员却变成了士兵,在一次作战中成为了俘虏,为了能让米洛斯回家,曾经的好友、现在也穿上军装的托莫给卢卡带来了一个女人,她是穆斯林女人,这个名叫莎巴哈的女人在卢卡面前就是“战俘”,只要她书写一封交换信,那么米洛斯就可以回来。莎巴哈是作为交换战俘来到卢卡那里的,战俘的标签是这个时代身份的象征,交换战俘的行为也是对于作为交通要道的铁路功能的一种戏谑。但是当莎巴哈和卢卡在一起,战俘的身份慢慢蜕变为女人,又慢慢变成爱人:卢卡照顾她的起居饮食,在雷电交加时给她温暖,在炮声隆隆中给她安全感,于是卢卡怀抱着一只狗,莎巴哈怀抱着一只猫,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也终于两个人吻在了一起;远处是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他们却在属于自己的爱情小巢里,甚至赤身裸体于荒郊野外,在肉体的欢愉和精神的爱抚中尽享两个人的时光。
阿列克斯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而当两个不同民族的人在一起,这却是全人类的爱,而全人类的爱指向的就是“生命是个奇迹”的母题,奇迹在小屋子里发生,奇迹在战俘身上发生,奇迹却是属于生命的一种必然走向。尽管在这个战争时代,儿子米洛斯还是战俘,妻子嘉让卡有过背叛,甚至莎巴哈也身中子弹,红色的血滴落在纯洁的雪地里,是一种牺牲式的玷污,是战争对浪漫的戕害,最后她甚至还是回到了被交换战俘的位置上,和卢卡被生生地分开了。但是那头驴子始终都在,它在战争爆发的时候站在铁轨上,它在有人背叛的时候留下了眼泪,它在卢卡和莎巴哈在一起的时候跟随着他们,它是殉情的情感动物,它是新的爱情的目击者,它是爱的世界的跟随者,当然,它最后阻止了可能导致卢卡自杀的火车,也载着重新回到爱的世界的他们,走向了属于它、他和她的那个家。
1992年有闯入民宅杀死了主人的熊,它是战争爆发的标志,有停在坦克身上的鸽子,它是和平的符号;1992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阿列克斯更是模仿阿多诺“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说出了“广岛之后,就没有理论”这句话,直指战争的残酷;1992年的“游击队”不再是足球队,集训不再是球场上的训练——但是,1992年也有作为爱的守护神的驴子,1992年也有把战俘变成一个人的转变,1992年也让不同名族走进爱的故事:当象征爱情的驴子,背着不同民族相爱的两个人,走在“交通”的铁轨上,它完成的就是关于这个时代“生命是个奇迹”的经典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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