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8-14《欧洲二十五面体》:面对以及面临
上映时间:2004年——2004年,是一部电影诞生的纪年,法提赫·阿金、芭芭拉·阿尔伯特、贝拉·塔尔、阿基·考里斯马基等导演共同执导了合集式电影《欧洲二十五面体》;2004年,也是欧洲政治生活相关的年份:电影在德国上映的5月1日正好是欧盟“家族”迎来新成员的时间,塞浦路斯、匈牙利、捷克、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马耳他、波兰、斯洛伐克和斯洛文尼亚10个中东欧国家正式成为欧盟的成员国,这是欧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扩大。电影和政治的时间契合,电影的二十五面体对应欧洲的二十五个成员国,每段5分钟的电影组成的“二十五面体”是不是成为了政治生活的应景之作?
由面而体,这是和几何有关的比喻,二十五面是一种多的存在,面与面相邻,面与面平行,面与面交错,二十五面的“多”组成了体,这个“体”便是一的存在,所以片名“欧洲二十五面体”指向的是由多组成的一,整体如何容纳部分?部分又如何归一?和片名同名的短片“Visions of Europe”似乎指向了对这个问题的解答,比利时导演斯泰恩·科宁克斯设置了两个人物,20岁的女孩索菲耶和28岁的男人帕特里克,他们自述了自己的生活,索菲耶说:“我的生活是个悲剧,我是个问题人物。”但是她喜欢画画,她用她的画笔“治愈”着自己;帕特里克说:“我的生活就像恶作剧。”但是他喜欢拍照,在镜头前做出各种搞怪的动作。男人和女人,问题人物和恶作剧般的生活,构成了一种现实,但是他们画画,他们拍照,是为了消除生活中的悲剧感,是为了在恶作剧中发现美好,“给生命以色彩”,这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是他们以男人和女人、以现实中面临种种问题的名义实施的改变:身边也有无家可归的人,也有悲伤的人,他们需要和索菲耶和帕特里克一样,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即使,给生命以色彩的索菲耶和帕特里克以擦肩而过的方式没有形成共同体,没有彼此认识彼此对话彼此鼓励。
这是不是就是欧盟的现状?这是不是也是欧洲的可能?两个人所呈现的“欧洲多面体”其实就是一种问题人生,这是他们“面临”的问题,但是他们以积极的方式构建了多彩的生命,这便是他们面对的未来。斯泰恩·科宁克斯是积极的,是乐观的,即使面和面呈现出问题的多面性,即使面和面没有对话的可能,但是他们都归于一个目标,那就是让生命充满多元的色彩,涤荡曾经的悲剧感,消除生活中的不公平。斯泰因·科宁克斯以自己的影像回应“Visions of Europe”的主题,表现出一种信心。而在合集里很多导演都以“Europe”衍生的相关词语作为片名,阐述他们视野中的欧盟和欧洲。克里斯托弗·鲍伊的《Europe》是从这个词的发音解构开始的,男人即将面临一场测试,女人教男人Europe的发音,最后变成了“Yuuup”,发音问题变成了对欧洲的误读?于是主题变成了:“欧洲并不存在,欧洲就是一切。”“Europe”变成了黑屏里发出的一种声音;斯洛文尼亚导演达米扬·科佐莱同样以《Europe》为题,则去除了戏谑性,以更现实的方式呈现出成为欧盟成员国和不是欧盟成员国之间的不同命运:两个工人在河边安装国界牌,他们立下的是“斯洛文尼亚”的牌子,斯洛文尼亚便是欧盟成员国,而河对岸正在劳作的是克罗地亚的农民,看到对方竖好了牌子,问他们的是:“我们该去哪里?”斯洛文尼亚的工人回答说:“我们去欧盟,你去踢足球,每个人都有地方去。”说完便开车走了。一条河隔开了两个国家,两个国家走向了不同的路,但是无论加入还是不加入,“每个人都有地方去”便成为一种更包容的态度。
克里斯托弗·鲍伊和达米扬·科佐莱呈现的是两种不同视野下的“Europe”,也代表了不同的态度。Arvo Iho的短片《Euroflot》是Europe的一个衍生词,“欧洲的激情”指向什么?在机场里女人要去布鲁塞尔,她希望能坐到头等舱,但是办理此业务却费尽周折,最后两名工作人员询问她的是关于胸围的尺寸、外祖母的名字、内衣颜色,“举起手来”成为他们的服务手段,而他们发现女人的内裤是绿色,上面还有半月形的时候,直接宣布:“30年内你将无法获得签证。”这就是欧洲的激情?它是推诿,它是暴力,它是歧视,当然最后是拒绝,关上大门成为“欧洲的激情”最讽刺的一笔;荷兰导演提奥·凡高的《Euroquiz》讲述的是电视台关于“欧洲测试”的一个小故事,嘉宾是一位离婚的女士,她讲述了自己和前夫之间的纠葛,讲述了怀孕的恐惧,讲述了保护一头鹿而导致的车祸,当主持人在测试现场问她:“阿尔巴尼亚的首都是哪里?”女士开始思考,但是思考无果,于是测试便以失败结束——荷兰女士当然是“欧洲”的代表,但是她对于阿尔巴尼亚的无知,在某种程度上说明欧洲之间的隔阂,和“欧洲的激情”一样,小品式的故事充满了对欧洲既有秩序的讽刺。
导演: 法提赫·阿金 / 芭芭拉·阿尔伯特 / 阿基·考里斯马基 / 贝拉·塔尔 / 扬·特洛尔 等 |
Europe,Euroflot,Euroquiz,这些片名其实提供了关于“Europe”的一种维度,他们似乎在更本体的意义上追问欧盟以及欧洲,这是一种演绎的方式,除此之外,很多导演也以另一种方式将目光聚焦Europe的本体性存在,他们发问的是:欧洲的现实是什么?欧洲的意义在哪里?意大利导演弗兰切斯卡·科门奇尼的短片聚焦的是污染问题,意大利城市马格拉市不断制造有害物质,污染造成了几百人死亡,也影响了威尼斯,但是面对污染,法院没有下达最终判决,马格拉市的女学生安娜参加了示威游行,并撰写了污染相关的论文,呼吁政府重视环境问题。和弗兰切斯卡·科门奇尼的问题视角一样,阿基·考里斯马基则聚焦于一个叫Bico的欧洲小村庄,这里交通闭塞,这里生活不便,小村里的人似乎还生活在原始社会,当男人们去临近的地方做石工,女人们和孩子们驻守在这穷性僻壤,他们纺纱,他们织布,他们面对生老病死,在悠远的琴声中,村庄里的人似乎永远活在自生自灭的境遇中;杨·特洛尔的《黄色标签》则聚焦于欧盟的合理化身份问题:只要进入欧盟市场,所有的牛羊都要被钉上黄色标签,这是一种身份认同,但是被打上了标签的牛羊也不再是自然界的生命,它们是产品,是商品,是消费品;法提赫·阿金在《古老邪恶的歌》中,通过女人唱起的那首歌,表达了对欧洲的不满:准备比酒桶更大的棺材,固定好,然后让12个巨人抬起,最后投入大海,“我把我的爱和痛苦埋葬。”留声机里响起的是:“我们将结束欧洲的不幸……”但是欧洲的不幸真的可以被埋葬?
欧洲存在的污染问题,欧洲还有贫困的存在,欧洲市场的标签问题,笼罩在欧洲的邪恶气息,都是欧盟面临的问题,其实这和欧盟是否扩张并无关系,或者说这就是他们内部没有解决甚至越来越突出的问题,而贝拉·塔尔在短片《序曲》中,以独特的视角,在黑白的影像中,在一镜到底的长镜头里,阐述了关于欧洲现实的巨大隐喻:镜头推移中,是正在排队的男人和女人,他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似乎只有摄像机的移动才构成了一种变化,一直到队伍的最前面,摄像机的位置被固定:原来他们排队正在领取物质,窗户里的女人一手拿着牛奶,另一只手拿起面包分发给他们,然后在纸上登记——许多人排着队,许多人领取物质,许多人陷入困境,只有那个唯一的窗口是希望所在。不仅仅是聚焦食品这个现实问题,这种人群的集体行动只为一种单一目的,似乎在隐喻着“欧洲”之核心和多面体之间的不对称关系,当所有的面的命运维系在一个核心窗口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欧洲的整体性问题?
《欧洲二十五面体》电影海报
从对于“欧洲”本体的思考,转向对于各个面所面对和面临的的问题,大部分的短片聚焦欧洲的体和面、面和面之间的关系。艾斯林·沃什的《Invisible state》通过坐在光照着凳子上男人的发言直击难民问题:“对他们来说,都柏林是天堂,但是他们成为了寄生虫,他们会被押解、被驱逐——上帝说可以,欧盟却说不行……”这就是欧洲的态度,它制造了更多看不见的国家;Andy Bausch的《语言学校》似乎是在语言的求同存异中打开欧洲之门,但是在欧洲之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之际,语言的战争就已经开始,男人和女人对峙着,形成了对于欧洲的某种投射;芭芭拉·阿尔伯特 的《火星》亦是聚焦不同种族之间的沟通问题,“我的父亲被杀了”的黑人看不懂欧洲地图,看不懂地图实际上意味着没有自己的位置,更意味着将被驱逐,而反讽的是,窗口竟然停着一只象征和平的鸽子;赫里斯托·乔治乌的《录像带里的生活》聚焦的则是塞浦路斯和土耳其之间的恩怨问题,库里斯和吉尔戈斯都是塞浦路斯人,但是他们却离开了故土,当两国实现了有限开放,吉尔戈斯有了机会回到自己原来的家,但是他看到的是那里生活着的土耳其人,家早就没有了,教堂变成了清真寺,以前的印刷厂也只剩下了一块招牌,在无家可归的现实面前,吉尔戈斯给了库里斯一个录像带,所有关于家的记忆,都在这小小的带子里——这是浓缩却异化的家。
记忆已经被吞噬,沟通已经变得不可能,不仅是欧盟对各个面的接纳导致了隔阂继续存在,而且面与面之间也没有沟通没有对话,所以这不再只是一个表象的难民问题,而是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不同信仰之间的融合问题,即使有莱拉·帕卡莲莉娜在《我很好》中营造了不同的人愉快合影的温馨画面,有托尼·加列夫在《Paris by night》中偷渡者最后在巴黎落脚的幸运遭遇,有Constantine Giannaris在《所有人的房间》里让不同国家的移民在希腊找到了进入欧洲通道的喜悦感,有Sasa Gedeon在《Unisono》中让不同国家的人同唱一首歌的场景,但是面和面之间、面和体之间真的在多元性中有了更多包容性?真的建立了一个更自由的欧洲?或者,一体的欧洲是不是还有深处的真相?斯洛文尼亚导演马丁·舒利克在《圣迹》中以寓言的方式反思欧洲的“圣迹”:16岁的少女怀孕了,父母带着她来到了教堂,牧师问她是不是和男人睡了,女人说“没人”,家人对她进行道德谴责,牧师说她亵渎神灵,“难道是圣灵让你怀孕?”当女孩坚持要生下孩子,矛盾似乎被推向了爆发的边缘,也许,被传说的欧洲就是一个圣灵,也许成为会员国就是一次怀孕,在“谁是孩子的父亲”的质疑甚至声讨中,圣灵怀孕是不是最终就是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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