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4《第九日》:我来的地方没有上帝
1942年1月,达绍集中营,牢房外面依然天寒地冻,纳粹竖起的十字架上依然有被吊死的牧师,被释放九天回来的克雷默尔重新穿上了25639号囚服,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根腊肠,在狱友的注视中,他一片一片地切开,他要把这些食物分给在这里的狱友,而这些腊肠不再是从卢森堡带来的简单充饥的食物,它们代表着不被背叛的信仰,代表着上帝的旨意,而克雷默尔似乎也像基督一样,面对着十字架,开始了一场复活的准备,“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吃人子的肉,不喝人子的血,就没有生命在你们里面。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
“像他一样成千名来自各个国家的神职人员在二战中被关押在集中营,一半死去,克雷默尔幸免于难。”最后的字幕交代了神父克雷默尔的最终命运,在一半神职人员被纳粹残酷杀死的背后,活着的克雷默尔绝不仅仅是“幸免于难”,他是从九天的“假期”里带来了可以分享的食物,也带来了更为坚定的信仰,而这一种信仰只有在与纳粹的战斗中成为救赎的力量,“我的食物就是遵行差我来者的旨意,作成他的工。”耶稣的这句话就是让他找到了内心永不熄灭的光,那九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克雷默尔会在食物的分享中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作为达绍集中营的一名囚犯,他见证了狱友所受的磨难,见证了纳粹的残忍:即使他们唱着圣歌,纳粹的棍子也毫无人性地打在他们头上,鲜血从头上流了下来;纳粹骂他们是“神父猪”,他们毫无尊严地活着;纳粹命令囚犯竖起十字架上,然后将神父绑住,吊在上面,最后悲惨地死去……太多的死亡在那里发生,太多的暴行在那里上演,当克雷默尔回到卢森堡,面对德国冲锋队队长格布哈德关于信仰问题的质疑时,他说过一句话:“我来的地方没有上帝。”来的地方当然指的是达绍集中营,那里只有死亡没有救赎,所以上帝是缺失的。但是对于克雷默尔来说,还有一种精神的支撑,那就是带着身边母亲的照片,在看见狱友太多的死亡时,他会把照片默默拿出来,看着母亲,他就有了一种动力,但是对于其他狱友来说,连这样的精神支撑都不存在了,有人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了。”
“我来的地方没有上帝”,这是对纳粹惨无人道的谋杀有关,在信仰沉沦的现实里,希望何在?信仰何在?而克雷默尔说出这句话的另一个原因,是他虽然身为神父,虽然内心有着不灭的信仰,甚至有母亲的照片在身边,但是他一样经受着内心的煎熬。在一次饱受虐待的时候,他意外发现了一处废弃的地方有一根水管,水管正滴着水,于是他凑上前去,一滴水,又一滴水滴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终于在这有限的水中活了下来。这是一个秘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但是当他回到卢森堡,回到家中,有一次在梦中又梦见了这些水,他的内心却是不安的,因为当狱友南森经历了折磨的时候,他并没有告诉他这里可以喝到水,南森死了,克雷默尔向自己发出的疑问是:“如果我能把水和他分享,他是不是不会死?”从此,因为一滴水,他内心受到了折磨,他认为这是自己的罪,“我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水。”
因为纳粹的暴行,集中营里没有上帝,因为自己的自私,集中营里没有上帝,所以当克雷默尔得到九天的假期,他从集中营出来陷入了格布哈德的陷阱,其实也是自我灵魂的一次救赎。“你被释放了。”这只不过是纳粹的一个借口,他不是获得了自由,而是暂时得到了九天假期,而九天假期也不是因为母亲去世奔丧,而是纳粹利用他实施新的计划:克雷默尔是红衣主教的宠儿,他的家族在卢森堡也有广泛的影响,纳粹就是要让克雷默尔去说服红衣主教,让他们支持纳粹的新宗教政策,把德国入侵行为美化为“神圣行动”,从而为战争营造舆论氛围。而其实实施这个计划,纳粹知道困难巨大,因为红衣主教根本不同意此次合作,他甚至从纳粹占领卢森堡那天起就闭门谢客,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而且每天敲响教堂的钟声,向卢森堡人民传递上帝的声音。
导演: 沃尔克·施隆多夫 |
而对于克雷默尔来说,这似乎变成了一种两难选择,因为格布哈德告诉他,如果他能帮助纳粹实施新宗教政策,就能优待那些集中营的狱友,并且释放他们,“每个和我们合作的人都会被释放”,但是克雷默尔如果真的和纳粹合作,是不是站在了红衣主教的对立面,是不是违背了自己的信仰?“他们要摧毁我的信仰。”克雷默尔的内心是清楚的,只是在不合作而被摧毁了信仰的同时,那些狱友也难以逃离纳粹的迫害,是放弃信仰与纳粹同流合污,还是牺牲信仰解救他们的生命?克雷默尔似乎无法给出正确的选择——而实际上纳粹所说的释放狱友,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一种虚构的诱惑,即使计划实施,他们也难以逃离纳粹的魔爪。
对于克雷默尔来说,九天的时间并不是让自己做出一种选择,而是在灵魂的拷问中如何寻找真正的上帝,如何坚持自己的信仰。面对格布哈德,克雷默尔一开始就戳穿了纳粹的阴谋,当格布哈德告诉他教皇在1933年就和纳粹签订了协议,克雷默尔愤怒地说:“1933年纳粹还没有入侵波兰。”之后格布哈德又告诉他战争的真正起因是布尔什维克滥杀无辜,他们破坏教堂杀死神职人员,纳粹是要以新的十字军东征的方式进行一场“神圣的战争”。母亲死了,母亲的照片碎了,对于克雷默尔来说,这是精神世界的第一重打击;他时常回想起那水管里滴落的水滴,想起死去的南森,这是折磨他的第二重打击;在卢森堡,罗格尔面对他回家担心一家人都会惹上麻烦,而兄弟哈里蒙德甚至想要他离开卢森堡逃亡巴黎……在这样的考验中,克雷默尔寻找属于自己的上帝,坚守自己的信仰,开始了新的救赎,而一切都是为了让那个没有上帝的地方重新看见信仰的光辉。
《第九日》电影海报
他反驳格布哈德,在他面前讨论信仰的真正意义,而其中格布哈德的一个观点是:犹太并不是背叛者,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且正是他让耶稣变成了基督,“没有犹大就没有十字架,他的做法是一种解脱。”格布哈德之所以这样说,不是为犹大平凡,而是为纳粹的新宗教政策形成新的舆论,另一方面,格布哈德本身就是用犹大为自己做出的选择寻找借口:他曾经在神学院学习,曾经的理想也是成为牧师,但是他后来改变了信仰变成了一名纳粹党徒,在他看来,自己就是犹大,不是背叛了信仰的犹大,而是成全了耶稣的犹大。正是这种歪理邪说让克雷默尔看清了格布哈德的本性,看清了纳粹的阴谋——当他离开格布哈德时,富有隐喻意义的是,当他口中说着“阿门”的时候,格布哈德却做出了纳粹的手势,说了一句“希特勒万岁”。
一个是心存上帝的牧师,一个是充满侵略野心的纳粹党徒,所谓的合作注定会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进,而一滴水的忏悔让克雷默尔不断寻找上帝的信念:他从鞋子破了脚上留着血的孩子手上接过了一片面包,他也将格布哈德给他的巧克力分给了街头的女孩,在分享中成为爱的实践者,而当格布哈德要他起草声明反对红衣主教的决定,递给他一杯水时,他反而将水放到了桌子上不喝一口,而最后他做出了决定,将一封信给了格布哈德,格布哈德以为是合作的声明,“你救了你自己,救了你全家,救了教区。”但是拆开信,却是一片空白——克雷默尔以这样的方式向纳粹提出了无声的抗议,即使格布哈德的那把枪指着他,他也毫无畏惧地打开了门,走向新的世界,正是这空白的合作,让他找到了上帝,并将上帝的旨意重新带到了集中营。
从一滴水的忏悔中感悟出分享的意义,从犹大的谎言中揭穿了纳粹的阴谋,以及他身后永远支持他的妹妹玛利亚,这个怀孕的女人似乎正是圣母的化身,于是从第九天的卢森堡回来,从敲响了钟声的教堂回来,从一封空白信件的谈判中回来,他完成了自身的救赎,也开始在那一片片腊肠中让集中营布满上帝之光,十字架还在,死亡还在发生,但是一切都指向了无可动摇的信仰,因为,十字架之后是救赎,死亡之后是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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