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4《斯万的爱情》:只是欲望下的占有
15年后,她已经变成了“斯万夫人”,已经为斯万生下了女儿,撑着漂亮的阳伞,迈着妖娆的步伐,从广场上走过,从凯旋门前走过——对于奥黛特来说,当从一个被人鄙夷的轻浮女人,从一个被人嘲笑的犹太女人变身为上流社会的夫人,是不是一种“凯旋”?只是妖娆和轻浮依旧在她身上显现出来,甚至当旁人议论说:“当年我睡过她,一个晚上只要500法郎,真便宜。”她也没有生气,像是没听到一般,将过去的一切轻轻忽略了——那时的斯万又在哪里?
斯万已经明显老了,而且几乎走在了生命的末路上,当朋友夏吕斯问他四个月后是不是去意大利,斯万却告诉他:“到时候我可能死了,医生说我只有三四个月的生命——很可能随时会死。”一个是病入膏肓走向死亡的丈夫,一个则是丝毫不见老态的夫人,两个人似乎正走在各自的道路上,而当“斯万的爱情”变成“往事追忆录”,在这个爱情故事里,斯万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失去了什么?夏吕斯和他回忆那段青春,然后对他说:“我们得自己掌握命运,要珍惜生命,生命就像艺术家的工作室,却背负了太多的理想。”掌握命运,珍惜生命是一种人生观,但是斯万似乎并不同意,他说:“我酷爱生活和艺术,生活就像一件艺术品,有的人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爱……”
斯万已经病入膏肓,但是似乎并不是表现出某种对生命无望的悲观,在生命只有几个月的时间里,他也没有悔恨。但是,在奥黛特走向凯旋门彰显着自己作为“斯万夫人”新的贵族生活中,在被旁人议论当初只需500法郎就可以睡一夜的故事里,斯万似乎是可怜的,似乎奥黛特还是作为一种欲望的对象物而存在,甚至所谓的15年的爱情只是对于生命的某种攫取,为什么在斯万看来她却是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为什么他会把生命的美看成是对于爱情的享受,甚至陶醉在其中?或者15年发生了很多事,而当“斯万的爱情”压缩在一个晚上,这一份所谓的爱情是不是只是斯万自己的虚构?一生只生活过一次的爱是不是真的是一场意识流?
截取了普鲁斯特小说《追忆逝水年华》其中一章改变的“斯万的爱情”,在施隆多夫手里,似乎在对于爱的追寻中实践着意识流风格,但这是很粗浅的一种认识,时间在意识流中也不是只是呈现于对一个夜晚的回忆,甚至自始至终根本看不出斯万的爱,而奥黛特对于斯万的爱更无从谈起,而要把这种所谓的爱称之为艺术,太过牵强。实际上,忠于原著的斯万之恋无非表现了一种纠结和嫉妒,但是这种纠结和嫉妒并非是对于爱本身的一种矛盾,它是在误把爱欲当成爱情的过程中陷入了纠结,就像斯万说过的那样:“爱再也无法复活了,但是离开了她我又无法生存。”于是在将离未离的矛盾中,一生只过一次,一生只过一夜,一生只有胸前的兰花呈现的一欲。
导演: 沃尔克·施隆多夫 |
“空气暖和而清新,充满了阴影和梦幻。我对奥德特的爱情,将超过物质欲望的范围,它是那样紧密地和我的行动、我的思维、我的睡眠、我的生命交织在一起。没有它,我也就不再存在。”坐在床上的斯万在纸上写下了这些话,他似乎沉浸在某种对于爱的体验和享受中,但又陷入在疏忽不见的虚无中——就像现实里,既有暖和而清新的空气,也有阴影和梦幻,所以当斯万把和奥黛特的爱看成是和自己的行动、思维、睡眠和生命交织在一起的存在,他显然将爱情从爱欲中分离出来,甚至拔高了这种爱的纯粹性。但是在斯万的美好回忆中,施隆多夫的镜头却以视觉化的方式呈现了爱欲本身:马车上的奥黛特靠在那里,斯万看着她胸前的兰花,发出了一番感慨,然后镜头里没有奥黛特脸部,只有洁白的胸部,斯万的脸贴上去,手伸过去,从那朵兰花开始,慢慢抚摸着她丰满的胸部……
“每天早晨,一睁开眼,我就感到在同一个地方,有同样的疼痛。我牺牲了我的工作,我的娱乐,我的朋友,最后甚至我的生命,每天都在等待与奥德特的约会。”这是斯万脱离现实的一种写照,从剧院相遇的那个夜晚,到之后不断寻找她踪迹的那一晚,斯万似乎陷入了这种毫无存在感的梦境中:他被那些上流社会的达官贵族议论,认为奥黛特这样一个犹太女人,这样一个轻浮女子,根本不应该来往,“你为什么拿社会地位去冒险?”面对这样的质疑,斯万似乎保持了沉默,或许在内心来说,他的确对奥黛特有着贵族的偏见,当夏吕斯问他有没有和奥黛特睡过觉时,他的回答是:“大概没有。”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能证明他的虚伪。所以只要在皇家花园见到她,斯万立即有了和她在一起的冲动。
《斯万的爱情》电影海报
这种冲动当然也是爱欲的表现,在奥黛特回到自己那里,当他们开始所谓的爱情时,斯万开始产生嫉妒,他打听那晚有没有去过妓院,有没有和暧昧的夫人在一起?当奥黛特说只是和夫人看了月亮抒发了一些感想,斯万又问她和夫人在一起是不是在认识自己之后?在确认了是在认识自己之后,斯万又难以抑制自己,他不断打听奥黛特的行踪,追问和夫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之后自己还去了妓院,从妓女Chole那里得知奥黛特和夫人之间的故事;当他重新遇见奥黛特,奥黛特说要去剧院听“克莱巴特之夜”,斯万说这种乐曲太低俗,劝她不要去,在奥黛特坚持要去的时候,他又要跟跟着她去;在被奥黛特婉拒之后,不安心的他又在深夜让仆人赶着马车去剧院寻找奥黛特,在饭店的包厢里终于见到奥黛特的时候,又假装和他不熟,在众人面前保持着贵族的风范;但是奥黛特和其他人坐马车离开之后,一个人的斯万又开始生气,骂她是卑贱的女人,说他们是社会的渣滓;在深夜时分不想回家的斯万又守在奥黛特的门口,当奥黛特看见他和他激吻并邀请他去家里的时候,斯万又疑神疑鬼,房间里听到一点声音就怀疑还有别人在,甚至开始追问奥黛特和Forcheville之间的关系……
从对奥黛特和夫人在一起的怀疑,到和Forcheville在一起的质疑,在斯万看来,他对奥黛特的爱就应该是唯一,但是在这份想要得到的爱面前,他的身份,他的地位,又让他变得虚伪,但是内心的渴望又让他甘愿成为奥黛特的俘虏,所以一方面他把对奥黛特的爱看成是和自己的生命交织在一起的存在,另一方面又在所谓的自我牺牲中耗费自己。“由于爱情而产生的这种病态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如果不把我整个消灭的话,就无法从我身上抜除的。正如外科医生常说的:已经病入膏肓了。”斯万知道自己对奥黛特的爱是一种病态,它从那朵兰花开始,从那洁白的胸部开始,从那个夜晚开始,完全变成了一种爱欲。所以斯万说自己酷爱的是生活和艺术,他把爱情当成是一件艺术品,但是在奥黛特面前,他从来没有将爱上升到艺术的境地,有的只是像对待收藏的古董一样的占有,正是因为这种爱欲是为了占有,所以才会嫉妒,才会纠结,才会疑神疑鬼,才会像一个病人那样害怕失去。
对爱欲的占有,斯万或者最后也是满足了自己的要求,当初夏吕斯问他什么时候娶奥黛特,他没有回答,沉默的世界里不是放弃,而是怕被嘲笑的尴尬,但是最后奥黛特还是成为了他的妻子,还是为他生下了女儿,当爱情变成了婚姻,艺术品并不是变成了收藏品,而是在在爱欲的世界里消耗了自己,当生命都不再有更长的期限,得到的这一份爱是不是也变成了讽刺?“我将不久于人世,而爱情,早就死了……”爱情从来没有出现过,死了的不是所谓的爱,而是以爱的名义挥霍的青春和生命。于是,在斯万15年的苍老和病态中,在奥黛特“一晚500法郎”的议论中,斯万连占有都没有了,有的只是被占有的命运,于是,“爱情的回忆帮助我毫无畏惧地面对死亡。”变成了病入膏肓的斯万自我欺骗的谎言,也成为了用视觉呈现“追忆逝水年华”篇章的施隆多夫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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